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小船
簡介:巡防營副統領云皙是個惡人,手段毒辣,殺人不眨眼,這樣的她偏偏對探花郎顧行知胡攪蠻纏,撒嬌賣癡。所有人都以為云皙是想利用顧行知,只有云皙自己知道,她就是看上顧行知的臉了。
第一章 想你多欠我一點兒
“顧大人,巡防營的副統領云皙又來了?!?/p>
顧行知剛走到戶部衙門胡同口,就有手下一疊聲地來通報。
最近長安城人人皆知,專門熱衷找人麻煩的巡防營副統領云皙,盯上了新上任不久的戶部左侍郎顧行知。
往常云皙針對上的人,不是被貶出長安城,就是犯錯下獄,沒有一個有好下場。但一個月過去,顧行知依舊安然無恙。
顧行知走進衙門時,云皙正坐在院子里那棵桃花樹下。
巡防營的士兵一身鎧甲,黑面冷森,云皙一身紅色衣裙,容顏艷麗,兩相對比之下,更能襯得云皙美如天仙。
“云仙子”抬起手,折下一支桃花,由衷地說道:“數日未見,顧大人比上次見時又好看了不少?!?/p>
顧行知對她的調戲一如既往地裝作沒聽見,視線在院中掃視一圈,終于落在她身上,淡淡地問:“云大人帶這么多人過來有何事?”
“巡防營接到大理寺的文書,說長安城中出現一伙來路不明的匪徒。巡防營夜以繼日地調查,終于在戶部衙門四周查到了匪徒的行跡。”
“云大人是說戶部衙門藏了匪徒?”
“也許吧!”云皙幾步走近,用桃花枝在顧行知的手臂上拍了拍,“我說有就有,我說沒有就沒有。顧大人是想讓我覺得你們這里藏了匪徒,還是沒有?”
這分明是栽贓陷害,她居然能說得理直氣壯。顧行知冷笑一聲,往后退去,離她遠點兒。
云皙堅定地再走近一步:“顧大人忘了之前在梅林答應我什么了?”
聽到這句話,顧行知的臉上浮現出三分不自在,連耳尖都微微發紅:“這可是辦公時辰!”
云皙折身往院子深處走,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唉,我今日吃甜點吃得有些不舒服,若是有誰能陪我散散步我就舒服了,我要是舒服了,大抵在戶部衙門里轉一轉就撤了……”
沉沉的腳步聲立刻響起,云皙得意地笑了笑,踏過月門時顧行知已經跟了上來,和她并肩而行。
云皙歪著頭,瞧見他猶在泛紅的耳朵,手直癢癢,就想去碰一碰,剛抬手,利刃破空的聲音驟然響起。
云皙帶著顧行知往旁邊一閃,一個手執長劍的黑衣人赫然出現了。
“我只是找個借口來見你,沒想到你這里居然還真的藏了匪徒???”云皙從腰間抽出軟劍,“你到前面去喊巡防營的人過來接應。”
她一把將顧行知推開,腳尖一點,跟黑衣人纏斗在一處。
黑衣人的身手并不算好,在云皙靈巧的攻勢下快要招架不住,突然,他手中的劍改變了方向,直直朝著站在一邊的顧行知刺去。
顧行知眼前一花,云皙已經先一步撲了過來擋到他面前,猛地握住劍刃。
鮮紅的血順著她的掌心往下滲,顧行知眼底凍結已久的冰裂開一絲縫隙。
黑衣人踉踉蹌蹌地轉身就跑,巡防營的人聽到動靜迅速撲過去抓人,一時間這地方只剩下顧行知和云皙二人。
“鐺”的一聲,云皙手中的劍落了地,眼中一瞬間蓄了淚。
“小探花,好疼呀。”
雖然知道她是裝模作樣,可掌心一道口子那么觸目驚心,顧行知還是沒辦法無動于衷。
云皙身上自帶著金瘡藥,顧行知拿著給她處理傷口,語氣硬邦邦的:“你不必救我,就算你救我,我也不會幫淮王做事?!?/p>
“我救你只是為了讓你再多欠我一點兒,這樣私下欺負你時我就更沒有負罪感了?!?/p>
顧行知:“……”
第二章 ?此人歸我了
年初科舉考試結束后,一批青年才俊脫穎而出。大玥的規矩是,中選的士子要先在進士科修書,三個月后再定官位。
