頭腦一熱

蘇贏

1

去年底，老白頭腦一熱，就做了一件幾乎毀掉他一生的事情。

那天晚上，當我和老吳、老李都躲在被窩里擺弄手機時，老白就已經在冰天雪地里想到一個包裝自己的“絕妙計劃”，結果因為越想越激動，于是在他眼里，校園里的那些厚厚積雪，正在樹木花草上銀裝素裹的雪片就都變成了白晃晃的雪花銀，比一摞又一摞的人民幣還晃眼。

老白既是我的好朋友，也是老朋友。我們打小就住在同一個社區里，緣分從來就沒有斷過，就連上幼兒園和上小學、初中、高中也都是在同一個學校同一個班級里度過的。再后來，我們又同時考進南京這所大學，雖然我們已經都不想再跟對方混在一起了，可是命運使然，我們卻還是被輔導員給分到了同一間寢室里。

只不過，即便我跟老白已經熟得不能再熟了，可是很多時候，我卻還是刻意想要繞著他走，因為如今他已經越來越像是一個怪人了。

我們寢室盡管只有四個人，但卻同樣體現了富人、窮人和中產階層三個層次。譬如，老吳是富二代，家里每月要給他一萬多元生活費，那他自然就是富人了；老李因為家里窮，而且又是單親家庭，他媽每月只能給他六百元生活費，僅僅只夠他吃飯的，顯然就是一個窮人；至于我和老白，因為我們每月都能有兩千多元進賬，如果稍微節省一點，我們完全是能過得優哉游哉的，所以我倆肯定是屬于中產階層。

只不過，老白雖然是中產階級，而且偶爾還會做一些兼職，可以賺一些零花錢，可是即便如此，他卻總是錢不夠花，往往還沒到月底，他就必須要向白媽媽求助了。所幸白媽媽就他一個孩子，既是手心也是手背，因此白媽媽是不可能不心疼他這塊肉的。

其實，老白之所以老是錢不夠花，那倒并不是說他老愛亂花錢，因為他往往比我還要節省，譬如我一個月的伙食費大約是一千元，而他則基本上是八百元。老白是因為愛攀比才會造成自己困擾的，他總是想跟老吳比，譬如老吳每請一次客，他就必須回請一次，盡管老吳是在大飯店請的，他是在小飯店請的，但是用他的話說：“這叫輸人不輸陣！”

老白還有一個習慣，那也是應該小書一番的。那就是：即便我們現在都已經習慣使用網絡支付了，不是用微信，就是用支付寶，可是他卻從來不玩網絡支付這玩意，而是喜歡直接花現金。他還喜歡先收集大量的硬幣，然后再去一次性花掉，有一次他請我們幾個同學去吃飯，他就一次性花掉了285個一元硬幣、外加122個五毛幣和195個分幣。當時，老白是用小挎包背著這些硬幣的，結果付錢的時候，他都快把那個很漂亮的收銀員給數哭了。

對此，老白也有他自己的說法，說是這樣花錢才更爽，大有咱們老祖宗當年花銀子的感覺。

除此之外，老白就沒有什么很特別的地方了，他既不尋釁滋事，也很少抽煙酗酒，反正一切全都是中規中矩的，就連成績也是一般化，雖然經常會面臨掛科的危機，但是每到期末考試的時候，他卻總能像我一樣從低空飄過去。

總的來說，老白就是這樣一個相對普通的大學生。

而現在，老白因為想賺更多的錢，尤其想把富二代老吳比下去，他就苦思冥想，在冰天雪地里想出一個包裝自己的“絕妙計劃”，想得很嗨很恣意，于是那些厚厚的積雪在他眼前就都變成了白晃晃的雪花銀，遠比一摞摞人民幣還晃眼。

準確地說，老白所想出的“絕妙計劃”也就是網絡直播。

2

那天晚上，老白想好這個“絕妙計劃”后，就立馬給我打電話，非讓我馬上、立即、火速去操場找他，還威脅我說：“如果你敢不來，那哥就非跟你斷交。”

