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夢

梁皓明

中圖分類號：1200;J120.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 （2020） 09-0272-01

腦袋耷拉著倚靠在厚厚的一疊書上，左手無力的翻動著書頁，右手像抱著小熊一樣環抱著那疊書，左葉努力地撐開幾乎要貼在一起的上下眼皮。她真的累了。整整三周，幾乎夜夜復習到凌晨兩點，早上剛過六點就起床了，“唉，這該死的考試周，不僅不停課，還得邊上課邊考試”，她心想著。又過了十分鐘，凌晨一點四十三，終于，她的左手漸漸停止了翻頁，頭也不再挪動，悄無聲息地進入了夢鄉。

左葉上個月剛滿十八，在她還沒能記事的年紀，她的父親就從她的世界里消失了。長大后，她的記憶中對爸爸的印象總是那個模糊的輪廓，似乎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見過爸爸，有沒有爸爸。在沒有父親陪伴的成長歲月中，左葉是和母親一起走過來的。她的母親也算是一個知識分子，從小到大一直對左葉的要求很嚴格，似乎從不曾對左葉所取得的成績感到滿意，盡管在周圍的人看來，左葉的成績已經足夠令人艷羨。左葉和母親的關系不好也不壞，她知道母親一個人帶大她的不易，卻也對母親不時對她無緣由地傾瀉怒火感到難過與無奈。

左葉小時候一直期待的爸爸能回來，慢慢長大之后也似乎明白了父親回不來才是現實，便也漸漸習慣了。直到高中畢業典禮那天，她才發現自己內心深處對父愛的渴望是那樣強烈。那天，她作為優秀學生代表在候場等待發言。無意間，她瞥到了來參加畢業典禮的她的閨蜜和閨蜜的父母，三個人有說有笑，閨蜜的爸爸還拍了拍閨蜜的頭。左葉突然覺得眼角濕濕的，趕緊用手揉了揉眼睛，將目光移回到臺上正慷慨激昂的校長，心里卻再一次想起了爸爸，可惜，竟連輪廓都難以浮現了。

半側臉和書頁親密接觸的左葉似乎睡得越來越熟，在這個夢里，爸爸的身影和面龐竟如此清晰……

小白原來是左葉家里的一條貴賓，說來也有意思，純棕色毛的貴賓狗卻被左葉起了一個“小白”的名字。小白是在左葉小學畢業之后來到她們家的，當時左葉在“就近入學”的政策宣傳下，通過了當地一所重點中學悄悄組織的小升初“藝術”考試，才得以擠入萬千家庭心中的寶塔。那天媽媽很高興，說是可以給她一個獎勵，她說想要一條拉布拉多，結果最后來了一條貴賓。雖然一開始因為沒有得到拉布拉多而有些失望，可左葉很快發現那條貴賓和自己蠻有緣的，很快她們就成了“死黨”。記得有一次，左葉還成了小白的守護者。那時候，小區里有一條羅威納，是一個大姐姐養的。小白那天不知道怎么和體型大它兩倍的羅威納交上火了，小貴賓哪里是羅威納的對手，眼看著小白棕色的毛就要被羅威納咬下，左葉又生氣又害怕，可還是抄起不遠處的生銹簸箕桿朝羅威納沖了過去。羅威納似乎并不畏懼左葉，扭頭朝左葉咆哮著，幸好大姐姐趕來拴住了羅威納，要不然，還不知道會發生什么呢。那次之后，小白和左葉更親了，除了左葉上學的時間，她們都粘在一起。被老師懲罰，被同學冤枉什么的，左葉不再和媽媽說，總是抱著小白對它說，仿佛小白都能聽懂似的。這樣的日子過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左葉成為忙碌的“高三黨”。那天左葉不在家，媽媽出去遛狗。也許是媽媽的速度跟不上活蹦亂跳的貴賓，媽媽就停在了花園中心，讓小白自己玩去了。過了二十分鐘，小白還沒回來，媽媽有些擔心，便繞著整個小區找，然而找遍了花園，卻還是不見小白。媽媽知道小白對左葉的重要性，連著找了兩天，還登了尋狗啟示，依然沒有結果。直到那周左葉從學校回到家才知道自己的小白不見了，那個周末，左葉一點兒作業都沒寫，跑上跑下把整個社區都尋了好幾遍，依然沒有小白的身影。小白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左葉的生活中。左葉時常幻想著，小白是不是去學校找她了？她總想著有一天，打開家門時，小白乖乖地趴在那兒。

在這個夢里，左葉找到了小白……

江原是左葉的高中同班同學，左葉上次見到江原已經是幾個月前了。半年的時間，重見江原的場景卻依然歷歷在目。她怎么可能忘記呢？被保送去P大的天才少年，低調地回班收拾東西，卻還是那么引人注目，被艷羨的目光圍在教室的中央，接受著大家或真心或虛偽的祝賀。我們終究是不一樣的。左葉趴在桌上昏昏沉沉的，快要睡熟的腦子里飄出這句話。可江原走過來了，朝著她走過來了。“別趴了左葉，快復習吧。”江原對她說了句。在左葉還沒來得及用甜蜜的濾鏡解釋這句話的時候，江原輕輕拍了拍左葉同桌孟雪的肩：“北京見。”

江原這句話聲音不大，但班上很靜，班里的同學把每個字都聽得分明，尤其是左葉。同學們的起哄聲里，江原說的九個字如同利刃，一刀刀割在左葉的心上，平靜外表下心早已凌亂。

“遵命！”孟雪從左葉身旁站起來，笑著回答江原。

就算是從左葉趴著的古怪角度看去，這兩個人也是金童玉女，那她算什么呢？也許古怪的卡西莫多還是住在鐘樓里比較好。盡管那天之后左葉知道江原怎么都不可能喜歡自己，盡管左葉清楚高考是改變自己人生最重要的機會，盡管她勒令自己不能再為江原動這些沒有意義的心思……可她依然會想起江原，在看見難題毫無頭緒開始發呆的空隙里，在黑夜與白天的節點上，在每一個千頭萬緒無處安放的時刻，她會想起江原。左葉也曾覺得江原是有些喜歡自己的，只是少年人總是羞澀，在等著對方先開口罷了。可直到她見識了江原對孟雪坦蕩的心意，她才知道，原來先前的一切，都是自作多情而已。不厭其煩地給她講題可以翻譯為學霸的熱心，考完試后和她一起在操場上狂奔也不過是湊巧，就連和她講和父母吵架這樣的小事也能被理解成無處宣泄的傾訴欲。明明別人只把她當成朋友而已，她卻忍不住動了真心。可這幾個月里，每當左葉回憶起那個閃著光的少年時，她總會默默地告訴自己，喜歡他，真的不虧。高三的日子太灰暗了，所幸他是她的光。在夢里，左葉又見到了江原。

在這個大一上學期期末考試周的特殊日子里，疲憊的左葉在印著一大堆定義原理的書上睡著了。她夢到了從未見過的爸爸，找不回的小白，未擁抱過的江原，夢中青澀的身影停留在夜里，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