眾位士子剛到進士科一個月,某日,巡防營的人就沖了進來。
進士科里都是些文人,冷不丁看到巡防營的人還有些驚慌。云皙便在這種凝滯氣氛中登場,穿著一身紅色勁裝,容色堪稱傾城。她出現的一瞬間,冬日凜冽氣息盡褪,春光乍起。
云皙負手站在臺階上,道:“巡防營接到舉報,進士科里有人心懷不軌,家藏謀逆之物。此事事關重大,諸位又都是未來的朝中棟梁,巡防營需要將諸位一一傳訊問話,還望諸位配合。”
士子中有人低聲說:“這人,好像是巡防營的副統領云皙?!?/p>
話一出口,旁邊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雖然眾人為了趕考來長安城只有旬月,但云皙的名字可以說是如雷貫耳。據說此人奸詐狡猾,將巡防營帶歪,令其成了構陷朝臣的大本營,只要被她盯上,不聽她擺布就要倒霉。
這一次她要帶他們去巡防營,不知道在打著什么壞主意。
“諸位有誰愿意先去?”
話音一落,眾人齊刷刷后退一步,只有一人未退,便被明晃晃地凸顯了出來。
云皙漫不經心地看過去,隨后撞進一雙冷如寒星的眼眸里。
她早就將今科進士所有人的底細全都牢記于心,幾乎是瞬間她就認出了這是今科探花郎顧行知。
“探花郎既然這般賞臉,那就請吧!”
顧行知也不說話,自顧自提步就走。
巡防營的審訊室透著淡淡的血腥氣味,顧行知坐在云皙面前,不管她問什么他都一言不發。
云皙的手臂撐在桌案上,身體輕輕越過去,與他一瞬靠近。
“我說,小探花該不會是個小啞巴吧?”
“小啞巴怎么能位列朝堂呢?以后被人參了都不能反駁的?!?/p>
“我醫術倒是不錯,我來瞧瞧你這啞巴病能不能治?!?/p>
她說著手要去掐他的下巴,顧行知終于開了口:“隨便編了個理由將中選進士一個個帶到你巡防營,為的不過是將人籠絡到淮王麾下。我顧行知入朝只為百姓社稷,不會與任何人為伍。云大人這樣的人,也并不值得我多費口舌?!?/p>
云皙是淮王的左膀右臂,世人皆知,但沒有一個人像顧行知這樣明晃晃地說出來,還說得這么嫌棄。
云皙怒極反笑:“既然不想多說話,那你為何還要第一個來?”
“反正都是逃不過,早死早托生?!?/p>
云皙盯了他良久,感覺有小溪流順著四肢百骸在緩緩游動。
“小探花還是當啞巴比較可愛?!?/p>
這日顧行知最終毫發無損地離開巡防營,本以為事情就這么了了,但翌日清晨他去往進士科的一路上,總覺得自己被盯人著,他越走越覺得奇怪,直到同科進士謝迢塞給他一張告示。
“這個在長東街已經貼得到處都是了?!?/p>
告示上栩栩如生地繪著顧行知的畫像,下面寫了一行字——此人歸我了。
署名是兩個簪花小楷字:云皙。
之后的三日,顧行知的生活因這張告示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一起共事的士子們都以為顧行知和云皙有一腿,或是聚眾開小會鄙夷顧行知的這種行為,或是想通過顧行知結識云皙,從而飛黃騰達。
他的解釋被人當成是掩飾,他的不言不語被人當成是默認。
顧行知忍了三日后,終于忍不住去找云皙,要她與眾人說清楚,免得他們再誤會。
彼時剛下了雪,云皙正在自己的府邸后院打算折梅花。
“探花郎的要求很合理,不過分。”云皙踮了踮腳想去夠那支開得最盛的梅花,卻還是差了一截,“探花郎幫我把這枝梅花折了,我就去說清楚。”
顧行知走近,只一抬手,梅花便折落在他手中。
“不過,你想要我說清楚什么呢?這也不是什么誤會,而是事實嘛。”
“云皙!”顧行知生氣的時候臉會漲得通紅,和他冷冰冰的樣子完全不符合,“你到底想做什么?”
