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之后

韓浩月

外面又下大雨了，聽說個別地方還下冰雹了。我是通過朋友圈知道這個消息的，家里的窗戶封閉得很好，聽不見雨聲。

大雨曾是我的童年陰影。你不知道以前的農村，雨下起來究竟有多大。我曾在七八歲時的某個黃昏抬頭望著下雨的天，天上就像有一個大窟窿，用“傾盆大雨”來形容遠遠不夠，那不是雨，那是一條河，一條站起來的河，一條站起來的、扭動著身軀的、咆哮的河。

看過這樣的雨之后，我就不信海底有龍王了。龍王沒這么大能量，我在電視劇里看過，龍王噴水的時候，頂多夠澆滅幾所失火的房子的，而那個“窟窿”沒完沒了涌出來的水，像是可以淹沒整個世界。那條河太粗了，太黑暗了，力量太強大了，沒法被阻擋。

我還在電視劇里經常看到這樣的劇情：有人吵架之后，奪門而出，外面電閃雷鳴，下著大雨。我總不太相信這樣的情節，一般情況下，誰想在雨里冒險呢。雨太可怕了，我要是離家出走的話，絕對不選雨天，要走也等到第二天雨過天晴之后，踏踏實實、開開心心地走。

因為從小對雨有恐懼心理，所以我基本上沒遭過雨的罪。伴隨著年齡的增長，超級大雨的發生次數似乎也少了，成年后到城市生活，在大白天也開著耀眼日光燈的辦公室里工作，下班直接從樓底的通道進了地鐵，往往出了地鐵才看到外面雨點紛紛、地面積水，我恍然大悟般在心里感嘆了句：哦，下雨了。

但人活一生，怎能躲過大雨的襲擊？大約五年前，我開車載著家人從北戴河回北京，剛上了高速公路就下了大雨。一開始不以為然，覺得高速公路的多數路段都是高架橋，下點大雨也沒啥，會很安全，但事實情況完全不是這樣。那天的雨不是瓢潑，也不是桶潑，干脆是一條瀑布在車前擋風玻璃那兒晃動，視線看不到五米之外，油門收了又收，慢到不能再慢了，但還是覺得危險，不敢停車，擔心后面的車看不見我的雙閃撞上來，只能一邊慢慢開，一邊間歇性地按著喇叭……那一路真是開得提心吊膽！進入北京境內，天竟然晴了，再開幾公里，路邊干燥無比，滴雨沒有，真是神奇的一段旅程。

下雨天盡量不要出門啊，我這樣告訴孩子，孩子不以為然，這真讓人憂心忡忡。孩子小的時候，哪知道外面風雨大呢？大人為孩子擔憂，甚至因此嘮叨，是基本沒什么用的，他們早晚要走出門外，面對自己的風雨。在某個孤獨無助的時刻，想起父母的話，對人生產生自己的體會——要么感慨生活的艱難，要么喟嘆命運的無常。不知道那個時候，他們是否能夠做到內心保持一份平靜，在了解這不過是無數種需要面對的生活常態之一后，有“不過如此”的勇敢，也有“但求平安”的謹慎。

大雨是誰都承受不了的，童年的孩子承受不了，中年人也承受不了。記得在風雨中用力頂著自己的貨車不被吹翻的司機嗎？記得無力扶起翻倒在水中的電動車而哭泣的送餐小哥嗎？記得全部家當被泡在水中的那些人的愁容嗎？……大雨就像是個劈頭蓋臉的教訓，躲是躲不過去的。

但大雨之后，生活還得繼續啊，繼續在幾尺屋檐下過好平凡瑣碎的日子，繼續展開雙臂呵護需要保護的孩童。雨水落在臉上就是汗水，汗水就要及時地抹掉，不能讓它擋住往前看的視線，或許可以這樣安慰自己：這點雨算什么呢？大風大浪都走過來了，咱們繼續奮力前行吧。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