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箏

中國的玉文化歷史源遠流長,其中玉蟬的制作在兩漢時期達到頂峰。漢代玉蟬因功用不同常被分為三類:佩戴身上的佩蟬、縫于帽飾的冠蟬和在逝者口中壓舌的含蟬,其中往往以含蟬最為名貴。含蟬雖為葬玉,且體量較小,但大多玉質精良,刀法簡潔卻形神兼具,似用寥寥八刀雕就,因此被后人尊為“漢八刀”。可是兩漢過后,葬玉文化日益衰落,漢八刀的技法也逐漸失傳,因此,每一枚漢代含蟬都成了難得的孤品。
為了收藏一枚“漢八刀”,無數藏家處心積慮,望眼欲穿,甚至玩起了難以示人的齷齪伎倆……
2020年5月8日上午9點左右,王貴友就把寧珂領進了父親的小店里,讓他“放開了挑選”。他的父親老王開著一家名為“玉緣齋”的玉石店,經營的大多是當代玉器,間或也有一兩件古玉出手。
寧珂沖老人簡短地寒暄兩句后,便自來熟地端詳起柜臺里的那些玉器。見他這樣,老王也沒有上前加以熱情介紹,任他隨意打量。想不到,寧珂簡單地轉了一圈后,就把腦袋搖成了一個撥浪鼓:“老爺子,您這里東西不夠硬呀。”
他一邊說一邊指點著:“那幾個扳指看上去挺精,但都是瑪瑙料,翡翠掛件雖然多,但大多種水都不夠老,那塊玉山子塊頭很大,可是只是岫玉里最普通的花玉,其他不是藍田就是成色更一般的玉,分量都不太足……”他只顧說個痛快,全然沒顧王家父子的顏面。
其實老王也深知,在這樣一個偏僻的小縣城里,真正的高檔貨并不容易出手,所以他的經營大多走中低端的路子。可是,剛開門還沒做成一樁生意就平白遭了一頓數落,他很不服氣,因此,他不動聲色地甩出一句有分量的話:“好貨不是沒有,只是不一定擺在柜臺里。”
果然,寧珂精神一振:“哦?是什么寶貝呀?”老王微微一笑:“其實也沒什么,是我家祖上傳下來的一枚玉蟬……”說到感興趣的話題,寧珂的聲音不自覺大了起來:“是佩蟬?冠蟬?還是含蟬?”老王心中暗想:“后生可畏,這小子還真是個懂玉的人。”他不再言語,徑直去了內室,不一會便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錦盒來,不緊不緩地打開了盒蓋。
眼前是一只造型古樸、質地細膩的玉蟬,一看便知是用上好的和田白玉琢就,雖只有六七厘米長短,但表面琢磨得平整潔凈,線條挺秀,玉質顯得更加潔白瑩潤,已經幾近羊脂玉的水平。蟬身通體扁平,乍一看似乎與實物相去甚遠,可是仔細一瞧,那矯健粗野的刀法鋒芒有力,雖寥寥數刀,便準確地抓住了蟬的主要特征,將目、翼、腹概括表現得形神兼具,于是玉蟬便被注入了飽滿的生命力。寧珂看著看著忍不住叫出聲來:“漢八刀!是漢八刀!”
見已足夠掙回了面子,老王微笑著輕輕合上蓋子,這才回應道:“眼光夠毒,沒錯,就是漢八刀。”
寧珂玩玉多年,深知八刀蟬是葬玉中的典型代表,在科技并不發達的兩漢時期,蟬一直是人們眼里的神圣之物,它自幽暗的洞穴中破土得生,爬上樹枝便脫殼羽化,飲露喝風便能存活,因此,玉蟬便被賦予了更深的寓意,古人將它置入亡人口中,希望亡人“蟬蛻”復生,死后靈魂也能得以超脫。眼前這枚玉蟬,雕工造型之規整令人耳目一新,加上那上乘的玉質,如果不是漢代的王侯級人物,又有誰能用得上如此精美的葬玉呢?
寧珂越想越喜歡,忍不住試探道:“大叔,您的玉蟬雕得栩栩如生,不瞞您說,我也是個愛玉之人,不知道您能不能割愛呢?”
聽了他的這個請求,老王頓時為自己的貿然露寶有些后悔,他連忙拒絕:“不行,這是我們的傳家寶,堅決不賣!”雖然被拒絕,但是寧珂還想繼續爭取一下:“大叔,您留著也只是留著,不如賣給我,我得歡喜,您得實惠……”
老爺子見他如此不識時務,頓時臉色一沉,略帶不悅地把盒子捧在手中,想要放回原處:“說了不賣,就是不賣!”