“探花郎一開始就說了不肯與任何人為伍,我還想做什么?”云皙仰著頭看他,“當然是看上你了?!?/p>
“你、你胡說些什么?”顧行知第一次被一個姑娘堵住表明心意,說話都結巴了。不過也因為離得這么近,他才看清她額角有一片紅腫,像是磕在了哪里。
“我知道你不想和我沾上關系,免得別人用異樣的眼光看你,所以我給你兩個選擇。一呢,是保持原樣,就和這三日一樣。二呢,是私下里你我交好,辦公時辰不談感情只談公事,不讓人知道我們有一腿?!?/p>
顧行知近乎咬牙切齒道:“我哪個也不選,云大人就此別過。”
他氣沖沖地拂袖而去,云皙小心翼翼地捧著那枝梅花插到書房的白瓷瓶里。等到梅花上沾的雪化了時,護衛阿七奉上進士科剛送來的信。
一張紙條,寫著一個大大的“二”字。
云皙仿佛能透過這個字,看到顧行知扭曲在一起的一張臉,頓時樂不可支。
第三章 云大人自重
云皙雖然是個惡人,但好在還有個說話算話的優點。
她說不會讓人知道,慢慢還真的很少有人再談論這則八卦了,因為他待在進士科的剩下兩個月里,云皙走到哪里都在罵顧行知不識抬舉。云皙罵的人,就變相等于品德高尚,一時間顧行知在進士科里風評甚好,出了進士科就直接進了戶部為左侍郎。
這兩個月里云皙一直也沒怎么和顧行知在私下見面,顧行知以為她找到新的玩物將他忘了,還沒來得及高興,云皙就又卷土重來,還在戶部遇到了刺殺之事。
巡防營抓人一流,那黑衣人很快被抓住,翌日顧行知下朝時有人往他手里塞了一封信。
顧行知認識這字,和當初告示上那落款的字體一模一樣。
云皙說黑衣人是戶部親事官,和顧行知有同窗情誼的謝迢。
謝迢覺得云皙整日去找顧行知麻煩,存著害顧行知的心,便特意跟耍把式的學了幾招劍法,在云皙到戶部找麻煩時給她個教訓,希望她能離顧行知遠一點兒。
當發現自己實力和云皙相差實在太遠,想教訓她明顯不現實時,謝迢想著努一把力之后再來,便將劍一歪往顧行知那邊刺去,打算趁亂跑路。
當然,最后還是沒能跑得了。
信上還說,這件事可大可小,可公了可私了。
這天是云皙的生辰,今夜顧行知要是陪著她,讓她過得滿意,這件事就算了。如果不滿意,她就讓謝迢把牢底坐穿。
顧行知一把將信捏成一團,猛地丟出去。
“豈有此理!想讓我任你擺布,做夢去吧!”顧行知憤恨地罵道,走了幾步之后停下,折身回去將紙團撿起來展開。
昔日他在進士科時,“云皙”是他聽得最多的一個名字。
士子們將云皙描述成一個惡鬼式的人物,說她丑陋無比,心如蛇蝎。
當今圣上已是古稀之年,膝下皇子中只有淮王與臨安王平安成年,未來的皇帝便是這二王中的一人。
淮王黨羽滿布朝野,云皙更替他擴展勢力。顧行知才不信云皙這樣的人對他會是真情真意,她這么纏著自己多半還是為了淮王。
云皙所謂的過生辰,也肯定另有圖謀。
可謝迢也是為了他,他不能坐視不理。
陪就陪,誰怕誰。
暮色剛至,顧行知按照云皙信中給的地點去找她。
長安城有良辰樓,樓頂視野絕佳,萬家燈火盡在眼底。顧行知到達時,云皙已經獨自喝了半壺酒,正閉著眼睛吹風。
顧行知往下看,謝迢被像個粽子一樣綁在樓下的樹上。
他眉心微動,手腕一下被人拽?。骸拔揖椭佬√交ㄒ欢〞??!?/p>
“云大人自重!”他甩開她的手,云皙疼得“嘶”了一聲,“都過去一天了,這傷口怎么還是這么疼?”