老白雖然只比我大兩個月，他卻往往喜歡自稱為“哥”，還總喜歡拿“斷交”來壓我，結果因為他已經說過無數次“斷交”，可卻從來沒真正跟我斷過，我就更是經常想要繞著他走了。譬如現在，我跟老吳、老李都正躲在被窩里玩手機，而且我們還是一起玩“王者榮耀”，他卻硬要叫我去冰天雪地的操場上，你說我應不應該躲得他遠遠的？

只可惜，因為他是“哥”我是“弟”，所以即便老吳、老李全都讓我別理他，我還是趕緊來到了操場上，否則以他的個性，他要是一直在操場上死等我怎么辦？

曾經有一次，老白寫完一封情書后，他就讓我替他去交給通信學院的羅玉媚，結果因為我不愿意去——因為人家羅玉媚明明喜歡的是我，至少她經常對我暗送秋波——他就愣是爬到十五層高的圖書館樓頂上，并又再次威脅我說：“你信不信哥能馬上就從這里跳下去？！”

現在，老白一看我來了，他就突然一把緊緊地摟住了我，差點沒把我給嚇死。倘若讓羅玉媚，還有其他同學們誤會我是一個“Gay”，那我豈不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啦？

我趕緊使勁地推老白：“哎哎，你這是干啥？快放開我！”

老白卻還是緊緊地摟著我說：“你聽哥說，老蘇，哥已經想好了，哥準備去當網絡主播了。你想想看，當主播來錢又快又多，而且還很輕松，還更方便撩妹，那肯定要比咱們畢業后去上班、去掙那點死工資強多啦，你說是吧？”

我趕緊直點頭：“是是，有道理，不過你還是趕緊放開我吧。”

老白這才總算放開了我：“還有啊，老蘇，你也知道哥這人重感情，哥是絕不會丟下你不管的，所以接下來你就跟哥一起干吧。從今以后，只要我白天明有飯吃，那就絕不會讓你餓肚子，反正咱倆以后就是黃金搭檔了，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

所謂“白天明”者，就是老白大名也。

只不過，聽老白這樣煽情時，我卻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因為，盡管老白最近一直在關注著幾大直播平臺，而且我也想過他可能會有什么具體的行動，可是實話實說，我從未想過這事竟然會落到自己頭上，而且還要跟他做什么黃金搭檔。

我估計，這多半又是他頭腦一熱所造成的后果。

近幾年來，網絡直播因為成本低廉、方便快捷、互動性強，尤其是直播內容千奇百怪等優勢，不僅吸引了數以億計的觀眾，而且因為很多人氣主播的確全都賺了大錢，于是就有更多男女老少也都前仆后繼地加入了主播行列。譬如，羅玉媚現在就當了主播，整天穿著各種小吊帶在直播間里晃來晃去的，妖妖嬈嬈，而且老吳等若干粉絲天天都會給她打賞，因此她很快就真有錢了，甚至有錢到非要送我一部最新款的iPhone X Plus。

只不過，我還是有點小骨氣的，因此我不僅不喜歡“嗟來之食”，而且當我第一次看到羅玉媚穿著小吊帶在直播間里晃來晃去時，我就再也不想理她了，這就叫“道不同不相為謀”也。

為此，老白還曾經狠狠地罵過我一次，他的意思就是，即便我不稀罕羅玉媚的iPhone X Plus，那我也應該先收下來，然后再轉手送給他，難道我隨便轉個手會死嗎？

而現在，老白竟然也想搞網絡直播了。

我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老白，要說咱倆都不是干主播的這塊料，我是嘴太笨，你是顏值太差，所以你覺得咱倆干這事靠譜嗎？”

老白卻還是信心十足的：“嗨，當然靠譜啊！你想想看，老蘇，現在直播這行業的前景多廣闊、多美好啊，就算咱倆條件差點，可是既然人家一年動不動就能賺上幾百萬上千萬，那么咱倆一年賺它幾十萬上百萬總還是可以的吧？更何況，咱倆接下來是要聯手來做一對黃金搭檔的，何為黃金搭檔？說白了，就是互補性，只要咱倆能互補好，搭配好，以你之長補我之短，以我之長補你之短，那么咱倆之間的合作就絕對能如虎添翼、一加一大于二的……”

