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屋檐下，兩個對頭人

仝紅霞

一

“依依，你吃這個，奶奶專門給你做的。”婆婆將一盤蝦放在了女兒跟前，讓女兒就近獨享美食，一旁的外甥女低著頭有些不高興。我臉一沉，夾了一只，剝掉殼放在了外甥女的碗里，“杉杉，你也吃，多吃點。”婆婆眼巴巴看著我一個接一個地將剝好的蝦放進了外甥女的碗里，十分著急。

我就是故意和她暗地里較勁，這老人家分不清楚里外，我就這么一個外甥女，在我心里跟我女兒一樣親，可是婆婆就非得分出個里外來，自從我外甥女來了這個家，我和婆婆的關系就變得十分微妙。

事情得從半年前說起，外甥女小學畢業后，我妹妹想讓孩子進城讀初中，妹妹對孩子的學習特別重視，她不惜一切代價都會供孩子上學，以彌補她當年不能讀書的遺憾。我們是單親家庭，妹妹和我差一歲，母親一個人撫養我們姐妹兩個很吃力。所以，我和妹妹私下里商量，一個人繼續念書，一個人幫著母親養家。當時妹妹學習很努力，只是成績沒我好，她撒謊說，自己不喜歡學習，就這樣把上學的機會讓給了我。后來妹妹進了一家制衣廠，打工賺下的錢一部分補貼家用，一部分供我讀書。

我很感激妹妹，也珍惜我們姐妹之間的情感。我和妹妹都只有一個孩子，我們都將對方的孩子視如己出。我現在住的這套房子是學區房，周圍有三所學校，我女兒就讀的這所學校，是市重點中學。外甥女很爭氣，她順利通過了學校的入學考試，剩下住宿的問題，我大攬大包，吃住在我家。

我沒有跟老公和婆婆商量就自作主張，拍著胸脯許諾了妹妹和妹夫。我老公不當家，什么事情都聽我的，而且他也十分疼愛外甥女，孩子每年假期都來我們家住一段時間，很受老公歡迎。至于婆婆，她跟我們生活將近一年了，老人跟我相處和睦，沒有出現過什么婆媳糾紛，我想她也不會見怪的。

沒想到，婆婆聽說小外甥女要在我家住，馬上表現出怪怪的表情，“房子這么小，孩子來了住哪里？”“媽，我都想好了，我打算把依依的房間放一張高低床，兩個孩子睡一個房間，還能相互作個伴，挺好的。”“依依今年初三，你讓外甥女住進去，不會影響依依嗎？做事之前，也不和我們商量一下。”

我明白了婆婆的意思，她不歡迎外甥女，但我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即使她不同意也改變不了什么。何況，我自己的親外甥女，不住我家住哪里？就沖當年我妹妹對我的那份情誼，我也必須讓孩子住進來。

二

秋季開學后，外甥女正式入住我們家，在孩子心里，就跟自己家一樣。

但是婆婆可不這么想，她干什么都會把外甥女摘除在外。在家里吃涮鍋的時候，菜和肉的量還是按照四個人的份額準備，我提醒她好幾次了，多準備點，孩子們正長身體，飯量都大呢，明顯看著就不夠，讓誰餓著合適呢。她滿不在意地說：“剩下就浪費了，不夠吃的話，我不吃了。”看到她這個樣子我就挺窩火，我妹妹又不是不掏孩子的生活費，婆婆思想狹隘，真沒法講理。

晚上兩個孩子都放學回家后，婆婆對女兒噓寒問暖，又抱又親，以前也沒見她對女兒這么肉麻，她是故意做給外甥女看的，讓孩子心里覺得不舒服。我慢慢才識得婆婆是個戲精，了不得。外甥女顯然對婆婆也敬而遠之，孩子在她面前表現得很拘束，只是叫她一聲奶奶，也不跟她講多余的話。

婆婆有時還當著我和老公的面說，家里多了一個人感覺很不習慣。“媽，當初您來的時候，我也不習慣，時間長了不就好了？”我一句話懟得婆婆啞口無言。“買這個房子就是為了方便上學，總不能讓孩子出去租房住吧，媽，您擔待點。”老公明事理，馬上在我和婆婆之間打太極，緩解緊張的氣氛。

