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拐杖

張萍萍

她很不幸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在她之前媽媽已經接連生了三個女孩，生下她后，媽媽就經常受到親奶奶和爸爸惡毒的辱罵，無奈之下她被送給隔壁村一直不能生育的遠房親戚。

誰知，她才到養父母家三個月，養母就懷孕了。養父母合計，養個女兒也是賠錢貨更何況是個養女，沒跟她親生父母商量，遠走幾十里地，就狠心把她扔在了垃圾堆旁。

天色微暗，有位拄著拐杖的駝背拾荒老人路過這里，看到她的臉凍得青紫，哭聲很微弱，老人放下拐杖憐愛地抱起孩子，憤怒地說：“真是作孽，竟把自己的親骨肉扔了！”老人看著周圍沒有人，如果把孩子留在這里，一夜過后孩子必死無疑。索性老人就把大麻袋里撿的破爛丟了，然后用大麻袋做成臨時的背帶把她背到自己的家，她對孩子笑著說：“以后啊，有我老婆子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

收養她的時候，奶奶已經58歲了，于是，在她咿呀學語的時候，奶奶就叫她稱呼自己為“奶奶”。

奶奶剛結婚沒多久，她的丈夫就去打仗了。奶奶一直等著丈夫回來，但近40年過去了，他依然沒有回來。奶奶收養這個孩子的時候，很多鄉親都勸她說：“你這么大年齡了，以后還能享這個孩子的福氣嗎？你自己生活本來就不好，帶著這個孩子就更難活了，就別給自己添麻煩了，過幾年，你去養老院享清福多好??！”

奶奶說：“我收養孩子，并不指望能享她的福?。∥叶歼@么大年紀的人了，哪天說走就走了，我覺得這個孩子和我一樣，都是苦命的人，我就是想把她養大，讓她好好活著?！?/p>

奶奶手腳靈活，就是背有點駝，靠撿破爛為生，手里有一根拐杖，是廢品收購站的老板送給她的，說是走累了可以撐一撐身子，撿破爛的時候也可以拿它扒一扒垃圾。

奶奶帶著她撿破爛很不方便，不僅增加了奶奶的負擔，還限制了奶奶的步伐，幸好有這拐杖，走在泥濘路上也減少了滑倒的風險。

5歲的時候，她跟著奶奶去撿破爛，遇到一只兇神惡煞的大狼狗。只見那狗張大嘴巴，露出尖利的牙齒，豎著尾巴，作勢要撲倒在她身上。她害怕得大哭起來，這時奶奶舉起拐杖就揮向狗，狗立馬夾著尾巴落荒而逃。奶奶看著它跑遠了，就撫著她的頭說：“孫女，不怕！你看大狼狗跑了。它要是再敢嚇唬你，奶奶還用拐杖把它打跑。”她睜開眼看到大狼狗已沒蹤跡，又摸摸奶奶的拐杖說：“這拐杖真厲害！”奶奶笑著說：“是啊，以后有它保護我們祖孫倆，看誰還敢欺負我們。”

冬天寒風刺骨，她對奶奶說：“奶奶，外面冷，您就別去撿破爛了！”奶奶慈愛地摸著她的頭說：“小乖乖，知道心疼奶奶了！天冷了好啊，天冷了，撿破爛的人就少了，奶奶可以多撿些破爛，就可以讓我的寶貝孫女吃得飽穿得暖些……”在奶奶的呵護下，她艱難而快樂地成長著。

二

她上小學五年級時，奶奶出去撿破爛回來，突然天降大雨，奶奶一個不留神，腳踩滑摔倒在地，頭又撞到了石頭，當場就暈了過去。幸好有鄰居路過把奶奶送到醫院，醫生說幸虧送得及時，要不然就會有生命危險。奶奶在醫院里看病的錢是鄰居先墊上的，雖然鄰居并沒有要她還錢的意思，但奶奶卻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奶奶在醫院待了一周，又在家里躺了三天。

為了能夠讓她正常上學，奶奶強撐著身子繼續拄著拐杖出去撿破爛。她不想讓奶奶這么累，于是她主動輟學了，回家幫奶奶撿破爛。“你這個孩子簡直是胡鬧，你撿什么破爛？我撿破爛就是為了你以后不用撿破爛！趕快去上學，你來撿破爛就是要氣死我。”早熟的她很有主見也很固執，奶奶怎么趕她去上學她都不去。最后奶奶擦著眼淚說：“多好的孩子！仁義又善良?！?/p>

為了不讓奶奶去撿破爛，天不亮她就起床，給奶奶做好一天的飯，自己帶著兩個饅頭，拿著奶奶的拐杖就悄悄地出門了。奶奶這些年腿越發不靈便，沒有拐杖就出不了門，在家里待著的她，心里總是掛牽著孫女。