“大叔,我愿意出50萬!”寧珂咬咬牙,終于使出了殺手锏。想不到這招仍沒有讓老王動心,小王卻如同撿到了天下掉下的餡餅,他趕忙勸父親:“爸,我這位朋友是誠心想買的,買了也不會讓玉受到一點委屈……”
看兒子胳膊肘往外拐,老王的臉色再次一沉,他狠狠地說了聲:“滾!”也不知他是罵兒子還是趕客人。
父親的強硬拒絕,讓王貴友自感顏面受損,他非常不滿地沖父親大喊:“爸,您這是干什么呀?把我的朋友都得罪了!”
“朋友?!仗著有點玉器常識便來接著趁火打劫,有這樣的朋友嗎?”老王不屑地冷笑著,突然反問一句:“如果我沒說錯,他說的50萬應該就是你欠下的饑荒吧?!”在父親逼視的目光中,王貴友頓時心虛地低下了頭。
王貴友是家中的獨子,做起事來眼高手低,父親多次讓他接管店面,他卻根本沒把這點小生意放在眼里,平時挖空心思想做一番大生意,近年來他先后與別人合伙干了多樁生意,可是無不非損即虧。
去年春天他認識了寧珂,很快便被寧珂的博學多識和能力出眾征服,他央求寧珂帶自己“發個小財”,于是當年秋天寧珂約他去南方販了一批鋁材,還好心地為他墊付了貨款,王貴友全不知情,稀里糊涂便賠了一百多萬,按照損益均攤的規矩,王貴友不但沒發財,還背上了五十多萬債務。
生意場上無兄弟!春節前后寧珂開始催債,王貴友只好把車賣了先應一下急。可是,莫名攤上的債務惹得妻子非常不滿,多次和他爭吵后竟氣憤地回了娘家。近前,因為寧珂再次逼債,王貴友只好帶他到父親的玉店,想“啃一下老”。想不到,父親早將他那點小算盤看了個明白。
老王忿忿地教訓兒子:“以后,你和你的那些狐朋狗友都少打玉店的主意!”
王貴友在父親這邊碰了一鼻子灰,在寧珂那邊更吃不到好果子:因為逛玉店前他大包大攬,聲稱只要稀罕的盡管帶走,正好可以抵頂債務,至于后續工作由自己處置。結果,好不容易發現了件心愛之物卻得不到手。寧珂打來電話罵他:“辦事太不靠譜。”之后只字不提玉蟬的事,轉而將債務催得越來越緊。
一天,王貴友正要出門,想不到門外早就站了幾個壯漢,他們像擒小雞一樣將王貴友塞進客廳的沙發里,然后逼他盡快還債。見對方一個個面露兇相,還有人身上紋著青龍,王貴友知道都不好惹,又是賠禮道歉,又是賭咒發誓,才總算將這邦瘟神送走。
其實,王貴友心里明白,雖然寧珂沒表明,但是他仍對那枚玉蟬惦念不忘,如此逼債不過是逼自己再好好動動腦筋。雖然知道父親難對付,可是他一時也想不出別的辦法,因此又硬著頭皮去求父親。
不料,他剛唯唯諾諾地對父親講明用意,老王仍斬釘截鐵地說:“不賣!難道你聽不懂人話?”父親毫不改變的態度讓王貴友有些氣急敗壞:“爸,您兒子被人家逼得都快沒有活路了,不就是一塊玉嗎?”這話果然有效,老王如被電擊般猛地一抖,半晌才緩緩問道:“還欠人家多少?”王貴友索性交待了個清楚:“已經賣了車還了一部分,但還差49萬。”
“怪不得那小子一口給了50萬呢,原來想靠一筆勾銷占有玉蟬呀!”老王告訴兒子:“我研究這枚玉蟬多年,那絕對是王侯級人物用過的寶物,市面價值少說也得一百萬。所以就算賣我們也不能太急,得找到一個好買家呀。”
反正父親已經松了口,而自己對玉石的售賣又不熟悉,不如先讓父親慢慢找著買主。為了給寧珂吃個定心丸,王貴友馬上找到他講明了實情。
他以為自己的理由合情合理,寧珂肯定會同意寬限些時日。想不到寧珂聽了后勃然大怒:“要是你們賣上十年,我還要等你們爺倆到猴年馬月去呀?!耽誤我用錢,給我造成的損失,這筆賬又該怎么算?”一席話說得王貴友啞口無言。
寧珂略一沉思,突然說:“你也不要全聽信你父親的一面之辭,他畢竟認識的人也不算多,值錢不值錢由市場決定。這樣吧,咱市電視臺新出了一個鑒定節目,邀請了權威專家鑒定,對真品還會當場判定價值,你把玉蟬拿去鑒定,我愿意比專家的價格再多出兩萬元買下。這樣,既能馬上變現,也保證賣不了低價,對誰也公平。”
知道他的狠勁,王貴友無法拒絕。最后,寧珂還特意叮囑他:“老爺子太古板,本來已經答應出手再拿去找專家估價,肯定會不高興。不如干脆瞞著他來個先斬后奏,到時賣了高價再賠罪不遲。”
見識過他的狠勁,王貴友嘴上答應著,卻也多了個心眼:“如果專家估價太便宜,那我可不會賣!”