她手心的傷口裂開,繃帶瞬間被染紅了一片。
顧行知有些愧疚,不管怎么說,云皙是因為他才受傷的。
“我師父說,若是傷口太疼,吹吹之后再上藥就會好很多。這是因你而傷的,你不該負責讓它快點兒痊愈嗎?”
顧行知抿緊唇,猶豫了片刻還是從了,溫熱的氣息輕輕撫平傷口的灼痛。
云皙得寸進尺:“我的傷口說,如果再親它一下它會好得更快?!?/p>
顧行知飛快地撒開她的手,云皙失笑,拍了拍旁邊的位置,顧行知在離她稍遠一點兒的地方坐下瞪著她,嘴角抿平,一言不發。
云皙拿起酒壺往嘴里灌酒,直到幾個酒壺都空了才停下來。她捧著臉直勾勾地看著他,已經醉得雙頰泛紅,眼神渙散了:“你生氣的時候不喜歡說話,愛裝小啞巴,是不是覺得我壞,所以討厭我?”
顧行知咬緊牙根,還是不言語。
云皙往他那邊蹭了蹭,整個人縮在他懷里,輕輕地說:“我沒學過怎樣不做壞事,要不要你教教我?”
她聲音漸低,慢慢沒有了動靜。
顧行知望著天上月,月邊星,良久才有所動作,將她緩緩推開,讓她靠到一邊,快步下了樓,將綁著的謝迢解開。
謝迢得了自由,第一件事就是急急地對顧行知說:“云皙……云皙說只要你來救我,就會把你當成是劫囚的共犯抓起來?!?/p>
這確實是狡詐無比的云皙能做出來的事情。
顧行知來時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等他帶著謝迢離開良辰樓,卻并沒有人來抓他們。
這一夜平靜如水,沒有絲毫波瀾。
她今夜沒有行動,出乎顧行知的意料,根深蒂固的念頭一旦拔除就會引起地動山搖。
第四章 小探花,你怎么能這么好呢
月上中天時,顧行知去而復返,回到了良辰樓。
云皙還在睡,一襲紅衣在春風中化成霧靄,朦朦朧朧看不清楚。
就像看不清霧一樣,他好像從來看不懂這個人。
云皙手臂抱著胳膊,打了個寒戰,顧行知將自己的外袍脫下來蓋到她身上。指尖不經意間觸到她的臉頰,那陡然的酥酥麻麻的感覺躥上心頭,他猛地清醒過來,想打莫名其妙就想回來的自己一個巴掌。
顧行知離開良辰樓,近乎落荒而逃。半晌,本該熟睡的人緩緩睜開眼睛,摸著身上蓋的外袍,上面仿佛還沾染著他的氣息。
“小探花,你怎么能這么好呢!”
她揉揉發脹的額角,披著衣服站起來。月影下,有人緩緩走近,兜帽摘下,露出一張清貴無匹的臉,只是那眉眼間的陰霾濃得化不開。
是淮王,鄭域。
他猛地一伸手,用力扼住云皙的脖頸兒,掐得她臉色漲紅,幾欲窒息時他才松開,將她甩到一旁。云皙的臉撞到欄桿上,紅了一片,她像毫無知覺般,眉頭都沒皺一下。
“為何不按計劃行事抓顧行知回去?”
“以我對他現如今的了解,他八成還是不會為我們所用。殿下一貫的準則,能用則用,不能用則除。顧行知畢竟是戶部左侍郎,身居要職,和之前的人不一樣。若是他才出巡防營不久就出事了,我與殿下都不好搪塞過去?!?/p>
鄭域眉間漸漸舒展開:“所以你是故意的?”