老白的確挺能說、挺會說，在此后的十幾分鐘里，他又手舞足蹈、翻來覆去，仿佛演講似的叨叨了一番網絡直播的優劣勢和未來的趨勢后，才終于說到了重點。而在這個過程中，我根本就沒能插上一句嘴，只有聽他叨叨叨、叨叨叨的份兒了。

老白說到重點時，他還再次一把緊緊地摟住我：“你聽我說，老蘇，其實哥已經想好了，以后就由你這個大帥哥來當主播吧，而我則會裝成一個稀奇古怪、驚世駭俗的怪人，到時候你就直播我就可以，那樣一來，咱們哥倆肯定都能火起來啦！”

3

只不過，我現在可不想搞什么網絡直播，因為臨近畢業，我們要煩惱的事情已經很多了，譬如畢業論文就很讓人頭疼，如果完成不好，那我們就極有可能拿不到畢業證。更何況，我們畢業后就得就業了，可是因為我們學校就跟老白一樣普普通通，平淡無奇，所以我們是很難去跟那些名校高才生競爭的。

而現在，由于想搞網絡直播的人太多，幾乎播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人為了吸引眼球，為了更火，為了多讓粉絲們打賞，竟全然不管國家正在倡導的“綠色直播”，而是偷偷去播一些其他顏色的東西，還有不少人因此受到了法律的制裁。所以，即便我愿意跟老白一起瞎胡鬧，但是要想真正火起來，那也幾乎是“蜀道難、難于上青天”的事情。你說我又根本不會飛，我又怎么能上得了青天呢？

老白見我很不積極，便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行了，老蘇，你就別猶豫了，其實干這活根本沒啥技術含量，而且你也不用做什么，到時候你只管拍我白天明就OK啦。還有就是，在咱們正式直播前，還可以先拍一些短視頻放到網上看看效果。總之就一點，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所以從現在起，你就跟哥好好干吧，我相信，咱們偉大的直播事業肯定是會如火如荼的，OK？

我已經不敢再跟老白較真了，因為如果我仍然不“OK”，他就肯定還會繼續糾纏我。倘若果真那樣，那么我們沒準明天就會成為了各大媒體的頭條新聞，標題可能就是《南京某高校：兩個男生為何會活活凍死在冰天雪地里？》

有鑒于此，我就只好點點頭，趕緊岔開話題，然后又連哄帶勸地把老白拖回了宿舍。再后來，我可就慘了，老白一回去就呼呼大睡了，而且還酣暢地打起了呼嚕，我就一直被他折磨到凌晨才總算進入了夢鄉。在夢里，我竟然真就采納了老白的計劃，于是我們也就成了搭檔，而且正如他所說的那樣，后來我僅只是隨便動一動手指頭，我們就在不長時間里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竟然高達八位數。

只可惜，我還正在夢里偷樂著，就被老白給捅醒了。

老白還是欣喜若狂的：“快快，老蘇，快起來，咱們買大哥大去。”

我立馬就懵掉了：“啊，買大哥大？你買大哥大干啥啊？”

老白于是又手舞足蹈地比畫起來：“嗨，這你就不懂了，因為現在搞直播的人太多了，所以咱們必須好好包裝一下才行，否則就算咱哥倆再有多少才藝，那也肯定火不起來。更何況，我們現在正處于一個需要包裝和人設的時代，上到明星大咖，下到小老百姓，無論是誰都得包裝設計自己。就拿明星們來說，如果包裝得好，有了很好的人設，就肯定會受到萬眾矚目的，反之一旦人設崩潰了，那他們也就注定要遭世人唾棄啦。”

我不禁點點頭：“嗯嗯，這倒也是。”

老白又繼續手舞足蹈著：“再拿咱們小老百姓來說，譬如我白天明，小時候，就因為我想隨性而為，別人就都說我是禍害，把我當成了小混混，結果我被我爹狠狠地揍了一頓后，我才學乖了，很快變成了一個乖孩子。至于我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別說你們外人很難知道，其實有時候就連我自己也根本說不清楚……”

我就是在這時候樂起來的：“嗯嗯，老白，你這話說得太對了，譬如我就搞不懂你究竟是個什么人，因為如果說你是正品吧，你又不太正；如果說你是二貨吧，你又不太二……”

老白也嘻嘻哈哈地笑起來：“滾，你就別跟哥廢話了，咱們還是趕緊去買大哥大吧！”