為了拿到玉蟬,王貴友開始三天兩頭往玉店里跑,并以幫著照顧生意為由,多次陪同父親到內間的保險柜取貨,借機將保險柜的密碼摸清楚。畢竟是親兒子,老王對他并不設防,只幾次,王貴友便將密碼搞到了手。幾天后,恰巧老王要外出參加一位朋友孩子的婚禮,將玉店交給王貴友打理一天,于是不費吹灰之力,王貴友便打開錦盒將玉蟬藏進了口袋里。
聽聞他已拿到玉蟬,寧珂非常高興,第二天便帶他來到了鑒定節目組。因為是新開的節目,又處于海選的階段,在一個偏僻的小縣城里遠沒有大城市人聲鼎沸式的熱鬧,顯得有些冷清。四位專家雖然穿著統一的服裝,坐在鋪著絨布的桌子后面,可因無事可做,正湊在一起抽著煙閑聊。
在專家面前,寧珂催促王貴友快點去讓專家鑒定。王貴友走上前,規規矩矩地將玉蟬捧到專家面前。專家們見了玉蟬頓時眼前為之一亮,有一位掐了煙便把玉蟬抓在手里反復打量,一邊打量一邊夸贊:“不錯,這樣的質地和做工,絕對是一枚上好的漢八刀玉蟬呀!”
聽到專家如此肯定,站在后面的寧珂也興奮不已,他大聲說:“那就麻煩專家老師給估個價吧。”專家又仔細盯著玉蟬看了看才說:“依我看,這枚玉蟬保守的估價也得四十萬。”
這個價格讓王貴友瞠目結舌,可是專家的權威不容質疑,他心慌地拿過玉蟬,再也不想在此地呆下去。
不料,寧珂卻擋住了他的退路,讓他把玉蟬交出來,還聲稱自己之前答應會比專家的估價多出二萬元錢。王貴友一看他想強買強賣,馬上把玉蟬捂緊:“不行,這樣的價格我不會同意賣的。”他的拒絕惹得寧珂惱火起來,他惡狠狠地逼問著:“難道想讓我陪你們死榆木腦袋的爺倆永遠等下去嗎?!”說完,便不管不顧地伸手硬搶。
王貴友反復掙扎,玉蟬最終被寧珂搶了過去。王貴友正想反搶回來,想不到幾位圍觀的“好心人”架住了他的胳膊,勸他“見好就收”,別真把個小玩意兒當成無價寶。王貴友被圍在正中,又氣又急。
拿到玉蟬后寧珂得意地笑著,又端詳了玉蟬一眼,不料看過后他“咦”了一聲,接著便驚訝地仔細看個不止。待看明白后,他突然沖剛才估價的專家大罵:“猴子,你的眼睛長屁股上了?”“猴子”被罵后沒有發火,反而唯唯諾諾地走過來問:“寧哥,這不就是你講的那個漢八刀嗎?”他渾然不知的樣子更惹得寧珂肝火上升:“睜開你的狗眼好好看看,這是塊新雕的青海玉,市場上兩百塊就能淘來!”
“猴子”不敢再言語,乖乖接過玉蟬端詳,仍沒有看出名堂后,他竟將火氣全撒到了王貴友身上:“你個王八蛋為什么拿塊假玉來糊弄人?!”
至此,王貴友已經明白了:所謂的鑒定節目不過是寧珂精心設計好的一個奪寶局,觀眾和專家完全是他的自己人。可是為什么玉蟬又變成假玉了呢?他急忙奪過玉蟬細瞧,那氣質、那神韻,確實好像有些不一樣。他驚慌起來:“肯定是寧珂這伙人玩了調包計,想一分不花就把玉蟬據為己有!”他再忍不住滿腔怒火,大喊著:“你們設局害我還玩調包,把我家的玉蟬還給我!”可是,還沒等他揮出拳頭,對方人多勢眾,已經把他按在了地上拳腳相加……
等王貴友一瘸一拐地回到家時,發現父親早就在等著他了。他滿腹愧疚,對著父親哇哇大哭,一邊哭一邊請罪:“爸,我把咱家的玉蟬弄丟了!”
想不到老王卻笑起來:咱家的玉蟬根本沒丟!王貴友頓時止住哭聲,驚訝地看著父親。老王解釋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從你突然變勤快時我就有了疑心,因此我用一枚假玉蟬換下了真的,然后看看你們玩什么鬼把戲。這樣,也能幫你看清那些狐朋狗友的真面目。”原來沒丟呀,王貴友喜出望外,忙問:“那枚玉蟬呢?”
老王長嘆一聲說:“你說得對,和我的孩子相比,再貴重的美玉都算不了什么。玉蟬已經被我抵押給一位玉友,上百萬的寶貝,只抵出六十萬。”他叮囑兒子:“五十萬去還清債務,剩下的做個小買賣。等掙了錢,一定再把咱家的寶貝贖回來。”
王貴友用力點了點頭。
編輯/征 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