“今夜先讓他放松警惕,之后自然有辦法能悄無聲息地了結他?!?/p>
……
那廂顧行知徹夜無眠。
謝迢和他說的話,和云皙的每一句話交雜著一遍遍在他耳畔響起。
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心頭像堵了塊棉花一樣發悶,終是忍不住起身推開窗,想要透一透氣。
窗下突然閃過一道黑影,他定睛看過去,隨后一愣,猛地將窗戶合上,再打開,那人依舊在。
“你在這兒做什么?”
他看見云皙的臉頰一片紅腫,眼睛也紅紅的,卻還在笑,笑得比春花還要嬌。
他眼神晃了晃,云皙人已經翻窗往里跳,直接跳進他懷里,纖細的雙臂環上他的脖頸兒。
“其實我每夜都會在你的房外守著,就等著看你什么時候才會發現我。”她恣意地胡說八道,身上的酒味比之前更濃了,“小探花,我沒有地方去了,你留我一晚,只要你肯留我,明日晨起之后我就還你自由,再也不纏著你了?!?/p>
獲得自由,這正是他想要的。
真的聽到這句話時,顧行知卻沒有想象中那么雀躍。他身體僵硬,雙手碰也不敢碰她,云皙干脆整個人纏在他身上,被他帶著放到榻上。
顧行知嘆了一口氣,打地鋪將就了一晚。
翌日顧行知醒來時,發現自己睡在榻上,而云皙已經不見了蹤影,只留了一張紙條,上面是熟悉的簪花小楷:說到做到,今日起,我再不會多做糾纏。
背面還有一行字:小探花身嬌體軟,我心甚慰。
顧行知耳根子都氣紅了。當日休沐不上朝,顧行知直接到戶部衙門去上衙。他一大早就因為那張紙條上的字心里堵得厲害,半日都氣沒緩過來。
“顧大人!”謝迢急匆匆地從門外進來,手里拿著一封信,“出事了。”
第五章 你抱我一下
前一夜距長安城三十里外的楊柳鎮被匪徒洗劫,連糧倉里的糧食都沒剩下。這件事性質惡劣,若是鬧大,會引起民變,圣上下旨將此事交給巡防營全權處理,巡防營則要戶部先調撥一筆銀子運到楊柳鎮,并要品階高的官員代表朝廷安撫百姓。
戶部尚書一職空缺許久,如今戶部衙門中顧行知官位最高。
百姓為先,顧行知來不及細想,立即召集一隊人馬跟著他一起去楊柳鎮,戶部其他事宜暫時交給謝迢處理。
謝迢眸底閃過異樣的光,顧行知問:“怎么了?”
“沒、沒怎么……顧大人小心?!?/p>
車馬剛出城門突然停了下來,還沒等顧行知下馬車,車簾就被人撩起,露出一張他不知是想見還是厭惡的臉。
云皙眨巴眨巴眼睛,一臉驚訝地問:“戶部居然讓小探花去送銀子?”
顧行知抿緊嘴唇不說話。
云皙鉆進馬車坐到他旁邊,撣了撣衣袖:“楊柳鎮的案情重大,出于穩妥考慮,本副統領也要跟著戶部同去。”
馬車顛簸,云皙不斷地往他身上靠,撞一下又分開,像是輕輕撓著他的心,只撓一下就撒開。
這般反反復復幾次,等到云皙再靠過來時顧行知到底忍不住了,他掐住她的手腕,幾乎吼了出來:“你不是說不再糾纏我了?”
云皙點點頭:“確實如此,可現下本統領是職責所在,依照圣上皇命行事。顧大人怎么能把私情和公事攪合在一起?本統領真的很失望。”
好,很好。
他撒開手,將自己貼靠在角落里,側著臉不再看她,只是腮幫子時不時地咬緊鼓起,彰顯著他此刻的怒氣。
云皙伸出食指戳了他的腮幫子一次,之后顧行知連側臉都不露給她了。
云皙就笑瞇瞇地不錯眼地看著他的后腦勺。如果目光是火,顧行知早就被燒成灰了。
馬車到達楊柳鎮,顧行知手忙腳亂地下車,云皙望著他稍顯狼狽的背影,彎唇笑了:“這么可愛的小探花,我還真舍不得呢!”