4

老白領我去手機市場時，還再次闡述了他的“絕妙計劃”。

老白說：“你想想看，老蘇，現在所有人都已經用上了4G手機，而且連5G手機都要出來了，所以如果我現在拿著大哥大打電話，那肯定夠酷夠奇怪了吧？而這恰恰就是噱頭，噱頭越大，那我所受到的關注度也就肯定越大，到那時候，你哥我就可以圈粉無數啦！”

只可惜，我畢竟是學市場營銷的，所以當時我并沒有禮貌性地回應一下老白，而是開始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就算他這招的確是噱頭，的確可以增加他的關注度，但是如果只有關注度而沒有美譽度就能賺大錢的話，那么這錢豈不是也太好賺啦？更何況，你能用大哥大當噱頭，別人就同樣能用大哥大當噱頭，沒準還沒等我們開張，別人就已經搶先用上了大哥大，倘若果真如此，那我們還能賺到大錢嗎？

我越是這樣想，就越覺得前途堪憂。

那天上午，等我們來到手機市場后才知道，由于大哥大使用的是模擬網絡，而我們現在所使用的都是數字網絡，所以大哥大早就不能用了，只能放在家里當擺設或者是當古董收藏了。

只不過，那個老板娘倒也沒讓老白失望，她笑吟吟地對他說：“如果你真喜歡大哥大的話，那你完全可以買一款大哥大外觀的山寨機，因為這種手機不僅功能齊全，該有的功能全都有，而且還能超長待機，用起來簡直是不要不要的。”

老白本來挺失望，結果一聽老板娘這么說，立馬死灰復燃，甚至還越燒越旺了，最終因為老板娘的“三寸不爛之舌”，他終于花費2500元買了一款大哥大山寨機。

那天下午，老白剛一回到學校，他就馬上讓我拍起了《校園怪人》系列視頻，既有他得意揚揚、頤指氣使的模樣；也有他可憐巴巴甚至卑躬屈膝的模樣。后來在他的一再央求下，還答應要給羅玉媚打賞一百元人民幣，還拍了一段給羅玉媚擦皮鞋的視頻。

當時，老白不僅一邊打大哥大一邊給羅玉媚擦皮鞋，而且他還一直垂涎欲滴地半跪在羅玉媚的大長腿前，簡直就像一只“哈巴狗”似的，令我心酸得不得了。那時候，羅玉媚則一如女王似的微笑著，一邊笑還一邊朝我拋媚眼，直把我拋得心煩意亂，恨不得沖過去狠狠地扇她一巴掌。

就因為很心酸，我后來就不再吭聲了，而是一直默默地按照老白的要求來做，他讓咋拍我就咋拍，他讓注冊賬號我就注冊賬號，一直忙到后半夜，我們才終于把《校園怪人》系列的幾個視頻放到了網上。

在此期間，我才知道想搞網絡直播真是太容易、太簡單了，就算是大傻子都能一學就會，因為根本不需要什么特殊器材，只要有一部智能手機，你就能進行最簡單的直播了。相較之下，倒是制作視頻比較復雜一些，因為你得先會操作一些視頻編輯軟件才行，不過真正想學那些軟件也同樣不太難，估計只要你不是真的大傻子，那你很快就能學會的。

這天深夜，我剛想倒頭就睡，卻又被老白給拖了起來。

老白一臉鄭重地對我說：“老蘇，既然咱們今天已經開張了，那咱們還是談談利益分配的事吧，我的想法是咱倆之間應該四六分成，也就是你四我六比較好。當然了，你畢竟是我好兄弟，如果你覺得這樣不太好的話，那咱倆干脆就五五分成吧？”

我當時實在太困了，于是我就閉著眼睛嘟囔了起來：“嗨，這有啥好不好的？四六分成就四六分成，要不然三七分成也行，我三你七——”

老白突然就嗚咽起來，并還一把摟住了我：“好兄弟，哥真沒有白交你這個朋友，你就盡管放心吧，等哥先把這大哥大的錢掙回來后，哥就馬上跟你五五分成，哥說話絕對是算話的……”

