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巢與花事

陳更

破陣子·春景

[北宋]晏殊

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點，葉底黃鸝一兩聲，日長飛絮輕。

巧笑東鄰女伴，采桑徑里逢迎。疑怪昨宵春夢好，元是今朝斗草贏，笑從雙臉生。

近來住在鄉下老家。老屋的檐下，一雙燕子如約歸來，還住在去年的舊巢里，和我一起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一墻之隔。每晚睡前去探望，怕亮光吵醒它們，不敢開燈，借一點點微光，見兩個豆沙紅的小腦袋已縮在翅膀下，露出一點點雪白的腹，兩只亮黑色的長長羽尾伸出巢外，睡得寧靜，便覺得很安心。天亮后待我起床，那是看不見蹤影的，早出門開始一天的工作了，它們比我上進呢。

后園大片的油菜花已到荼蘼，要伴著夕陽的余暉才最好看，幾層燦黃的花瓣下，一串串飽滿的莢果包裹著鼓囊囊的油籽兒，在風中微微搖晃，好像很得意呢，只滿足地抱著一春的成果，一點兒也不覺得寂寞——蜜蜂已拋卻它們不管啦。只為那時節的甜香已被泡桐花統領，蜂群整日圍著樹尖上擎向藍天的花塔飛舞不停。唉，也不能怪它們見異思遷，每一寸空氣都蕩漾著泡桐花那新釀糯米酒般的甜蜜，被午后暖熱的陽光發酵著，人都要醉了，何況這為蜜而生的勤勞的小昆蟲呢。

意外得來了一場長長的慢節奏生活，得以細膩入微地感受一個春天到來的過程，收獲了曾在詩中讀到的所有春意。從律回歲晚冰霜少，到夜觀春星的溫馨——北斗闌干南斗斜;從綠柳才黃半未勻，到萬物復蘇的驚喜：蟲聲新透綠窗紗;直到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春天都要走向尾聲。

人類正在經受巨大挫折，而燕子不知道，油菜花不知道，古老的詩歌也不知道，它們都這樣天真地在我面前呈現出一派歡歡喜喜的面孔，催促著我熱愛生活，催促著我心懷希望，去期待一切如常的日子早些歸來。

世界正在它的至暗時刻遭遇浪淘風簸，我卻在這個小村莊里平靜度日，什么也做不了。伴著時隱時現的慚愧，我很難真正感受什么歲月靜好。在一點點更深入地關注疫情中，我看到比爾·蓋茨與夫人的基金會已致力于解決人類傳染病問題多年。更讓我震撼的是，蓋茨在2015年TED演講中就曾預言，核武器戰爭這一二十世紀50年代的全球最大恐懼已隨時代演變了，未來人類最大的敵人，會從大大的原子彈變成小小的微生物，讓無數人生命受到威脅的，首先是傳染病。我感嘆于這樣關懷全人類的胸襟與慈悲與大勢未成之時的精準洞見。人群中永遠存在仁者、智者、勇者，他們讓我相信，“巧笑東鄰女伴，采桑徑里逢迎。疑怪昨宵春夢好，元是今朝斗草贏，笑從雙臉生”這近一千年前晏殊筆下的美好春景，縱然如今暫時被擾，縱然人們尚且不能在陽光下盡情地綻放笑顏，但一定不是被打斷，只是小小的暫停。全人類的善意、慈悲與智慧疊加在一起，一定會很快讓造化之手按下播放鍵。

這永恒的美好生生不息，會永遠延續下去，燕子和蜜蜂已告訴了我，油菜花和泡桐花已告訴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