盡管我和老公勸婆婆放平心態對待外甥女，婆婆依然得空就想挑點孩子的毛病，說孩子用過牙膏沒放回原位，寫作業還戴著耳機。她趁孩子不在的時間還要改善生活。老太太的思想落伍到這個地步，我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周末，外甥女回了村里，婆婆折騰著要給女兒做餛飩。一大早，她就在廚房里忙碌著。突然我聽到“啪”的一聲，三步并作兩步走出臥室一看，見婆婆跌倒在地。我趕快叫喊在衛生間里的老公。老公立馬打了120，十分鐘之后，救護車已經到了我家樓下。我們把婆婆送往醫院檢查后，婆婆是血管堵塞，醫生說情況比較嚴重，只是輸液還不行，必須得做支架。

婆婆需要在醫院住一段時間，老公工作忙，我在家里還得伺候兩個孩子，人手不足。妹妹知道婆婆的情況后，放下家里的事情，跑進城來給我們搭把手。婆婆住院期間，白天、晚上都得有人守著，我、老公還有妹妹，三個人輪番照顧婆婆。由于我們工作忙，妹妹照顧婆婆的時間要多一些。

躺在病床上的婆婆，身體虛弱，情感脆弱，眼里飽含淚水，對妹妹充滿了感激之情。她嘴唇一張一翕地說，“孩子，我這一病，還把你也連累了。”“阿姨，不用客氣，我姐姐的事就是我的事，都是一家人，相互幫助，應該的。”

婆婆出院后，對家里的每個人都特別親切，她說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徹底活明白了。

三

她對小外甥女的態度有了很大的轉變，不斷地討好孩子，讓孩子受寵若驚。一次，她跟我說：“這次多虧了你妹妹，我得好好對待人家孩子，來報答人家的恩情，如果不是人家孩子在咱們家住，你妹妹也不會來照看我的，人還是得多積點德。

我以為婆婆對外甥女好，是因為她想通了愛是流動的這個道理，誰想她只是為了單純的報恩。

“媽，您想錯了，我妹妹愿意來照顧您，不是因為孩子在咱家打擾，即使孩子不在咱家住，我妹妹也會幫忙的。因為愛是流動著的，妹妹給您的這份愛，是通過我和明遠，傳遞給您的。我們都是一家人，愛就應該在一家人之間相互流動。”

婆婆低頭思索了半天，“是我老了，糊涂嘍，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想得太功利了，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婆婆病好了之后，每天面帶笑容，她不再像剛出院那會兒刻意地對外甥女好，而是像對待自己孫女一樣，自然而然地待孩子。我能感覺到她是從內心里將自己的愛順流而下傳遞給了外甥女。

星期天，外甥女坐公交回村里的時候，婆婆千叮嚀萬囑托，一定讓孩子要慢一點，等到孩子差不多回去的時候，還要急切地給孩子打電話確認一下才放心。遇到下雨天，婆婆是堅決不讓孩子一個人坐車回去的，除非我和老公開車送小家伙。

一次，外甥女感冒引起了咳嗽，吃了許多藥，效果也不是太好。晚上孩子咳嗽不止，不能睡覺，婆婆著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她半夜起床又是給孩子熬冰糖雪梨，又是熬蘿卜、山楂湯，孩子喝了能好點，但是干咳還是除不了根。婆婆一遍又一遍地試用偏方，那天她嘟囔著說，只剩下最后一個法子了。她以兩顆帶根須的蔥根，三四片生姜，作為配方，然后加入蜂蜜又熬制了一道潤肺湯。

孩子每頓喝兩三勺，喝了三頓，咳嗽明顯減輕了，第二天又喝了三頓，晚上睡覺的時候，再沒聽到過孩子的咳嗽聲。婆婆成了家里的有功之臣。

外甥女和婆婆也拉進了距離，一口一個奶奶，叫得格外親。每天放學回家，兩個小家伙湊到奶奶跟前，幫奶奶捶捶腿，揉揉肩。我拍個視頻發在了一家人群里，家人們都高興地夸贊奶奶有福，孫女們乖巧。

如今，婆婆血液通暢，身體健康;愛心流動，心情舒暢。婆婆和外甥女都是我們的親人，親人之間就應該讓愛流動起來。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