楊柳鎮經過一場浩劫,家家戶戶大門緊閉,就算是官府的人來說賑災他們也不信。
“之前那些匪徒就說自己是官府的人,來給我們發糧食,結果我們開門后他們就進來搶東西!”一個小院有一扇窗戶打開,一小哥探頭喊道。
楊柳鎮歸長安城管轄,小哥說的“官府的人”只會是從長安城來的。
顧行知心下一沉,知道這事情另有玄機,不過現下當務之急還是要將帶來的銀子送到每戶人家手中,打消他們對官府的戒心和不信任,免得之后再被人利用生出什么事端來。
“去挨家挨戶叫門,我們動之以理,曉之以情,他們總會相信我們的。”
云皙從馬車上跳下去:“你都已經叫了半條街還沒人理你,還要叫呀?你不累嗎?”
顧行知不理她,自顧自吩咐:“去叫。”
“等一下,我有個方法能解除你的煩惱,你要不要聽?”云皙說完又補了一句,“如果顧大人因為和我置氣而置百姓于不顧,就當我沒說。”
話音才落,戶部隨行的人員都暗搓搓地瞄著顧行知。
顧行知沉默了一會兒,道:“你說?!?/p>
云皙叫人在布袋子里裝上幾錠銀子,腳尖一點,攀上墻,用力將布袋子扔進窗戶里。
“誰扔東西進來……這里面是銀子啊,外面真的是來發銀子的!”
云皙坐在墻上晃悠著腿,得意地對顧行知一挑眉:“辦這種事還需要以禮相待嗎?直接扔進去就完了?!?/p>
顧行知:“……”
云皙滿腦袋歪路數,可不得不說,這方法確實很湊效。才扔了幾戶,真的是官府來送銀子的消息就傳開了,鎮里的百姓們放下戒心,出來領銀子,天黑之前事情就已經辦妥。
“這次……多謝你?!?/p>
這是這一路上顧行知對她說的第一句溫和的話,云皙卻擺手道:“我可受了你一路的冷遇,你這光嘴上說說的感謝,我不接受?!?/p>
顧行知嘆了一口氣:“你想如何?”
“你抱我一下?!?/p>
顧行知耳根子通紅,轉身就走。
云皙快走幾步攔住他:“哎哎哎,你怎么這么不禁逗?聽說楊柳鎮前面那片小樹林這個時節就有螢火蟲了,你陪我去看看就算你的謝禮了?!?/p>
“這是最后一次,小探花陪陪我吧。”
顧行知已經記不起這是云皙說的第幾次保證了,她就是這樣一個反反復復,說話從來不算數的人。
可仿佛是月色溫柔的緣故,他心也軟了,下意識就點了頭。
第六章 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夜深深,星月沉沉。
云皙和顧行知在林間行走,一開始是并肩而行,后來云皙喊腿疼,把不要臉的屬性發揮到極點,半是威脅半是哄騙,最后心滿意足地爬上了顧行知的后背。
她摟著顧行知的脖子,在他耳邊低語:“長安城中不知道有多少愛慕我的公子,可我獨獨只看得上小探花,這是你的榮幸?!?/p>
顧行知腳步一頓,云皙猜他耳朵又紅了起來。
“我小時候過得很苦,爹娘死了之后我就一個人漂泊。為了活下來,我什么都做過。我一直覺得,我想活下來并沒有錯,可遇到你之后我總會時不時后悔。后悔如果我不那么壞,你是不是就會喜歡我。唉,往事不可追,不可追啊不可追?!彼跣踹哆兜卣f著話,時不時地揪揪他的耳朵。
林子深處,浮動著點點青綠色的螢光。
云皙從他的背上跳下來,拿著隨身帶的輕紗布袋去兜螢火蟲。
顧行知趕緊跟上,月光將深藏在暗處的刀鋒照亮,折進他的眼中,他的腳步一頓。
云皙將布袋系好,一步步往后退,藏在暗處的人走出來站在她身后,是一行十來個蒙面人,黑衣裹不住強健的肌肉,一看便知是高手。
“我說了,這是最后一次,這回我沒騙你?!?/p>
“可你之前騙我了?!鳖櫺兄獙χ屣L開口,心底一片蒼涼。
云皙向后伸手,黑衣人遞上出鞘的劍,她道:“淮王殿下賞識顧大人許久,若是顧大人還不愿為殿下做事,那這些‘匪徒們就要將顧大人的性命留在這里了。你的好兄弟謝迢已經被殿下招到麾下,他如今掌管著戶部,現正在做假賬本。若有人懷疑你并非被匪徒所殺,他便以造假賬之名告發你,到時候你是不是被匪徒所殺便不重要了。”
