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潘日魯德》中的圣愚式人物形象——賈法爾

摘要：《回到潘日魯德》是俄羅斯作家安德烈·格爾受諾維奇·沃洛斯的代表作品之一。該書于2014年獲俄羅斯布克獎，講述了年邁的詩王賈法爾在大赦后，由宮廷侍衛年僅is歲的兒子斯拉夫坎一路護送回到家鄉潘日魯德的故事。通過這一作品，作家繼承T俄羅斯文學反映現實、改造社會的傳統使命，表達了自己對于當代社會深切的愛與反思。本文以俄羅斯獨特的宗教文化現象——圣愚為參照，分析主人公賈法爾與俄羅斯圣愚的潛在聯系以及其主人公形象背后的文學、社會價值。

關鍵詞：《回到潘日魯德》;圣愚;賈法爾

中圖分類號：G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20）17-0039-02

一、前言

圣愚現象是一種起源于拜占庭帝國的宗教文化現象。公元988年，俄羅斯通過羅斯受洗從拜占庭引入東正教的同時，也繼承了拜占庭的圣愚現象。俄羅斯圣愚的形象具有一定的矛盾性，體現了明顯的“二分定律”：智慧一愚蠢，純潔一污穢，傳統一無根，溫順一強橫，崇敬一嘲諷①”。圣愚們雖然表面上行為怪誕、瘋癲失語、邋遢不堪，但實際上卻內心明凈，能夠對周遭事物的發展做出預言。

長期以來，圣愚現象對俄羅斯民族的宗教觀、民族性格等造成了潛移默化的影響，進一步使得受難性成為了俄羅斯文學的母題之一，這一特點也深深地鐫刻在了俄羅斯的文化品格之中。

在俄羅斯過去文學作品中，讀者往往能夠找到不少圣愚式的人物，如20世紀文學里《罪與罰》中的索尼婭、《日瓦戈醫生》中的日瓦戈等都是俄羅斯文學中經典的圣愚式人物形象。安德烈·沃洛斯在塑造賈法爾這一形象時繼承了俄羅斯的文學傳統，主人公與圣愚形象是有著共通之處的，這種共通性體現在形象、命運、心理等多個方面。

二、苦難之路

歷史上俄羅斯的圣愚們常常經受著常人難以忍受的“苦難”：將金錢財產分發給他人，不愿意接受贊譽，放棄住所而露宿街頭，甚至不論冷暖都渾身赤裸……無獨有偶，俄羅斯文學與苦難也有著不解之緣。正如別爾嘉耶夫所指出的：“俄羅斯文學不是誕生于喜悅的創造力的過剩，而是產生于個人和人民命運的痛苦和苦難，產生于拯救全人類的探索之中。而這意味著，俄羅斯文學的基本主題是宗教性的。俄羅斯文學的苦難性和人性為全世界所震驚②。”在這一維度下，圣愚們的“受難性”與俄羅斯文學本身的“受難”母題具有很高的契合度。

《回到潘日魯德》一書中的主人公賈法爾既是圣愚式的人物，也是苦難的象征。圣愚形象本身的苦難性與俄羅斯文學的“受難州專統在主人公賈法爾身上得到了體現。

主人公的原型為塔吉克一波斯古典文學的始祖賈法爾·魯達基（858-941年）。在《回到潘日魯德》一書中，主人公出身于武將名門，自由喪失雙親。天性浪漫柔軟的他雖不符合爺爺尚武的期望，但卻得到了爺爺哈吉姆全部的愛：爺爺最終選擇尊重，讓賈法爾離鄉追求詩歌的理想。富有天賦的賈法爾后來成了一代“詩王”，擁有了至高無上的嘉獎與盛譽：“魯達基（賈法爾）的詩誰人不知，何人不曉。城里還會常常流傳他的貝特詩。每個人都認為，他有義務背誦他新創作的詩歌③”。但突然而至的宮廷政變卻讓他被剜去雙眼，鋃鐺入獄。可以說，牢獄生活不僅囚禁了賈法爾的身體，也讓賈法爾的帶上了沉重的精神枷鎖。在人生的尾聲，等待他的是發配流放原籍的蕭瑟與無奈：“四十多年前，爺爺哈基姆送他，一個小男孩去撒馬爾罕。當時才十六歲，不會錯吧？是的，如同眼前這個陰郁的小騎士。生活總是這樣。說是去幾天，或是幾個月——可彈指一揮間，一走就是四十年。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遠行——爺爺給了他一匹馬。可最后一次——卻是步行。確切地說，是一瘸一拐的跛行。爺爺早就不在人世了。而他自己也到了爺爺的年紀……④”。

