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白臉”和“紅臉”

◎文/遼寧·王小毛

一

我辭職了。

抱著整理箱到家的時候，媽媽正在做我最愛吃的紅燒肉，一見我的狀態，便不停地嘆著氣，說：“好好的工作說不干就不干了，那可是三甲醫院啊，你知不知道多少人削尖了腦袋都進不去！”我說：“可是我實在不喜歡那份工作，每天都得面對生離死別，再做下去，我肯定得抑郁癥了。上個月，我們做了心理測試，心理醫生都說我有抑郁傾向呢。”

媽媽一聽我這樣說，嚇了一跳，趕緊說：“那辭職就辭職吧，工作再好，身心不健康，都是白搭！”

我就知道媽媽一定會支持我的，從小到大，我做什么決定她都站在我這邊，甚至不惜和爸爸翻臉。一提到爸爸，我就犯愁了，如果爸爸知道我辭去了護士的工作，一定會大發雷霆的，更別提支持我創業了，我該怎樣過他那一關呢？

晚飯時，爸爸結束了和老朋友的棋局從外面回來。我剛坐下夾了塊紅燒肉，爸爸就讓我匯報今天的工作情況。

這是爸爸的慣例。上學時，每天吃飯他必定要讓我講講在學校的見聞，工作后，便讓我匯報工作的進展，但在我看來，效果都是一樣的，無論我講了些什么，話題的重點都會落到自我批評上，在我的房間里，一直掛著爸爸寫的兩個大字——自省。

我不喜歡和爸爸在一起，他讓我莫名地懼怕，但是我辭職這件事，終歸是瞞不下去的。

二

第二天早上七點鐘，睡夢中聽見有人砸我房門，是爸爸。他舉著鬧鐘一臉怒氣地沖我吼道：“怎么還不去上班，這是什么工作態度？你知道有多少病人等著你嗎？”

我悻悻地穿衣，媽媽讓我吃早餐，爸爸厲聲喝道：“來不及了，去醫院吃！”

我在小胡同里的早點攤飽餐一頓，然后在步行街來來回回一直晃到下午。最后，我決定，既然真相遲早都要敗落，那就早說早托生吧。

晚上，我回家時爸爸正在看報紙，我慢慢挪到他的身邊，低著頭說：“爸爸，我能和您說件事兒嗎？”

爸爸看了我一眼，嚴肅地說：“說！”

我說：“前兩天我們醫院收治了幾名車禍傷員，都沒有搶救過來，太慘了，我特別難過。這樣的事情幾乎每天都在發生，我真的受不了?！?/p>

“所以呢？”爸爸問。

“我想辭職！”我膽怯地說。

“不行！”爸爸把報紙摔到沙發上，“你的單位可是三甲醫院，這份工作不僅穩定，而且很有社會價值，我不同意你辭職，想都別想！”

“可是，我已經辭了。”

想象中雷霆震怒的場面沒有上演，爸爸只是呆呆地看了我許久，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傷心和失望透頂，那種感覺比他發火更可怕。那天晚上，家里的氣氛非常詭異，爸爸沒有吃晚飯，一個人在屋子里，一句話都沒說。

三

我知道，爸爸的傷心，更多源于擔憂。我任性地摔碎自己的飯碗，日后必定要為此付出代價。所以，我必須通過實際行動讓他安心，也許等我真正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他才會原諒我吧。

我是個十足的吃貨，小時候的夢想就是開一家美食小店，把我愛吃的米線、土豆粉、餛飩、麻辣燙、關東煮等匯集到一起。這些年，我按照爸爸的意愿，努力考他中意的中學、大學，做他喜歡的工作，一度成為他的驕傲。那么，既然過去我能成為他的驕傲，現在為什么不可以？我開始籌劃開店的事情，去各個偏僻的小地方學習各色小吃的做法，等到準備工作就緒時，便進入找店面的環節了。

經過幾天的比較，我看好了與我家隔著兩條街的一個門店，九十平方米，但年租金高達15萬，再加上裝修，初期投資大概就需要20萬，我的積蓄剛剛夠，但接下來的水電費、員工工資、原材料費，我就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四

那段日子，我每天愁眉不展，又不敢在父母面前表現出來，一是不愿意讓他們擔心，二是不想讓爸爸抓住我的短處。朋友們大多到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紀，自顧自都還忙不過來，哪里還有閑錢贊助我實現夢想呢。

捉襟見肘之際，才想起爸爸的大道理。望著盤下的店面，一想起以后所有的麻煩事都要由自己來承擔，不由得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那天晚上，媽媽偷偷遞給我一本存折，里面有十萬塊錢，她說那是她攢的私房錢，讓我收下救急。