軟劍在她腕間翻轉,就像他這些日子被她拿捏在鼓掌之中,難以逃脫。
他身居戶部高位,一旦出事,圣上再怎么寵愛淮王,縱容云皙,也不能坐視不理,所以云皙處處設局,處處布置,將他一步一步引到這里。
若能用便用,不能用便殺。
整個長安城都知道匪徒在楊柳鎮出沒,他死了也只會被人當成是匪徒所殺,和淮王扯不上半分關系。
這個結果,并不出顧行知所料,他一早就知道了??梢驗檠矍暗倪@個人,他漸漸慢慢地將防備一點點放下。
那夜在良辰樓,他和謝迢安然無恙地離開,夜半她又出現在他的窗下,臉上一片紅腫,像是被打了,眼睛也是剛剛哭過的樣子。
他的心突然沉沉地墜下。
她肆無忌憚地在他的世界里橫沖直撞,就連替她擋刀時都是意氣風發的模樣,那是她第一次流露出可憐的模樣。
他放她進來,也放任自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
他看著她的睡顏,和自己打了個賭,賭她不會真的害自己。
如今他了悟,也認輸。
顧行知抬眼,刀鋒前亦不折腰:“我顧行知入仕做官,只為百姓安居,社稷安定?;赐跻稽h不擇手段,殘害忠良,我寧死也不與之同流合污。我死后,自會有千千萬萬個有志之士站出來,終有一日,會除掉奸佞,還這朝堂安寧。來吧,來殺了我!”
云皙定定地看著他,突然猛地拽住他的手腕:“走!”
顧行知來不及詫異,人已經被云皙帶著往前跑了。黑衣人們見勢不對,立馬圍了上來。
“云皙反叛,就地格殺!”
顧行知是一介書生,不會武,云皙帶著他跑不快,很快被黑衣人追上。云皙將顧行知護在身后,以一敵十,仍是不落下風。
黑衣人們轉換攻勢,專攻顧行知,云皙的額角沁出汗來,勉力將顧行知護住。她將手指圈起放在嘴中,吹了一聲嘹亮的口哨,遠方響起馬兒嘶鳴的聲音。
“再撐一會兒就好了!”
“嗯……”
他聲音發悶,透著一股緊繃,云皙察覺到不對勁,偏頭就看見了顧行知手臂上的一道傷口,皮肉翻卷著,血跡泛黑。
剛才他還是被傷到了。
云皙渾身殺氣暴漲,奮力將顧行知往外推去,自己一人向著眾黑衣人沖殺過去,招招逼人性命,頃刻間黑衣人便倒了一地。
顧行知這一生都不會忘記這一晚,忘不了云皙拼殺的樣子,她渾身沾滿鮮血,劍也卷了刃,狼狽無比,卻比平日里還要好看。
他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么,可自從中了一刀之后,他的腦子就開始麻木了,渾身也不聽使喚,他想朝著她邁步,腳卻怎么也抬不起來。
視線模糊間,她急急地跑過來拍著他的臉:“你醒一醒,先別睡?;赐醪粫氲轿覀儠谶@個時辰回去,你不是想要除奸佞,還朝堂安寧嗎?你馬上就可以實現這個夙愿了?!?/p>
顧行知艱難地撐起眼皮,腦子卻愈發混沌。
意識盡消之前,他感覺到她將自己放到馬背上,顛簸前行中她的聲音散在春風里:“小探花,我不會讓你有事的?!?/p>
第七章 可惜呀,她沒早早遇見他
顧行知醒來,已經是翌日午后。
這長長一夢間,長安城局勢已是天翻地覆。
昨夜云皙帶著他連夜趕回長安,率巡防營將謝迢抓住,假賬本也被扣下。謝迢跟著淮王也只是為了仕途,做假賬本一事一旦落實便是滅族之罪,謝迢便供出此事是淮王指使。
天光大亮,黑暗散去。
假賬本一事牽出的,是淮王鄭域數年間羅織黨羽,謀害重臣,篡改國庫賬目等罪名,有淮王的親隨云皙做人證。圣上下令徹查,淮王及其一黨涉案者一概下獄,云皙則被單獨收押。
顧行知鞋都來不及穿,踉踉蹌蹌地跑到刑部衙門。
和他的慌張狼狽不同,云皙即使身陷囹圄也依舊光彩照人,穿著她喜歡的一身紅衣,臉上還繪了桃花妝。
“小探花你來啦?”