后來聽老吳說，我那時候都已經睡著了，可是老白仍然還在不停地跟我叨叨著，簡直就跟一個神經病。再后來，老白因為老吳忍不住罵了他一句，就得意揚揚地對老吳說：“你等著，老吳，用不了多久，我和老蘇就會比你更有錢的！”

此后幾天，我因為要寫畢業論文，既要寫自己的，還得替老白寫。我就整天泡在圖書館里，結果寫著寫著，我就完全忘掉了老白想搞網絡直播的事情，就好像這事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萬不曾想，我才剛剛消停沒幾天，老白就急吼吼地到圖書館找到了我。

老白一見我就直嚷嚷：“不行，不行，老蘇，你先別忙寫論文了，咱們還是再研究研究直播的事情吧！”

我當時明顯還在犯迷糊，就問：“咋，老白，是不是你的那些視頻已經引起巨大反響啦？”

老白這才一屁股坐到我對面：“唉，反響個鬼啊，不瞞你說，都已經過去幾天了，可是咱們那些視頻既沒有打賞的，也沒有幾個點贊的，甚至連瀏覽的人都沒超過三位數！唉——”

我也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于是我立馬就打起了退堂鼓：“啊，怎么會這么慘啊？那那，老白，要不然咱們還是算了吧，我看咱倆根本就不是干主播這塊料！”

老白頓時就氣起來：“嗨，你這個二貨，你究竟還是不是我兄弟啊？哥是來找你打氣的，你卻非要把我的氣門芯給拔了，你信不信哥能馬上就跟你斷交啊？！”

毫無疑問，老白就是這種總愛“斷交”卻又總是斷不了的人，而恰恰就因為斷不了，于是他又發了一番牢騷后，他就硬是逼我給他出主意，甚至還恭維我“現在就已經寫小說，以后肯定能當大作家”等等。最終，我也是被他逼得沒辦法了，我就突然想到了“人是衣裳馬是鞍”這句話，并還隨口說了出來。

唉，老白的確是越來越古怪了，因為才剛剛說出這句話，還沒等我再繼續說下去，他就立馬掉頭走了，直把我給弄得一頭霧水，還以為他是生我的氣了。但事實上，我這卻是一語驚醒了“夢中人”，因此僅僅過了幾天后，他就突然換了一副無與倫比的行頭。

5

那天下午，我還正在圖書館里給老白寫論文，就被他給急吼吼地吼到了操場上，結果我一去就呆住了，都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可是他現在何止是讓我“刮目”啊，倘若我再略微脆弱一點，沒準我立馬就得暈過去。

老白這身行頭，那可是完全復古的，大概是他太喜歡周星馳版的《唐伯虎點秋香》的緣故，因此他現在的整個造型就都成了那里面由陳百祥所飾演的祝枝山的形象。唯一的區別僅僅是，人家祝枝山拿的是扇子，而他手里拿的則是大哥大。

還有就是，老白旁邊現在還多了一個叫倪娜的美女，要說倪娜我也算是認識，因為倪娜正是他已經暗戀兩年之久的一個外校女大學生。據老白后來對我講，昨天他才剛剛換上這副行頭，立馬就把倪娜給吸引了，結果僅是昨天晚上，他就跟倪娜幽會了老半天。

只不過，我現在可沒心思去想他是如何撩到倪娜的，而是在想他是如何搞到這副行頭的，因為據我研判，想買這副行頭至少得花上幾大百元，而他自從前幾天買了大哥大后，就基本上已經斷炊，只能靠我們幾個好朋友來贊助了。

老白起初不肯說，后來見我要打電話問他媽，才終于坦白了。

毫無疑問，老白還是向他老媽求助過的，而他這次所找的借口是，他剛新交了一個女朋友，由于新女朋友想帶他回去見見丈母娘，于是他就必然要多花些零用錢了。要說白媽媽絕對是親媽，絕對疼他這塊肉，因此他剛剛掛完電話，他的支付寶里就多了2500元，差點沒把他給樂死。

老白剛跟我坦白完，他就立馬嘚瑟起來：“哎，老弟，要說俺這也不算是騙老媽吧，這不，俺現在不就真的有女朋友了嗎？”

