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西（五首）

我童年的玩具是一頭水牛

整個家，最大的資產

每天由我的小手扯曳著麻繩

在山里進進出出

在群山的褶皺處，牛帶著我

席卷漫山遍野的綠

木炭燒紅的夕陽總被笛聲悠悠催眠

青草淡淡的芳香彌漫

野果，野花，斑斕的野磨菇

山野間一個爛漫無畏的孩子

兒子說我的童年是最幸福的

他的王者榮耀、溜冰鞋、樂高玩具

有哪一個比我的水牛珍貴

我想了又想，沒有可以反對兒子的理由

想起當年我曾趴在樹下看螞蟻搬家都用了一個下午

我的童年過得很奢侈

一路向西

故鄉在東，國之東，省之東

每次離鄉目送我紅日升起的東

搖曳而孤獨的旅途，我越走越遠

風從故鄉飛來，飛過我的頭頂，飛過我的夢

風把我打磨成滾石

一路向西，滾滾而去

大片大片的日子死去

大片大片的愛情變質

大片大片的心肺腐爛

愴然臨風，眺望太陽升起的地方

每次懷念的回返都是盛滿沉重的告別

我終會離去，像一顆果子

離開你的枝頭

我想在老家建個寺廟

剛離開家鄉時? 我想回家建個別墅

鶴立雞群地突兀在那里

讓鄉親仰視我的威儀

離家十年? 我想回家建個學校

把我的名字冠在學校的前綴

讓山里的孩子有書讀讀好書

離家廿年? 我想在老家建個寺廟

青燈暮鼓? 觀照山村的天地

安放我漂泊的靈魂

至今? 我在老家什么也沒做

一直糾結? 是我想做什么還是老家需要什么

我就是一個一無所成漂泊他鄉羞于還鄉的浪子

我在故鄉的山坡擁抱一棵樹

大雨是沒有情義的? 它肆意地清洗著回家高速這條 銀綢帶

風是沒有故鄉的? 它忽左忽右地把疾奔的汽車飄移

暴風雨趕在我的前面清掃了故鄉的田野

滿棚滿棚的冬瓜匍匐倒地? 暴雨打在

鄉親黝黑的臉上? 從額頭淌過眼眶? ?滑過臉頰

只有韭菜爛壞了葉子? 還從地里長出茬希望

鄉親們世世代代供奉的天公土地

從沒有真正地給他們以庇護

秋天金黃的希望就在這風暴中飄落

我撐一把傘走向村莊的山坡

曾經年少時? ?我在那種下一棵松樹

喜歡與松樹一起俯視鄉村的田野

我回望一片汪洋的田野

暴雨把所有的作物都裹進懷里

再看那松樹? 已有小腿般粗壯

卻被暴風攔腰吹折? 只剩下光禿禿的一個樹身

我的心被猛戳了一下

扔下雨傘? 我擁抱與我一直一起成長的松樹

雨停了? 而我感覺是淚水淅瀝

在故鄉我的父老鄉親一代代人

種田? 收割? 生老病死

他們承受多少災難? 困苦? 饑餓

天邊浮云漫卷? 云從不知道人世間發生了什么

山在腳下綿延? 一如既往地沉默

月光落地

抬頭? 永遠只看見月光

唯有低頭才又看見

月光落地? 從樓中間? 樹梢上? 柳葉尖

她的鵝蛋臉龐上滑下? 無聲地

落到地上? 皎潔? 明亮? ?陰晦

還是含糊不清和她的表情一樣

曾一起踏著叮當響的月光

追趕都市的快車和車程的夢想

時光無聲地在我倆之間劃開

一道銀河? 背向的疾馳

彼此的心、言語、體溫? 都在漸行漸遠地消逝

直到? 熟悉的陌生

橫亙在兩個人中間

在情感的世界一縷月光就賦能一個情境

落在眼前? 就是事情的真相

兩對向前的鞋子? 噠噠而去

月光紛紛落地? 真相在生活中不斷呈現

而月光如海? 從未停止流淌

詩人簡介：吳錦雄，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自1995年在《飛天》發表詩作后，先后在《詩刊》《詩選刊》《星星詩刊》《詩潮》《詩歌月報》等刊物發表作品。已出版散文集《雄心》（2017）、詩集《我愛過而又失去的女人》（2017）、報告文學集《還看今朝》（2011）、詩集《短歌》（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