顧行知進了牢門,還沒開口,她就撲了過來,將他壓倒在地上。
“我也算是為你拼了命,也為你背叛了我的主上,見到我你怎么一點兒笑臉也沒有?”
顧行知看著她,咧開嘴角。云皙伸手掐住他的臉頰:“小探花真可愛?!?/p>
他還未從昨夜的遭遇中緩過神來,聲音還啞啞的:“你……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舍不得小探花呀。我閱人無數,在進士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個上進的好后生,這么好的小探花怎么能死!”
“我一會兒就進宮?!鳖櫺兄鄣组W著熾熱的光,“你雖然這些年犯了不少錯,但都是淮王指使,最后你迷途知返,立下大功,功過相抵,我再以身家性命作保,圣上會饒過你的?!?/p>
云皙歪著頭笑著:“小探花對我這么好,是不是喜歡上我了?”
顧行知沒有猶豫:“是,我喜歡你。”
他此生沒有做錯過什么事,對云皙動心,他亦不覺得是錯。
他這么干脆利落的回答,倒是讓云皙怔住了,隨后她眼底漾出一抹亮光,猛地按住他的后腦勺,唇瓣下壓,貼在他的唇上。
細細密密的吻,纏繞著所有的情思。云皙離開時,顧行知仰著頭去夠她的唇,云皙嘖嘖搖頭:“以前倒是看不出來,小探花這么貪心?!?/p>
顧行知的耳尖一下子紅透了,他翻身坐起來,聲音都有些磕磕巴巴了:“我、我這就進宮……你、你等著我回來。”
“好啊,我等著你。”
顧行知走了幾步,又回頭看她,云皙翹著嘴角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他窘迫得撒腿就跑。
按照顧行知所想,他進宮之后會為她謀得赦免令,等淮王一案了結之后就來接她,她會有新的人生,他們也會有新的開始。
一切,都將是美好而順遂的。
云皙伸手抹了抹嘴角,剛才親吻間被抹開的胭脂里夾雜著血痕,她越抹血越多,漸漸地,已經擦不過來了。
她周身的力氣被抽空,無力地靠在墻邊。
她抬起手,指尖已經泛了黑,這是毒素在全身游走的跡象。大概不過半個時辰,就會匯集到心脈處。
昨夜顧行知中了一刀,那刀上有毒,是淮王麾下豢養的死士用的毒藥,這世上沒有一味藥可解。
她這一生,為人棋子,做了太多壞事,如果做一件好事,她的小探花,就會不那么討厭她吧!
這樣想著,她親吻著顧行知的傷口,將他的毒血吸凈,用自己的命來換他一條生路。
“何止不會討厭,小探花還說喜歡我呢,還是我賺了。”
她一身污泥,從地獄來,往地獄去,不會沾染他分毫。
她的小探花,日后會青云直上,會有美滿良緣。
只是可惜呀。
來年霜雪滿頭時,無人再給她折一枝花。
可惜呀,她沒早早遇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