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之作：“高迪之城”的建筑藝術神韻

陳洪瀾

安東尼奧·高迪（1852—1926）是巴塞羅那的一位特立獨行的建筑師，被奉為現代主義建筑大師和塑性建筑流派的代表人物。他一生設計的建筑有18處被保留下來，其中17處被西班牙列為國家級文物，7處被選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世界遺產名錄》。這樣的奇跡在世界建筑史上是絕無僅有的。

有個叫東田的游俠是一位自由撰稿人，她在游過巴塞羅那之后評價說：沒有哪座城市像巴塞羅那，因為一個人而熠熠生輝。達·芬奇、凡·高、畢加索都在巴塞羅那留下了他們的蹤跡，但都停留在平面的紙張上，唯有高迪以一座座美輪美奐、鬼斧神工的建筑讓巴塞羅那成為一座絢麗的夢幻之城。

高迪的確是加泰羅尼亞人的驕傲。他是個土生土長的巴塞羅那人，出生于加泰羅尼亞沿海小鎮雷烏斯的一個鐵匠之家。家中有五個孩子，高迪最小。他出生后體弱多病，尤其是在5歲時又患了嚴重的風濕病，雙膝僵硬，不能像健康的孩子們那樣奔跑玩耍，于是養成了孤獨、沉靜、喜歡觀察的性格。他常常獨自蹲在戶外的角落里琢磨一些自己喜歡的東西，即便是一只蟲子他也能看上半天。這個以打鐵為生的家庭雖然不算富裕，但仍然讓孩子們受到了良好的教育。1870年，高迪選擇了建筑專業，到巴塞羅那建筑學校就讀。這個外表沉靜的年輕人對建筑的理解卻十分浪漫、狂熱而又獨特。他不僅把建筑視為人類安居的家，同時還認為建筑應該是雕塑，是交響樂，是繪畫，也是詩，建筑物應有藝術的品格。他在畢業設計時為本校設計了一座禮堂，因樣式怪異在教師中間引起了激烈的爭辯，雖然最后通過了畢業設計，但校長在頒發畢業證時卻說了這樣的話：“我不知道這個畢業證究竟是頒發給了一個瘋子還是一個天才。”這句話好像魔咒一樣套住了高迪，他的一生從此便被籠罩在這兩種極端的評價之中，有人說他是天才，也有人說他是瘋子。

高迪的建筑設計以奇特著稱，可謂是前無古人。他熱愛自然，在建筑設計上師法自然，表現自然。大地上的山脈、河流、巖穴、蜂巢、螺螄等自然物體都是他獲取靈感的來源和模仿的對象。他把曲線和弧形看作是世界上最有生命力的東西，喜歡使用它們來構建房屋。他認為，曲線屬于上帝，直線則是人為的結果。他的上帝住在自然中，各種樹木、花草、果實、鳥獸以及昆蟲既是上帝的創造物，也是他用于裝飾建筑物的最好材料，即便是普通的泥土與碎石，也能在他的手中化為神奇的建筑裝飾品。

高迪的第一個建筑作品是文森公寓。當時他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聘請他的客戶文森是個陶瓷商人，文森讓高迪為他設計一座公寓，要求使用陶瓷裝飾墻體，借以顯示廣告效應來推銷他的陶瓷商品。這幢公寓建成后因樣式新穎、裝飾亮麗，當時就贏得了人們的好評，也因此為高迪招來了許多雇主，之后經他設計的華美建筑一座座地被樹立起來。同時，這些建筑也引起了頗多爭議，讓高迪成了出名的“瘋子”。

巴特羅之家

巴特羅之家是1904年高迪為工廠主約瑟夫·巴特羅返修的一幢舊樓。當年巴特羅在感恩大道買下了一幢建造于1887年的舊樓，聘請高迪將它改造、裝飾一下。不料高迪卻大動干戈，將這座老房屋變成了一座奇特的新建筑。他以加泰羅尼亞地區的一個古老童話《喬治屠龍》為創意來改建這座公寓。在這個童話中，有個美麗的公主被一條惡龍圍困在城堡里，英雄喬治為了營救公主曾多次與惡龍搏斗，最終殺死惡龍救出了公主。為了表現這個故事主題，高迪研制了多種建筑構件來改造這幢大樓。他將屋脊設計成彎彎曲曲的龍形，屋脊兩側裝飾成鱗片狀以模仿龍的脊背；在立面墻頂部開小窗設置出惡龍的鼻眼；在大窗上裝飾了面具似的護欄以表現英雄為救美戴著面具進入城堡時的形象；又將房頂上的煙囪改建成十字形的劍柄，以象征英雄喬治已將長劍插進龍身降伏了惡龍。高迪還將陽臺與窗戶改造成方形、圓形、橢圓、半圓形等多種形狀，然后使用鐵藝和彩色玻璃加以裝飾，以此營造出童話故事中的不同場景，從而用建筑語言再現了這個童話故事中的各個細節。