縱觀詩人的一生，賈法爾這樣大起大落的變故是常人所難以想象與抵擋的，苦難最終把他打磨成了最本真的模樣：“他曾經年輕，純潔得像張白紙：透明澄澈、堅韌剛強，如同山里的水晶……生活留下了太多的殘痕、裂隙、孔洞……如今若是將這塊水晶丟棄在大路的塵埃中，已無法將它與鵝卵石區分……⑤”。歷經磨難的賈法爾最終褪去少年的稚氣與青年時的傲氣，但這并不代表他向苦難的屈服，反而是對苦難的無所畏懼與迎接。這正如圣愚的苦修生活：在苦難中找尋生命的真諦、與命運和解。

三、雙重流浪

俄羅斯的圣愚們是“流浪者”的映射。一方面，圣愚們大多都沒有固定往來的親朋友人，終生漂泊伶仃。這種地理上的流浪是圣愚們的常態。另一方面，圣愚們經常一言不發靜靜審視著人群，亦或是瘋言瘋語對周圍的事物做出大膽的評價與預測，這種精神流浪也深深地注入了圣愚的血肉。

主人公賈法爾的一生也是在雙重流浪中渡過的。少年離家，髦耋返鄉。詩王的一生都在外流浪渡過。從少年時期起，他便離開了熱愛的家鄉，深愛的家人到首都求學作詩：It離開家鄉外出求學時）他黯然神傷，盡管他還沒能徹底明白，卻已隱隱地覺著，在這里，在玻璃墻的另一邊，留下的是最寧靜、最溫暖和最可靠的一個世界，而他卻將要在另一個世界中流浪漂泊⑥”。直到人生的尾聲他才重新回到家鄉，回到自己最初的起點。這與圣愚的流浪有著一定的相似性，他們都像一葉扁舟游走于人世。因此，回鄉的路對于賈法爾而言是安度晚年的路，也是停止流浪與漂泊的路。“重返潘日魯德”成了賈法爾實現回歸自然生存理念的象征，成為了他了卻地理鄉愁和精神鄉愁的一種生命歸宿⑦。

除了地理上的流浪，精神上的流浪使得賈法爾與圣愚的形象更為契合。圣愚們一生都在探索信仰中渡過。他們白天觀察人群或深入自然感悟世間的冷暖情仇，晚上通過祈禱的方式與上帝對話，在體驗與反思的結合中獲得真知。

賈法爾也不例外。“賈法爾以研讀伊斯蘭教教義開始他的人生，卻在人類宗教的真諦中尋找著生命的歸宿，小說是尋找“真經”的過程⑧”。的確如此，賈法爾從小便好奇為什么爺爺可以隨意處置仆人，為什么自己一定要用武力解決問題，長大成人后，他也時常反思為什么異教之間不能友好相待，為什么世俗權力要被置于人倫常理之上。人生中期階段他也曾經遭遇道德囧途，在物欲、名利中迷失了雙眼。他的一生一直在經歷著，也在反思著、探尋著～·…直到經歷了眾多的磨難，在即將抵達潘日魯德之際，主人公還是在為真理而感慨：“誰知道呢？賈法爾嘆了口氣說，人人都想找到真理。但是，因為尋找它的人太多了，所以也就沒有了可抵達它的路徑……⑨”。回到潘日魯德對于賈法爾而言是精神世界的回歸與提升。返鄉之旅究其實質就是其心靈追尋上帝、仰望上帝的歷史，其宗教信仰在痛苦的自省中得以凈化和升華⑩。

四、當代映射

后現代主義文學中的圣愚形象復雜而多樣，他們背負了當代作家賦予的新的時代使命。在圣愚的面具下，隱藏著當代作家對俄羅斯社會、歷史、民族精神和倫理道德等諸多問題的思考11。