老白每次一嘚瑟，都喜歡“俺俺俺”的。

我沒有再陪老白瞎嘚瑟，而是趕緊問他叫我來干嘛？

于是，老白就立馬給我布置任務了，而所謂的任務也就是直播他。

只可惜，我們盡管真正開始直播了，而且老白還已經換上了完全復古的行頭，可是任憑他怎么在鏡頭前瞎折騰，甚至還讓比較文靜的倪娜也在鏡頭前陪他瞎折騰，但是折騰來折騰去，即便我們一直折騰了四五個小時，但是真正進入我們直播間的觀眾人數仍然始終達不到三位數，差點沒把倪娜給氣死。

最后倪娜恨恨地一跺腳，嚷嚷起來：“唉，算了，算了，我還以為當主播真的賺錢快哩，要照你這樣直播的話，我估計你以后就連西北風都喝不到！”

如此一來，老白可就只能訕笑了。

只不過，老白很有韌性，因此第二天晚上，即便倪娜死活都不肯過來陪他了，甚至已經很明確地跟他提出了分手，他卻依然逼我陪他搞直播。再后來，估計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們正在直播著，他突然怒氣沖沖地摔掉了大哥大，因為大哥大這時竟然沒有任何反應了。

起初，我還以為是大哥大沒電了，可是等我撿起大哥大，并把老白拉回寢室后，無論我再怎么充電再怎么開機，大哥大卻還是沒反應，最終因為老吳說了一句話，我們才總算真的死心了。

老吳說的是：“唉，哥們，你們就死心吧，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估計你們是讓賣手機的給騙啦！”

第二天下午，我陪老白再一次來到手機市場找到那個老板娘，可沒想到那個老板娘竟然比我們還振振有詞，她的意思是：當初她就明確說過這是山寨機，是我們自己非要買的；更何況，老白昨晚那一摔，還導致這個大哥大掉了一塊指甲大小的漆，因此即便大哥大真有問題，那也是我們自己摔壞的。

老白盡管平時挺能嘴，但是現在，他卻很快就被老板娘給噎住了，于是他又用英語罵了一句臟話，并還說了一句“就當我是個二百五”后，就立馬掉頭走了。在回去的路上，老白始終沒說一句話，就連我想請他去喝小酒，他都用搖頭來回應我，令我憂心忡忡。

再后來，老白雖然開口了，他卻偏偏讓我自己回去，說是他想一個人走一走，后來因為我又忐忑不安地多說了幾句，他就突然怒吼起來，并讓我趕緊滾。

我當時也氣壞了，于是被他突然一吼，我就真的立馬走掉了。

6

不過，我畢竟還是心太軟，由于擔心老白可能會做什么傻事，很快折返了回來。在此后的幾個小時里，我始終如一盯梢似的緊跟著老白，他快我快，他慢我慢，他往東我往東，他往西我往西，反正我就一直跟他保持著十米左右的距離。

其間，老白橫穿馬路時還差點被一輛私家車給撞上，直把我嚇得心驚肉跳。因為你想想，如果他直接被撞死，那他這輩子顯然就完了；如果被撞成殘廢，那他這輩子則顯然就毀了。唉，倘若果真如此，真不知道會把白媽媽傷成什么樣？要說白媽媽待我可是挺好的啊！

那時候，老白卻好像什么反應都沒有，即便司機那么罵他，他還是充耳不聞，仍然像沒頭蒼蠅似的繼續浪蕩著，令我膽戰心驚。

只不過，老白卻又好像長了前后眼似的，因為當他后來終于浪蕩到一家小飯館前面時，他就突然猛一掉頭直愣愣地緊盯著我，弄得我想躲閃都來不及，于是就只好硬著頭皮迎了過去。

老白還是陰沉著臉：走，你不是想請我喝小酒嗎？就這家吧！

那天晚上，我們點了三個菜一瓶酒后，就喝開了。其間，由于老白仍然不說一句話，加之我也不知道究竟應該怎么勸他，因此從頭到尾，我們一直都在喝悶酒，不是各喝各的，就是端起酒杯朝對方示意一下。

老白很快就喝醉了，而在徹底醉倒之前，他才終于嘟嘟囔囔地對我說了這樣一番話：“老，老蘇，你夠意思，哥真沒白、白交你這個朋友，你就盡管放心吧，等哥哪天發、發了大財，哥一定好好、好好、好好——”

