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玉祥胸懷坦蕩:“我們只要能抗日,軍隊不必一定要聽我的指揮。我們只要能救國,不必一定自己處很高的地位。”但他私下不免流露郁悶情緒:“三戰區為人家 (指蔣)直屬部隊,我曾當一月無言之司令長官。”
七七事變后,國民政府為了牽制、分散華北日軍,尋求國際列強干涉,蔣介石主動出擊上海,從而引爆了歷時3個月的淞滬會戰。本文擬從人事角度,展現淞滬會戰中的國軍高層指揮如何運作,揭開派系齟齬的“幕后秘辛”,梳理蔣介石更迭指揮系統的各種考量以及影響戰役進程、結局的一些非軍事因素。
張治中:“我一直在前方,委員長究竟(想)怎么樣”
1936年2月,南京國民政府為了準備對日作戰,劃全國為數個國防區,中央軍校教育長張治中兼任京滬區長官。盧溝橋槍響,張治中正在青島養病,聞訊后急忙返回南京,出任京滬警備司令官。1937年8月12日晚,蔣介石電令張治中星夜進軍上海。
中央軍的首要任務是“掃蕩上海敵軍根據地”,結果事與愿違,幾天下來,收效甚微。8月22日,蔣介石調整戰斗序列,任命陳誠為第十五集團軍總司令,張治中擔任由京滬警備司令部改編的第九集團軍總司令。據陳誠日記記載,當晚他找到張治中“重商總攻部署”,次日又因前方通訊困難,“回蘇州處置一切”。
令人不解的是,張治中似乎并不了解戰斗序列出現的明顯變化,他8月24日從太倉趕至嘉定,反而引起第十八軍軍長羅卓英的疑問:“張總司令為什么會跑到我們這里來?”仔細一問,張治中這才知道“自蘊藻浜以北地區的防務,統歸陳誠指揮了”。于是,他又找第三戰區副司令長官顧祝同了解情況,豈料引來一場軒然大波。
蔣介石在電話中質問張治中為什么不在前線,而跑到蘇州后方?張治中本來一肚子氣,回復聲音也不小:“羅卓英歸我指揮,我不能不去看看,我不知道他已劃歸陳誠指揮了!”蔣介石越發厲聲責問:“為什么到蘇州?為什么到蘇州?”張治中再也按捺不住:“我到蘇州與顧祝同商量問題。我一直在前方,委員長究竟(想)怎么樣?”懷著委屈的心情,張治中提出辭職。蔣介石說:“好,但你先就(任)了新職再走。”
陳誠:“麾下部隊遠遠超過一個集團軍,卻無合適名義”
1937年8月15日,蔣介石打電話催軍政部次長陳誠回南京。8月18日深夜,陳誠返回南京,建言蔣介石掃蕩上海。蔣介石態度堅決:“打!一定打!”陳誠很興奮:“若打,須向上海增兵。”9月6日,日軍攻占寶山縣城,第九十八師583團1營自營長姚子青以下大部陣亡。陳誠痛心之余批評國軍人事:“此次組織之不健全,系統之不清楚,各級因人設位,而應負責者僅掛名而已,而實際負責者則無名義。”
應負責者指的是第三戰區司令長官馮玉祥,雖居名義,事實上無法得心應手指揮中央大軍作戰。實際負責者是指陳誠,明明獨當一面,麾下部隊遠遠超過一個集團軍,卻無合適名義。都說“名不正,言不順”,蔣介石逐漸意識到這一問題,有意讓陳誠任第三戰區前敵總司令,陳誠反倒猶豫起來。8月21日,蔣介石任命陳誠為第三戰區左翼總司令仍兼第十五集團軍總司令,在符合淞滬戰場實際態勢的同時,同步解決了“名義”難題。
馮玉祥:“我曾當一月無言之司令長官”
全面抗戰打響,北方軍事日漸吃緊。8月上旬,馮玉祥兼任第三戰區司令長官,作戰區域包括江蘇省長江以南和浙江全省。有一次蔣介石從南京打電話給馮玉祥:“前方的將領都太年輕,勇敢有余,經驗不足,望大哥多多指教,不要客氣。”
無需諱言,因為歷史和地緣的關系,馮玉祥與中央軍將領素少淵源,指揮調度并不相稱。白崇禧往來淞滬前線,據其觀察,馮玉祥“白天不在戰區長官部,住在離上海約150華里之宜興張公洞,除偶爾夜間到戰區長官部,白天就把私章交給顧祝同,公事由顧祝同處理”。公開場合,馮玉祥胸懷坦蕩:“我們只要能抗日,軍隊不必一定要聽我的指揮。我們只要能救國,不必一定自己處很高的地位。此間軍隊,我都不甚熟悉,若必處處聽我指揮,必會敗了大事。”但私下不免流露郁悶情緒:“三戰區為人家(指蔣介石)直屬部隊,我曾當一月無言之司令長官。”
顧祝同:“你們準備怎樣來實踐統帥的意旨”
張治中無法完成既定任務,馮玉祥又名不副實。8月24日晚,蔣介石毫無預兆地任命顧祝同為第三戰區副司令長官,負責指揮一切。其實無論誰居名義,都是蔣介石親自擔任總指揮,顧祝同心甘情愿扮演傳聲筒角色。馮玉祥調離之后,蔣介石干脆自兼第三戰區司令長官,事無巨細、親力親為,顧祝同亦不嫌煩,報備戰況,樂此不疲。
不過也有例子說明顧祝同并非一味言聽計從。10月下旬,國軍主力退守滬西,蔣介石要求留下第八十八師死守閘北,喚起國際列強同情。師長孫元良意見相左:“我們孤立在這里,聯絡隔絕了,在組織解體,糧彈不繼,混亂而無指揮的狀態下,被敵軍任意屠殺,那不值得。”參謀主任張柏亭面陳顧祝同,強調第八十八師老兵所剩無幾等種種難處。顧祝同反問:“那么,你們準備怎樣來實踐統帥的意旨呢?”張柏亭說:“既然是出于政治戰略考慮,似乎不必硬性規定兵力,也不必拘泥什么方式,不如授權部隊自行處理。”顧祝同又問:“孫師長電話中,也曾提到這些,但沒有說明究竟留置多少兵力守備何種據點?”張柏亭胸有成竹地答道:“部下認為選拔一支精銳部隊,至多一個團左右兵力,來固守一兩個據點,也就夠了。”最后落實的方案是,524團中校團附謝晉元帶領一個加強營,固守蘇州河畔靠近租界的四行倉庫。由此可見,顧祝同倒也不失為蔣介石溝通前方將領的合適人選。
淞滬鏖兵3個月,國民黨軍隊疲憊不堪,如果能夠適時撤至江蘇境內的既定國防工事線,或許更有利于持久抵抗。可惜蔣介石過分考慮政治戰略,遲遲不愿意放棄上海,導致撤退階段狼狽不堪,這才是真正應該檢討的地方。(《同舟共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