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文明的話語敘述認為社會是不斷進化的,從原始社會不斷向文明的社會形態演進,并且是不可逆的。文明只有在和非文明的對比中才能凸顯出來,文明的話語敘述之下隱含著一個非文明的參照物。在東南亞的贊米亞地區,這個非文明的參照物是生活于山地的少數族群,他們被看作“原始社會的活化石”。詹姆士·斯科特認為贊米亞地區的山地族群并不是文明的話語敘述中的原始和落后,而是“國家作用的結果(state effect)”,是“有意的野蠻(barbarians by design)”。這一觀點挑戰了文明的話語敘述,倒置了文明的序列。
二、逃避國家的空間——贊米亞
贊米亞是一個地理或地區概念,“贊(Zo)是一個表示關系的詞,意思是‘遙遠的,隱含著生活在山上的意思;米(Mi)的意思是人民”,因此“米贊(Mi-zo)或者贊米(Zo-mi)都指的是邊遠的山地人”。贊米亞的突出特點是山多且高。山地和谷地代表著山地社會和谷地國家,山地社會和谷地國家是彼此的鏡像,是一對“黑暗雙生子”。
贊米亞是一個逃避國家的空間,在贊米亞形成的山地社會是一個逃避社會——逃避國家的征收、徭役、戰爭、瘟疫、等級制度等。贊米亞是一個多山地的地區,無論主動或被動地遷入贊米亞,遷入的人群被統稱為山地人群。山地人群不愿做國家的臣民,他們渴望自由和自主的生活——既不受國家的政治統合與控制,又能自主管理、自主行動。山地人群通過精心的設計,形成了多樣、復雜的族群,以及“水母”式的社會結構,從而逃避和防御國家。
三、逃避國家的社會——山地社會的特征
山地人群在面對谷地國家時,有兩個政治選擇:“一個極端是遙遠的、平等的和位于山頂,從事游耕和采集的社會,也就是盡可能地遠離國家中心;另一個極端是建立接近谷地國家的等級群體,獲得可能的納貢、貿易和劫掠的利益”。山地社會“在這兩個極端之間有一系列選擇,而且選擇也是可逆的”。在這一系列的選擇中,山地社會形成了獨有的特征。
1.山地社會的分散特征
構成山地社會的山地人群,為了逃避國家的征收和徭役,農業活動所采取的是移動性較強、不易征收的方式。在贊米亞山地的公共產權下,山地人群可以選擇以游耕的方式進行生產活動。即使山地人群從事種植業,其種植的作物種類相對豐富。山地人群偏愛種植根莖作物,因為它們不需要太多照顧、生長周期比較短,而且不容易被破壞和搶走,而且可以隨時收獲。
山地人群的族群規模也總是處于分裂的動態過程中。山地人群為了逃避國家進入高地。由于新移入人口、新出生人口等的增加,山地人群的規模在一段時間后會擴大,人口數量增多,形成一定程度的人口集聚。山地人群為了避免被國家以及人口販子狩獵,主動選擇分裂,將族群規模以及聚落規模縮小,減少至幾個核心家庭。
2.山地社會的異質性特征
山地社會的異質性特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山地社會與谷地國家之間的差異,二是山地社會內部族群間的差異。山地族群的原住民在與谷地國家的對比中逐漸發展出一套與谷地國家不同的社會和生活模式。在山地族群和谷地逃亡人群相互碰撞的過程中,以及山地族群之間相互碰撞,造就了山地社會的異質性特征。
“人口流動不可避免地結果就是出現了大多數逃難地區所共有的特點:復雜得令人困惑的多種認同、族群性和文化的混合體。”山地人群的族群認同具有流動性的特征。山地人群認同的流動性有兩方面的含義:山地人群的族群認同是不斷變化的,而且山地人群的族群認同是具有適應性的。山地人群的族群認同是一個可選擇的、可被利用的社會生存工具,隨著他們與谷地國家的關系而不斷進行適應性調整。
四、作為政治選擇的逃避國家——文明序列的倒置
贊米亞山地人群逃避國家,是他們選擇“自我野蠻化”。山地人群從谷地國家逃離,過上與谷地國家相反的生活,這被谷地國家認為是原始的、野蠻的、落后的。谷地國家文明的敘述掩蓋了山地人群逃離國家的真實目的,掩蓋了山地人群“自愿野蠻化”的政治選擇。
山地人群在政治上是自主和自治的。山地社會處于谷地國家政治統治的遠端和末梢,處在國家權力的范圍之外。谷地國家的政治統合難以在山地進行,山地人群處于谷地國家的控制之外。山地人群做出了遠離國家、逃避國家的政治選擇。他們不愿受到谷地國家的政治統合,不愿受到谷地國家的征收、徭役,不愿被谷地國家嚴格的等級制度所限制。
逃避國家的政治選擇包括兩方面的內容:一方面是上文所述的“排斥國家”,另一方面是“防御國家”。防御國家是山地人群防止內部出現國家。“防御國家的特質是使得一個社會難以從內部發展出一個穩定的、具有等級制度的、就像國家一樣的結構。”
山地人群經過精心的設計以防御國家。首先在人口集聚上,山地人群總是處在流動當中,山地人群的規模也處在分裂之中。其次,山地人群語言的多樣性以及無文字記錄,導致山地人群難以形成統一的族群記憶和族群認同和族群記憶。再次,山地人群的故事當中存在著刺殺或驅逐頭人的敘述。最后,追逐自由和自治的山地人群,遇到有形成國家的傾向時,會再次選擇逃避國家,從而避免被山地內部出現的國家所統合。
五、結語
斯科特通過對贊米亞山地人群的研究,倒置了文明的敘述。他對文明的敘述的批評到,“事實上,他們(山地族群)應該被理解為之后,后灌溉水稻、后定居、后臣民,甚至可能是后文字的”。山地社會并不是先于國家而存在的,谷地國家和山地社會的先后關系是谷地國家在先,山地社會是被精心設計與谷地國家相對立才產生的。斯科特認為現代國家的文明敘述對山地社會仍然是一種污名化,他對文明敘述進行了批判,將原始和文明的序列進行了倒置,認為山地社會和山地人群在歷史上的記錄以及在現代的傳統習俗,都是經過山地人群精心設計的。他們并不是先于國家而存在原始和野蠻,而是為了逃避國家,并被谷地國家污名化以后,才有了所謂的原始和野蠻。
參考文獻
[1][美]詹姆士·斯科特.逃避統治的藝術:東南亞高地的無政府主義歷史[M].王曉毅,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6.
作者簡介:
吳慧元(1995—),男,河南平頂山人,碩士研究生,四川大學國際關系學院中國西部邊疆安全與發展協同創新中心,研究方向為邊疆政治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