當代作家們正是通過各個圣愚式主人公的形象呼葉社會的改進。主人公的形象是虔誠的、公允的、無私的，這恰恰是一個上帝視角。透過主人公的形象，讀者可以從主人公的視角出發去審視歷史，反思當下。換句話說，當代作品中的圣愚形象承載的內涵是豐富的，這個形象是許多問題綜合的體現，而形象本身的公允與價值導向也為讀者提供了更好的視角。

《回到潘日魯德》一書塑造了濃濃的中亞風情，彩云、沙漠、綠洲、清泉、禿鷹、落日等景象在作者筆下都顯得可愛可親。然而，與美景相對的是，書中充滿了人與人之間的矛盾、族群與族群之間的矛盾、宗教與宗教之間的矛盾等等。眾多矛盾以賈法爾的個人圣愚式的命運為主線展開，主人公的虔誠、苦難命運成了時代矛盾與問題的集中縮影。

《回到潘日魯德》一書的作者沃洛斯在本書的后記中寫到：“我認為這部小說就是一部當代小說，我們的生活與發生在10世紀的生活沒有任何的不同12”。在此，不難聯想到，主人公遭遇的迷茫、挫折、不公、打擊也是我們當代人正在經歷的困境與瓶頸。當代社會中，不乏民族與宗教沖突、戰亂暴動、信仰缺失等情況，主人公的圣愚式形象使是作者對這些問題最有力的回應。

此外，作者還在其后記中說：“作者在對早就成為過去的往事進行重構時，竭力做到讓讀者信服，其遵循的第一原則便是現實性原則——一種最為寬泛意義上的現實性，即我認為，人類最主要的情感、愿望、風尚在多少個世紀的歷史長河中是始終不變得13”。在過去的漫長歲月里，人類擁有共通的歷史，也應當擁有一樣美好、平等的未來。當代社會毫無疑問需要更多的圣愚反思追問歷史，為處于困境之中的人們伸出援助之手。

五、結語

圣愚形象是俄羅斯文學中的經典形象之一。在新的時代背景下，圣愚不僅繼承了過往“受難”、“流浪”等主題，更寄托了當代人對于現代社會的思考與愿景。

通過《回到潘日魯德》一書中賈法爾的圣愚式形象，我們可以窺測到俄羅斯傳統文學的嚴肅性、深刻性，同時也能感受到作者安德烈沃洛斯對于大眾關注社會問題、珍視信仰與底線的呼喚。

★基金項目：本論文得到中國國家留學基金資助，中俄政府獎學金：201906320015。

注釋：

①（美）湯普遜（EwaM.Thompson）.理解俄國俄國文化中的圣愚[M].楊德友（譯）.北京：三聯書店，英格蘭：牛津大學出版社，1998.

②（俄）尼·亞·別爾嘉耶夫.俄羅斯思想的宗教闡釋[M].邱運華，吳學金（譯）.北京：東方出版社，1998：77.

③（俄）沃洛斯.回到潘日魯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67，

④（俄）沃洛斯.回到潘日魯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31.

⑤（俄）沃洛斯.回到潘日魯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520.

⑥（俄）沃洛斯.回到潘日魯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46.

⑦張建華.“行走”、族群、歷史敘事——評安德烈·沃洛斯的長篇小說《重返潘日魯德》[J].外國文學動態研究， 2015（01）：13-23.

⑧張建華.“行走”、族群、歷史敘事——評安德烈·沃洛斯的長篇小說《重返潘日魯德》[J].外國文學動態研究，2015（01）：13-23.

⑨俄）沃洛斯.回到潘日魯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526.

⑩閆吉青.《返回潘吉魯德》：生命意義的探尋[J].外文研究，2015（01）：72-77+1.

11李新梅.俄羅斯后現代主義文學中的圣愚現象及其文化意蘊[J].當代外國文學，2012（01）：149-155.

12（俄）沃洛斯.回到潘日魯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529.

13（俄）沃洛斯.回到潘日魯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529.

作者簡介：劉思恩，浙江大學外國語言文化與國際交流學院，碩士研究生，俄語語言文學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