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島女性的“革命之路”

皓超

世界經濟論壇發布《2020年全球性別差距報告》，冰島，連續第11年位居榜首。讓性別平等從一句口號變為一整套社會機制和文化傳統，冰島人付出了什么努力？

世界經濟論壇發布的《全球性別差距報告》，包含政治、經濟、教育和健康四大項得分。在2020年度最新報告中，冰島男女平等狀況的總體指標連續第11年蟬聯世界第一位。其中“政治權利”和“經濟參與”分居世界第一和第二位，“識字率”“高等教育”“兩性出生率”等二級指標也位列世界第一。

冰島人并未因此自滿，新的困難和舉措層出不窮。

即使“男女同工同酬”指數已位列世界第一，今天冰島女性的平均收入仍然比男性低15%左右，他們計劃在2022年徹底消除這項差距，并已在2018年進行立法，對所有25人以上企業的違規行為規定了強硬的罰款。

另一方面，政治權利也并非天賜。2016年，冰島歷史上最為性別平等的議會產生，48%的國會議員由女性擔任，天平似乎已經平衡;僅一年后，2017年冰島議會中的女性議員占比又掉回38%，在那一年發布的《全球性別差距報告》中，冰島的“議會女性指數”排名從第一降至第20位，兩性的政治平等并不穩固。

革命之路，經濟之選

1975年10月24日，全冰島90%的女性展開罷工，反對將女性視作輔助勞動力，隨意地召回和遣返。罷工使冰島經濟陷入停滯：學校、托兒所、商店和工廠紛紛關門歇業。

這場變革并非一夜之間發生，冰島女性為此鋪陳的道路將近百年。

1869年，在農村成立了冰島第一個婦女協會團體。

1894年，冰島女性協會在首都雷克雅未克創辦后，政治訴求集結成軍，協會開始積極游說國會。

1915年6月15日，女性終于可以在國會選舉中投票，投票年齡卻被設置在40歲以上，直到1920年，這一門檻才被撤銷。兩年后，首位冰島女性國會議員因吉比約格·比格納森當選。

百年前追求政治權利時種下的種子，最終在冰島生根發芽。

在1983年以前，冰島國會中只有2%～5%的女性，但運動的效果立竿見影。1980年，冰島和歐洲第一位女總統維格迪絲·芬博阿多蒂艱難當選，此后輕松連任三屆。1983年，冰島議會中婦女的人數急劇增加，從60名議員中的5人躍升至15人，這得益于前一年女性聯盟的成立，女性不再是單打獨斗的代表，而是政黨政治的一員。

2008年的經濟危機，使得冰島女性成為“幸存者”。冰島的勞動力市場在性別上高度隔離。女性在公共部門工作的可能性更大，而男性則更多選擇私營公司的工作。私營的建筑和金融行業受到了泡沫破碎更多的沖擊，男性的失業率增幅明顯高于女性，危機爆發的四年間，雙方的就業率差距就從8.3%縮小到3.7%。

經濟地位的回歸為更深度的平等政策鋪平了道路。

2009年春季政府垮臺時，約翰娜·西于爾扎多蒂當選為該國首位女總理，所在政黨便是女性聯盟的繼承者。冰島政府開始注重就業率背后的崗位與薪酬的平等化。到2013年9月，政府要求國有公司及一定規模以上的私營企業的董事會至少有40%的女性。

手握實權的總理還推動了一系列激進的性別政策：冰島國內的性交易被定為犯罪，同性婚姻獲得合法地位。

新傳統

在冰島更遙遠的歷史中，女性以強悍和獨立著稱。中古時代模糊的性別分工傳承至今。冰島沒有男女校之分，學校里老師也鼓勵男女生參加一樣的社團。不論男生女生，都要學習織毛衣、烹飪等家政技能。

而對進入社會的男女來說，平等的休假制度也使得兩性的社會角色不再僵化，父親分擔了更多家庭教育的責任。冰島88%的女性受到雇用，“兼職父母”在家輪流照看孩子。

自2000年“育兒假”改革以來，父母雙方每年都可以享受各自三個月的假期，還有三個月由雙方靈活分配。法律是成功的，在2007年，冰島的父親們平均休了101天的育兒假，全社會的兩性薪酬差距比峰值時低了8%。

男性也是受益者。冰島男人告別了維京時代的征戰與早天，享受著全歐最長的預期壽命。挪威社會學家和男性研究專家霍爾特的研究表明，一個國家的性別平等狀況與男性福祉之間存在直接的相關性。因為女性參與工作保護了男性免受經濟沖擊，平等的文化降低了在放假時的焦慮感，幫助他們遠離煙酒的危害。冰島的男人們也可以在和妻子相同長度的育兒假期中，享受親子關系的快樂。

冰島早期性別教育也為此進一步革新：在進入幼兒園后，男孩被鼓勵更加敏感，女孩則被教育要更加強壯和活潑。

在奧拉夫斯多蒂的學校里，男女生有半天時間會被完全隔開，分別進行對方性別常見的活動：女孩在戶外玩泥巴、做木工，男孩在室內做安靜的小游戲。

未竟之業

回到當下，冰島現任女總理雅各布斯多蒂更相信政策的短期力量。雅各布斯多蒂認為工資差距就是不平等的來源，強制薪酬平等的法案也在這一思路下出臺，這是冰島這些年最轟動世界的改革。

但是到了2022年，即使兩性的薪酬差距按計劃被完全抹平，“烏托邦”冰島仍面臨深層的兩性區隔。

曼徹斯特商學院的吉爾·盧比教授認為：只關注“同工同酬”并不能解決各個公司中的性別工資差距，因為“同工同酬”只能代表相同崗位的薪酬相等，然而冰島男性經常集中任職于高薪或高級管理崗位。

《2020年全球性別差距報告》顯示，冰島58%的管理崗位由男性掌握，而女性只在技術型專業型崗位上占據優勢。2008年經濟危機以來的職場性別區隔并未被顛覆，這也是冰島在“同工同酬”上做到世界最佳時，男女平均收入仍有至少15%差距的原因。

另一方面，也有專家擔憂冰島在平權問題上走得太遠，以至于忽略了“天性”。美國保守派研究機構“美國傳統基金會”的首席財政和經濟專家羅米娜·波西亞就認為，在冰島，有大約5.7%的收入差距不是由性別歧視產生，而是無法向監管機構做量化解釋的。波西亞預言，冰島僵化的薪酬結構，會導致更多臨時的和派遣式的工作安排。

摘編自微信公眾號“三聯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