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王國”為何存在17年

黃孝光

2003年，馬興國未經批準、自行掛牌成立“西馬銀移民開發區”，在接近2萬畝的土地上從事移民業務，接收人口達到了5538人。一個距離省會城市不足20公里的“獨立王國”，為何能存在17年之久？

2020年7月1日，在寧夏掃黑除惡專項斗爭第5次新聞發布會上，重點介紹了一個案件：2003年，馬興國未經批準、自行掛牌成立“西馬銀移民開發區”。這是一個位于銀川近郊的“獨立王國”，馬興國在接近2萬畝的土地上從事移民業務，接收人口達到了5538人。“馬興國對外虛假宣傳‘西馬銀移民開發區系西吉縣政府成立，鼓動西吉縣等地的群眾移民到賀蘭山農牧場。”銀川市政法委書記李永寧在發布會上提道。

這是全國掃黑辦掛牌督辦的一起案件。今年6月，銀川市中級人民法院對馬興國等18個被告人犯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一案進行了二審宣判。馬興國因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非法轉讓、倒賣土地使用權罪、尋釁滋事罪、合同詐騙罪、非法拘禁罪、敲詐勒索罪等十項罪，數罪并罰，被判處有期徒刑25年，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自發移民的典范”

西吉縣所在的西海固地區山高坡陡，十年九旱，曾被聯合國糧食開發署確定為最不適宜人類生存的地區之一。但這里卻誕生了一個規模堪比鄉鎮的移民社區。社區的創辦者、寧夏固原市西吉縣人馬興國將其命名為“西馬銀”。

據馬興國的同鄉回憶，馬興國是上世紀80年代西吉縣僅有的4個萬元戶之一。1994年他向自治區農墾局賀蘭山農牧場租賃了600畝土地種玉米，從而走上商業移民之路。

相關文件顯示，2003年馬興國承包荒地的面積擴大到2000余畝，并取得了一份由賀蘭山農牧場開具的“同意接收移民”證明。他憑此通過西吉縣農牧局、西吉縣公安局與銀川市公安局協調，申請刻制了“西吉馬銀移民開發區”印章，并以開發區名義掛牌對外開展有關業務。自此，馬興國的移民事業得以“合法化”，并得到西吉縣政府在資金和政策上的大力支持。

2012年，西吉縣政府向自治區移民局提交的一份報告稱：“西馬銀移民開發區減輕了國家的扶貧負擔，為我縣乃至全區的扶貧開發工作發揮了積極作用，成為全區自發移民的典范。”這一年，西吉縣直屬機關工委成立西馬銀黨支部，由馬興國出任黨支部書記。

“移民致富帶頭人”

在民族學研究學者聶延秋（化名）撰寫的一篇論文《建構存在：西馬銀自發移民社區實證研究》中提道：“過去20多年，西馬銀建成了學校、醫院、公交車站、貿易市場、行政辦公大樓、黨員活動中心、群眾文化活動中心、商貿綜合大樓等公共建筑設施，實現了電力、通訊的全面覆蓋，成為一個功能相對完善的移民社區。”

過去多年，媒體對馬興國作過大量宣傳，勾勒出一個“移民致富帶頭人”的形象。2016年2月，寧夏自治區有關單位評選“感動寧夏2015年度人物”，馬興國以“移民致富帶頭人”的身份入圍。

“獨立王國”

“馬興國自封‘西馬銀移民開發區主任，設立管理機構，任命其家族、宗族人員為管理人員。此后，安排家族、宗族人員擔任村長、組長等職務，組建保安隊，對該地區進行非法管理、控制。”銀川市政法委書記李永寧在發布會上如此表示，馬興國組建了一套“和政府一模一樣的組織架構”。

馬興國還是西馬銀規章制度的制定者。西馬銀的兩位村民曾經摘了幾個賀蘭山農牧場果園的桃子和蘋果，馬興國得知后，召開審判大會，“判決”兩人按照一個100元的價格賠償給賀蘭山農牧場。聶延秋認為，類似“天價桃”事件中的“嚴刑峻法”，樹立起馬興國在移民心中的權威形象，實現了對西馬銀的社會控制。

“對西馬銀的管轄出現真空，從而給了馬興國控制西馬銀的空間。”一位熟悉西馬銀的人士表示，西馬銀是一個“三不管”之地。移民雖大部分來自西吉縣，但西吉縣距此400公里之遙，鞭長莫及;銀川雖離不足20公里，但西馬銀土地屬寧夏農墾系統所有，亦無權管轄。

此種局面，早年曾被媒體形容為“西吉飛地，銀川孤島”。如今，它被貼上“獨立王國”新標簽。

2016年，當地政府對此“獨立王國”的接管，成為馬興國命運的轉折點。寧夏回族自治區黨委辦公廳2016年1號文件發出《關于西馬銀整體移交銀川市管理有關問題的指導意見》，決定撤銷西馬銀移民開發區，將占用農墾集團土地的西馬銀自發移民、國有土地管理權、公共基礎設施和機構編制人員整體移交銀川市管理。

“接管以來，我們和馬興國處于對峙狀態，做的幾乎每項工作，都是在和他作斗爭。”參與接管工作的王平表示。

因為馬興國等人的對抗，西夏區對西馬銀的接管工作，直至兩年后馬興國被捕時仍未完成。王平認為，只有政府接管，才能將西馬銀合法化;馬興國并非不愿意被接管，而意在通過對抗獲取更多的談判籌碼，來達到保留自己權力的目的。

馬興國在接管中的種種對抗行為引起了政府警覺，進而對其展開調查。王平說，“他頭上的光環太多了，調查水落石出后，各級政府都很震驚。”

2018年5月14日，銀川市公安局西夏區分局對馬興國立案偵查。7天后，馬興國被捕。

“去西馬銀化”

在聶延秋看來，馬興國締造西馬銀的過程，本質上是一場“圈地運動”：“他在開發過程中看到了移民商機，于是承包更多的土地，將業務從種地改為賣地。”

馬興國涉黑案二審判決書提到：“截至2016年，西馬銀住戶約1000多戶5000余人，耕地面積5000余畝，建房面積600余畝，馬興國等人非法轉讓、倒賣土地3000余畝。經鑒定，被告人馬興國等人收取地皮費、宅基地稅、土地承包費等共計1200萬余元。”一位知情人士透露，已有多名西吉縣和農墾系統的官員因為此事被問責。

如今，馬興國曾經掛滿榮譽的辦公樓已被查封，貼上了掃黑除惡的宣傳標語。政府人士介紹，對于該村目前有兩項主要工作：一是按照美麗鄉村建設實施方案，對原西馬銀地區進行重新規劃和建設;二是修復政治生態，全力“去馬興國化”“去西馬銀化”，讓曾經野蠻生長的“獨立王國”回到正常軌道上來。

（《中國新聞周刊》總第957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