我工作已有五年，一直理直氣壯地啃老，吃住在家，從未交過一分錢。如今，我卻淪落到要動用媽媽的私房錢。所以，我是憋著一股勁兒把店開起來的，我一定要成功，向所有人證明我的選擇是對的，尤其是爸爸。

有了媽媽的支持，事情辦得非常順利。那幾天，我日日都要忙到后半夜，設計裝修草圖，辦理各種證照，招聘，購買原材料等，事必躬親，整個人都累瘦了一大圈。媽媽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每天晚上都為我準備一碗烏雞湯。而爸爸呢，他似乎還在生我的氣。他時常豎著耳朵聽我聯系業務，偶爾裝著路過偷瞄我的工作計劃，除了從鼻孔噴出的“哼哼”，他沒和我說過一句話。

小店開業那天，我邀請爸爸和媽媽一起去剪彩，但爸爸說什么都不肯去，這讓我特別傷心，也對爸爸產生了怨念。

五

小店開張后，我整個人都要忙翻了，再加上不愿意整天對著爸爸那張拉得極長的臉，最后我干脆住到了店里。媽媽每天都要過來給我送飯，幫我做些雜活。由于小店極富特色，生意特別火爆，第一個月，我就盈利兩萬元！

我用通過夢想賺的錢，給爸爸媽媽買了禮物，媽媽開心地合不攏嘴，爸爸也難得開腔，但字字諷刺：“你這是撞了大運了，下個月我估計你賠得哭都找不著地方！”

這是我的親生父親應該對我說的話嗎？這下，我真的憤怒了。

我沖著他喊：“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的爸爸，我做事你不支持就算了，連句鼓勵的話都沒有，今天我用自己開店賺的錢給你買禮物，多想聽到你說一句‘女兒真棒’，可是你呢？”

爸爸猛地站起來，瞪著我說：“你想讓我說什么？捧著你？店就開了一個月，賺了那么一點錢，你就滿足了？我告訴你，你還差得遠呢！”

那夜，我和爸爸不歡而散。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和我開了一個玩笑，從第二月開始，銷售額直線下降，顧客越來越少，但是水電費要付、工資要付、原材料要買，我被現實無情地推到了無助的邊緣。那一刻，腦海里浮現的唯一救兵就是媽媽。

媽媽也為我的小店上火，但一直在安慰我，說她養得起我，就算我沒有收入了，她也不會讓我受苦。剛說到這兒，爸爸厲聲打斷：“你說的這是什么話，她一個有手有腳的大活人，還要靠父母養活，那也太沒出息了！當初辭職開店是她自己選的，她就得負責到底！與其在家里哭哭啼啼，還不如自己多看點書，學學經驗長長見識！”

六

我一氣之下又跑回了店里。第二天，媽媽來店里看我，給我帶了幾本餐飲管理方面的書，我抱著她說：“還是媽媽好，我遇上困難了，您雪中送炭，他可倒好，漠不關心就算了，話里話外還夾槍帶棒的。”

媽媽沉默了一會兒，說：“其實，這書是你爸讓我給你買的。”

媽媽接著說：“我哪有什么私房錢，那十萬塊是你爸爸讓我給你的。在你租店面之前，你爸爸還找人偷偷調查，生怕你被騙；每天的烏雞都是你爸爸從菜市場買回來的，他擔心你累垮了；開業那天，他還偷偷去看過你呢，只是你沒有發現?！?/p>

忽然聽媽媽這樣說，我真的感覺好窩心，他這么做是圖啥？

媽媽說：“你爸爸最了解你，勤奮聰明就是有惰性，不刺激不奮發，他說他年紀大了，幫不上什么大忙，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你的潛力激發出來，讓你一直堅持下去，哪怕你因此恨他討厭他，也都值了。”

是的，在我的印象里，爸爸對我一直橫眉冷對，從小到大，我能感受到的溫暖都來自媽媽，我以為她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太陽。然而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我還擁有另一輪太陽，遠遠地躲在山后，偷偷給我溫暖。

我從那些書里學到了很多餐飲營銷知識，不斷增加新花樣，又開始做促銷宣傳，并開拓了送餐業務，小店終于挺過困難期。那天，店員小李問我，有個老大爺總是在店門前走來走去，一見有人出來就躲起來，行跡很是可疑，要不要報警。

我的喉頭忽然哽住了，心酸的感覺從心底升騰，我告訴小李：不要打擾他，他是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