老白剛剛嘟囔到這里，就“咚”地趴倒在了餐桌上。

自那天起，老白就改變了許多，其中最為顯著的變化，就是他開始使用網絡支付了，曾經被他像寶藏一樣珍藏著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硬幣，如今都送給了我們。老白先是把幾百枚硬幣分成三堆，擺放在桌上，然后一本正經地對我們說：“這些硬幣我留著也沒用了，今天就分給你們吧，權當是我請大家坐公交了！”

當時，老吳、老李看他的眼神，簡直就跟見了鬼似的。

此外，老白還比以前沉默了許多，雖然他也跟我們閑聊，偶爾也開幾句玩笑，但是他卻再也不會主動挑起什么話題了，總是別人說幾句，他再回上一兩句，而不說話時，他的眼神基本是空洞的。

還有就是，老白現在也不再挑戰老吳了，每次老吳請我們喝酒時，雖然他還會照常去，但是他卻再也不提什么回請了，而在酒桌上，他也不會再跟我們瞎胡鬧了，而是一直默默地喝悶酒。

那天下午，老白準備去一家公司面試，他剛趕到那里，就遇到了想跳樓自殺的倪娜。當時，倪娜就坐在那棟六層樓的樓頂邊沿，不僅時不時地向樓下看，而且還凌空擺動著一雙大長腿，看上去挺嚇人。

當時警察還沒有來，樓底下卻已經站滿了圍觀的群眾，很多圍觀者還都舉起手機對倪娜狂拍著，并有人大聲地往上喊：“快跳啊！你咋不跳啊？你別害怕嘛，我們會在下邊接住你的！”這樣一喊，周圍就有很多人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

當然，現場也有不少人在勸倪娜不要跳，甚至還有人說什么“好死不如賴活著”等等。

當時，老白略微愣了愣，他就趕緊直往樓頂上跑，等他終于一口氣沖上六樓后，雖然他已經累成了狗，直喘粗氣，滿臉通紅，可他卻還是盡量從容地笑了起來。

老白說：“喂，倪娜，你有啥事跟俺說說好不好？俺可告訴你啊，跳樓是會死得很慘的，俺曾經見過一個大美女跳樓后——”

老白只要一說“俺”，就搞笑了。

現在也是如此，倪娜一看見老白沖上來，而且還一直“俺俺”的，她就立馬罵開了：“滾，你這個二貨，我跳樓不跳樓關你屁事啊？今天我還非就要跳下去了，我要讓那個人渣后悔一輩子……”

倪娜隨即就哭起來，邊哭邊叨叨，結果大約叨叨了兩分鐘后，她就基本說完了她被一個渣男甩了的事情。按她的理論則是，她可以甩別人，但是別人卻絕不能甩了她。

老白這才又開了口：“唉，這你可就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了，別人甩了你你就跳樓啊？你要是真有種，那你應該想辦法讓他跳樓才對啊，要不然俺給你出個主意怎么樣？”

倪娜想想也是，她就趕緊把老白叫過去，讓他出主意了。再后來，老白雖然一直絞盡腦汁地出主意，但都被倪娜否定了，直把他弄得焦頭爛額。

這時候，警察終于趕來了，并在樓下擺起了緩沖墊。

倪娜又催老白說：“哎，你快說啊，要不然我真跳下去啦。”

老白就是在這時發火的，他說：“你奶奶的，你拿跳樓嚇唬誰啊？不就是跳樓嗎？老子現在就給你做個示范啊！”

老白話音一落，就突然凌空飛躍了起來……

那天之后，老白可就真正成了紅極一時的網紅，譬如有關他跳樓的那個視頻，點擊率就突破了一千萬大關，不僅讓他擁有了上百萬的粉絲，而且還帶動起他以前的那些視頻，簡直火得不得了。現在，網友們則都親切地稱他為“跳樓哥”。

由此，老吳、老李，還有倪娜等眾人則都勸老白趁熱打鐵，趕緊當網紅賺大錢。只不過，老白現在卻已經不再頭腦發熱了，無論他們怎么勸，他都不為所動。

老白還說：“唉，我都已經死過一回了，可不想再找死了。”

責任編輯 楊易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