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非誠來擾”

趙會

一

我結婚后在新區買了房，和妻子過二人世界的生活。母親從鐵路系統退休后，獨自居住。考慮到母親年歲已高，為了方便聯系，我就用兩個月的獎金給她買了一部智能手機，沒想到卻打亂了我的生活……

現在公司業務比較忙，訂單多，生產需要跟上市場，我這個月幾乎天天加班。周日，公司好不容易安排我們部門補休。最近真的累得身心疲憊，如果眼前有一張床，我恨不得立刻撲上去睡上個一天一夜。

周日早上，我四仰八叉地睡著，呼嚕聲震天響。突然手機響了，我伸出手，艱難地在床頭柜上一陣亂摸，“喂，誰啊？媽，有事嗎……啊……哈……”

“昨天見你李姨，就是我同事，小時候你經常去她家玩，五十多歲了穿個旗袍，妖里妖氣的。不像話！還有你那個舅媽，整天來家里借東西，也沒見還過……還有……”母親不停地說，說來說去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兒。我哈欠連連，眼睛不由自主地往下沉。

半個小時后，母親總算講完，我快速掛掉電話。所謂春困秋乏夏打盹，我嚴重缺覺，誰也不能阻擋我睡覺。我把被子往上一拉蒙住頭，繼續醞釀睡意。“叮叮叮……”電話又響了。我翻身背過去，想讓電話自己掛斷。哪知道鈴聲一直響，起身一看還是母親的來電，我不耐煩地說：“又怎么了？”

“今天去買菜，那個賣菜的缺斤少兩，真夠缺德的……”

“沒事我就掛了。好不容易有個周末，睡會兒覺都這么難嗎？”我嚷嚷道，并把手機關掉，繼續睡覺。

這天公司要召開緊急會議，董事長和公司各個領導都在。我的手機又“叮叮叮”地響起來，所有人目光朝我這邊看。我的臉一下紅了，低頭連忙要關掉手機，發現是母親的來電，頓時心里冒火。我一定要抽時間，嚴肅地告訴母親上班期間不要給我打電話。會后，經理批評我：“今天這么重要的會議，你的手機竟然響了，破壞會議紀律，造成不好影響。公司對你做出處分，罰款200，再寫個檢討！”

我叫苦不迭，心情低落，這時候母親電話又來了。我壓制著心里的小火苗接通了母親的電話，低聲說：“媽，你有事嗎？你影響到我工作了。”

母親絮絮叨叨地說：“我給你說件事。隔壁鄰居把垃圾放到電梯口，臭死了。明明垃圾桶就在門外，太沒素質……還有那個韓國明星離婚了……”

我在電話這頭聽著，腦子里“嗡嗡”作響，頭簡直要爆炸了。這有多大的事兒，非要在我上班時間打過來？

母親頻頻來擾，我的工作和生活都受到影響，我該如何是好？

二

晚上，我在超市買饅頭碰見了鄰居老劉。老劉家住我家對門，劉嫂平常做鹵肉啊，牛肉丸啊，都會給我們送過來一點。老劉兒子作業上有什么困難都會找我們夫妻倆來輔導，我和妻子也很樂意幫忙。

老劉看我黑著臉，就問：“你怎么了？臉都要拉到地上了。”

我很煩：“別提了！被單位處分了。真倒霉！”

老劉嘆口氣，手拍打著我的肩膀，遞給我一根煙：“想開點，沒什么到不了的！跟哥說說，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我坐到小區的長凳上，揪著頭發，緩緩地說：“我媽，不分時間，不分地點地給我打電話。還總說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鄰居怎么了，賣菜的怎么了……沒完沒了的。今天開會，領導都在，又給我打電話，我被處分了！同事都在一旁看我笑話！”

老劉拿出煙，點燃了，狠狠地吸了一口，眼神有點傷感地說：“你小子別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媽去年就去世了，我倒是想讓她給我說這些芝麻小事，還可能嗎？以前我媽也總是說，大舅家小孫子該上幼兒園了，11樓的媳婦和婆婆吵架要離家出走。天天都說一些婆婆媳婦啥的。我沒耐心聽，也不回應她。慢慢我媽就越說越少了，直到帶著遺憾去世。如果時間可以重來，我肯定會拽著媽認真聽她說。哎……”