12歲的她為了撿到更多廢品，常常遠走十幾里路，回到家的時候天總是黑的。遇到大狼狗時，她就會學著奶奶拿起拐杖揮向狗。廢品回收站的老板看到她時，都會多給她5角錢，說是給她買雪糕吃的，而她就把這5角錢攢起來，她說等錢攢夠了，就給奶奶換一根新的拐杖。但攢的錢還是拿來還債了。

后來，欠人家的錢還完了，奶奶的身體又稍稍恢復了一些，可以出門撿破爛了。輟學一年的她又繼續上學了。

她考上高中時，奶奶已經75歲了。為了能讓孫女的生活好一些，奶奶也不顧自己身體，繼續撿破爛，盡自己最大的能力繼續掙錢。為了省下車費，她每個月回家一次，但每次回家，她總能看到屋子里好多雞蛋。她好奇地問奶奶：“家里怎么那么多雞蛋？”奶奶說：“鄰居家的雞蛋賣不出去了，都會給我，我一個人也吃不了，不就剩了這么多嗎？你走的時候，都帶著。”于是，她每次回來都帶走30個煮熟的雞蛋。其實，這些雞蛋，是奶奶托鄰居買的，為了給孫女補補身子，雖然雞蛋在一般家庭算不得什么，但對于連咸菜都舍不得吃的奶奶來說，卻是最深沉的愛了。

有一次突然降溫，奶奶怕她上課時穿著舊鞋子把腳凍壞了，便走了好幾里地，去學校給孫女送自己納好的棉鞋。

她遠遠看見奶奶拄著拐杖步履蹣跚地走來，手中還提著東西，飛奔著跑到奶奶那兒，奶奶顫抖著手遞給她新鞋說：“天冷了，你穿的鞋薄，這雙棉鞋你拿去快點換上?！彼奶塾稚鷼獾卣f：“我有鞋穿，下次回家再拿鞋也不遲。你跑一趟多累??！”她讓奶奶在學校吃了午飯再走，奶奶卻堅持要走，舍不得在食堂多花幾毛的飯錢。她望著駝背的奶奶拄著拐杖離去，蒼老孤獨的背影，在漫長小道中顯得格外的蒼老，她咬緊嘴唇呆呆地站著，之后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大哭了一場……

三

2005年高考，她是全校第一名，老師們建議她的志愿填北京的高校，她以離家遠為由拒絕了。后來，她以第一名的成績進入本地的師范學院，學校減免了她的學費。

暑假期間，她到一家培訓機構做兼職老師，一個暑假掙了1500元。她拿著這筆“巨額”給奶奶買了新衣服和新鞋子，又買了一些日用品，總計花掉了500元。她把剩余的一千元都給了奶奶。奶奶急了：“你沒有生活費在大學里怎么生活??？我在家怎么都好對付，你在外面可不能受委屈啊！這錢你還是帶到學?；?。”她當時沒有反駁，但離家上學那天，她還是堅決把這錢留給了奶奶：“奶奶，我可以做家教掙生活費。再說，我還有獎學金，你如果不收這錢，我就不去上大學了！”在孫女的“威脅”下，奶奶還是無奈地收下了這一千元。

她的成績優異，助學金加上獎學金，足夠支撐她的生活開支。但她還是堅持做家教掙錢，為的就是讓年邁的奶奶手頭有點錢花。

怕孫女生氣，奶奶總是在孫女去上學的那幾天“營業”，孫女回家她就“歇業”，為的就是給孫女多攢點錢，讓孫女不再過苦日子。

大四那年，她按著合同留在了本地教學，這就是她為什么會選擇在本地讀大學的原因。

她在校任職的第三年，奶奶不幸去世，她守在奶奶靈前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好像丟了魂一樣。午夜她夢到奶奶對她說：“孫女，你要她好好活著，為了奶奶好好活著！”

夢中的她淚水涌了出來，淚光中浮現駝背的奶奶拄著拐杖拾荒的傴僂背影，這個傴僂背影在淚光中閃現在村中的土路上，閃現在通往學校的小道上，閃現在打走大狼狗的郊外……

她從夢中醒來，淚流不止。她回憶起奶奶曾問她，結婚的時候最想要的禮物是什么，她當時俏皮地說：“我結婚的時候，什么都不要，就要您手中的這根拐杖！這就是您給我最好的嫁妝，我也要攙著奶奶出嫁……”而奶奶笑著說：“別出洋相了，哪有新娘出嫁帶拐杖的，多不吉利！”她說：“這根拐杖就是我心中的寶，僅次于您在我心中的地位?！?/p>

而今奶奶已去，拐杖尚在。

她結婚那年，嫁妝里最精致包裝的就是奶奶的拐杖，大伙不解地問她怎么把一根老舊的拐杖包裝得這么好？她把拐杖輕輕放在懷里說：“自從奶奶收養了我后，這根拐杖就伴著奶奶走了很多年艱辛的路，它是奶奶對我一世恩情的見證，值得我用一輩子去珍惜。”

責編/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