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鈞

那是一幀公益宣傳畫:斑駁的墻,貼了一張紙;在紙的右下方,鏤空成一個身子前傾、奮力朝前伸出雙臂的“陰人”;而紙張被掏出的部分,則構成了另一個人——一個和紙上的那個人兩面相對、四手相連的“陽人”。紙內那個“陰人”,在拼死拉住紙外那個“陽人”。我仿佛聽見“陰人”在對“陽人”疾呼:喂,兄弟,不能這樣跌下去!
這幀公益宣傳畫有個發人深省的標題:拯救邊緣的自己。
初看的時候,我以為它不過是在向那些“癮君子”們發出忠告。后來,我發現我錯了。
誰敢說自己沒有走到“邊緣”的時候呢?“邊緣”總是熱情地趕來邀召我們好奇的雙腳。幼年時期,我們可以用“貪玩”來為自己辯護,可是后來呢?后來,“貪玩”竟將我們當成了它的吊線木偶,只要它提拉某根線繩,我們就開始不可遏抑地抽搐或舞蹈。
身體里總有兩個“我”在拉鋸。一個“我”任性地倒下去時,另一個“我”趕忙跑來營救。兩個“我”之間的戰爭,是那樣地驚心動魄。星月眠去,體內干仗的雙方卻毫無睡意,愈戰愈酣。不知為了什么,我們跟自己作戰的時刻總是多于我們跟他人作戰的時刻。
“癮”是怎樣一個漢字呀?那是一種病,一種深隱于心、羞于告人的病。為“癮”所引,人就容易一點點迷失自我。認識一個人,被“癮”牢牢地罩住了,不能自拔。太想勸他回頭,豈料,他竟發來短信寬慰我:“兄固愚,亦深知:慧極必傷,情深不壽,強極則辱,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我深知,于他而言,“傷”為實然,“不壽”為將然,“辱”為必然,“如玉”為或然。然而,面對這樣一個連自己的心都欺騙的人,我知道自己必須選擇緘口了。
凱利·麥格尼格爾在《自控力》一書中說:“人生來就能抵制奶酪、蛋糕的誘惑。”但她又說:“只有在大腦和身體同時作用的瞬間,你才有力量克服沖動。”我們不能設想,當一個人的身體決然扮演起了大腦死敵的角色,它們可該怎樣聯手去抵御“奶酪、蛋糕的誘惑”呢?在書中,凱利·麥格尼格爾殷殷叮囑我們:“忠于你的感受。”——問題是,你懂得什么才是你最真實的、值得“忠于”的感受嗎?想想看,當那個“陽人”自顧自地跌下去的時候,他未嘗不忠于自己的感受;而當那個“陰人”援手相救時,他也是在忠于自己的感受啊!當“貪、嗔、癡、慢、疑”的罡風競相吹拂無辜的生命,怎樣的定力方能讓你的心旌不隨之搖擺?
“無心非,名為錯;有心非,名為惡”,我們聰慧的先人,就是這樣簡明界定“錯”與“惡”的。如果用這把嚴苛的標尺來衡量現代人的行為,恐怕“作惡多端”者遍地皆是了吧?生命本身的不和諧,使我們總是不肯輕饒了自己,犯愧對自我的錯,作愧對自我的惡。生命何其佳妙,一個人的戰爭何其慘苦!注定了,一種細膩綿長的救贖,將伴隨我們漫漫一生。
邊緣風厲。邊緣的自己,是被風吹亂了的自己。亂了發,亂了衣,亂了心,亂了神。那最初的純真被誰人掠了去?那曾發誓用履底讀遍人間好風景的少年將鞋子典當給了哪陣熏風?誰在整理心緒的時候不期然收獲了一團又一團的亂麻?
——珍視生命,就是要學會叩問自我精神的冷暖。拯救邊緣的自己,就是為世界點亮一盞星燈。
在非洲的一個土著部落,流傳著一個習俗:“不急著趕路。如果走了三天,那么到了第四天的時候,一定要休息一天,等一等自己的靈魂。”我們走得太快,甚至會忘了為什么“出發”,這個時候,就需要我們停下來,等一等自己的靈魂,叩問一下自我的精神冷暖。人離不開物質,但生命的高度最終取決于精神。在自我的精神世界里,其實一直存在兩個“我”:一個受著“貪、嗔、癡、慢、疑”的牽引,時時有犯錯作惡的沖動;而另一個“我”,則在錯與惡的邊緣拯救自我,不斷幫助第一個“我”拒絕誘惑,回到初心。我們需要不停地叩問精神,不欺騙自己,亦不愚弄他人。然而,精神的冷暖,只有自己深知,兩個“我”的不斷糾纏和抗爭,只有自己學著承受和擺渡。但這樣的叩問必不可少,是拂去塵埃、點亮生命的過程,會讓我們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文題延伸】擺渡自己;歸來仍是少年;保持初心……(小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