原來天下的母親都一個樣，總是在和孩子說一些生活小事，可是孩子接觸到事物，早已超出了她的認知范圍，不僅僅是一些家長里短，孩子不想聽，母親卻一直說。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開始反省自己。父親在我上大學的時候，突發疾病去世，母親這個心結一直沒打開，有時候默默看著父親的照片發呆。現在我是母親唯一親人，唯一的依靠。可是我卻忽略了母親，讓母親生活得越來越孤獨。我只顧著自己的小家，顧著埋頭工作，卻忘記了主動給母親撥一通電話，去關心一下她。

我從衣兜里掏出電話，打開最近通話記錄，發現母親竟是第一個，我點擊屏幕。那頭傳來了母親歡快的聲音：“我正想給你打電話，沒想到你就打來了。今天你大姑……”

我耐心地聽著，等母親說完，我輕聲說道：“周五是端午節，放三天假。我和娟去看看您吧！”

母親樂得咯咯笑：“好哇，好哇，我給你倆做糖醋排骨，最近豬肉便宜了，25元一斤，我到時候多買點。菜市場許師傅賣得最好，我總在那家買……”

母親還在不停地說，我嗯啊地回應著。直到母親說完，我才掛斷電話。

周五，我和妻子早早地驅車來到母親家里。母親看到我們來了，眼里充滿驚喜，忙招呼我坐下吃芒果，我小時候最愛吃芒果，雖然很貴，母親也會買來給我吃。母親還準備了妻子喜歡吃的草莓，招呼妻子吃。她則鉆進廚房一陣兒煎、炒、烹、炸。很快，豐盛的菜肴擺滿了桌子。母親顧不上吃飯，不停地給我和妻子夾菜，“多吃點，平時工作也挺辛苦的。隔壁張嬸養了一條狗，棕色的，長得有半個人高，不知道啥品種，怪嚇人的。一天到晚叫個不停……”

妻子聽著直皺眉，湊到我耳邊：“媽，說起來又剎不住了。”

我趁機握了握妻子的手，低聲說：“讓媽說吧，我們不來，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妻子撇撇嘴笑了笑，表示理解，裝作很認真的樣子聽母親說。

三

一直以為母親不缺吃穿，生活無憂，我就可以放心工作和生活。原來母親一直這么孤獨，沒有人陪伴，沒有人分享所見到的新鮮事兒。每天給我撥兩個甚至五個電話，就是想讓我做她的聽眾，來彌補生活的孤單。可能，在我不耐煩地掛斷電話后，母親又得獨自面對寂靜冷清的家。

如果想和母親多待些時間，我和母親居住的距離就不能太遠。從新區開車到母親這里需要一個小時，所以我周末才會去看母親。母親年紀大了，妻子覺得母親一個人居住是挺不放心的。我倆共同商量后，決定把新區的兩居室賣了，在母親的舊小區買了一套三居室。母親居住的小區距離我們上班地方不遠，交通方便，這樣我們下班時間比從前節約一個小時，一下班我和妻子就往母親家里奔，順便吃上美味的晚飯。晚飯后，我和妻子陪母親聊天，母親就會把白天發生的事情，一件不漏地講給我們聽。我和妻子輪流發表意見，還會給她講講如何網上購物，如何錄小視頻，如何拍照。沒想到母親很感興趣，強烈要求我給她下載這些軟件，注冊賬號。

國慶假期，我帶著妻子和母親一起去了一趟上海，看到了外灘和東方明珠。母親不斷地要求我拍照，然后讓妻子幫助修照片，她再發到朋友圈里，朋友圈不斷有人點贊。母親很開心，一路上不停地說看見了黑人，看見了外灘的輪船……

自從我和母親居住在同一個小區后，工作時間，母親再也沒有打過電話。母親的“非誠來擾”給我的生活帶來了很多麻煩，但是多虧我及時作出補救。每天下班后，我和妻子都會到母親家里聽她說那些家長里短，看著母親每天樂呵呵的，我知道我們做對了。

真正的孝敬是聽母親嘮叨每天見到的雞毛蒜皮，做一個合格的聽眾;而不是讓母親獨自面對孤獨和冷清。

母親現在的生活很幸福充實，說不定還能再續一段好姻緣呢？想到這里我的嘴角不自覺微微上揚……

責編/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