高迪對舊樓內部的居住功能改造也下了很大功夫。他重新分割了多個房間的使用面積，除了讓客廳、臥室和廚房等主要房間的使用更加舒適、美觀之外，還專門裝修了一間豪華的音樂廳。為了讓室內更好地采光，他在大樓中間新辟了天井，用淺藍色的瓷磚裝飾出像海洋一樣的景色。高迪對室內家具的設計更是講究，他采用圓潤的流線體風格制作衣柜、書桌和椅子等用具，還特意為室內的樓梯安裝了螺旋式扶手，甚至連門把手都設計得像藝術品一樣精美。

然而，他的苦心卻沒有得到這家女主人巴特羅太太的認可。她覺得陽臺和窗戶好像洞穴蛇窟，欄桿與窗棱像死人的骨頭，看著就很可怕；她還說這樣的房子根本不是人住的，應該讓森林里的怪物來住。

盡管巴特羅太太對這座住宅樓的改造吵鬧不休，到處散播設計師高迪是個瘋子，但當改建工程結束之后，這幢老樓的面目煥然一新，它在大街上一亮相就立即贏得了許多驚羨的目光。特別是實業家佩德羅·米拉和他的太太更是羨慕不已，于是立即做出決定，聘請高迪為他家新建一座大樓。這就是后來的米拉之家。

米拉之家

米拉之家位于巴塞羅那格拉西亞大街與普羅文卡大街相交的轉彎處，建于1906—1912年間，占地面積1323平方米，六層高，以白色的石材砌出波浪形的外墻。這幢大樓建成后就引起了人們的激烈爭議，有人說它像海浪，有人說它像蜂窩，也有人說像退潮后的沙灘。由于采集了大量乳白色的巖石砌筑房體，也被當地人譏為采石場；又因做工精細，工期延長，花費太多，惹得米拉太太怒火攻心，曾把高迪告到了法院去說理。

當你來到米拉之家，登上樓臺就會明白，它為什么被人們議論不休。在許多人看來，作為民居使用的米拉之家確實是一座難以名狀的怪誕建筑：整座樓房沒有棱角，所有的墻面猶如多孔的籬笆一樣凹凸不平，陽臺與窗戶非圓非方，鐵打的欄桿上面繞纏著細長的鐵藝細條。遠遠望去，陽臺上好像長出了一團團的海藻。

大樓內有兩個采光天井，房坡呈波浪狀。姜黃色的房坡上開了許多帶有天棚的小窗。通常人們把開在屋頂上的天窗稱為老虎窗，每座屋頂上能建兩三個這樣的窗子就很好了，可是這個屋頂上的窗子式樣與老虎窗有所不同，并開出了兩大溜子。

這家宅邸最奇異的部分是屋頂上的裝飾。當人們由樓梯頂部的洞穴式小屋內登頂之后都會感到驚訝，這里沒有常見的平臺或屋脊，仿佛進入到一個丘壑起伏、錯落有致的神話世界，里面鉆出了許多奇形怪狀、荒誕不經的東西，完全打破了你對房頂的認識。

在這個千余平方米的大屋頂上有許多罕見的東西：有人說它們像站崗的大兵，像陀螺，像蝸牛，像教堂上空倒掛的大鐘，像童話中的神秘小屋、像天外來客……你覺得它們像什么都可以，這也許就是高迪創造它們的原意。據介紹，屋頂上的這些東西并不只是高迪想象出來的雕塑藝術，它們還有一些實用的功能：里面暗藏的30多個機關各自肩負著不同的重任，有的是樓梯出口，有的是煙囪，有的是天窗，有的是下水道，可通氣、采光、疏導積水等。

其實，就在百年前，巴塞羅那的建筑師中也有識貨的高人。他們對高迪設計的這座新穎、前衛、構造巧妙的樓房贊美有加，認為米拉之家的設計建造在建筑功能、建筑力學和建筑藝術等方面都開創了先河。這座大樓開有兩道造型美觀的大門；為了保證充分采光和采暖，樓內又設計了兩個相互貫通的中庭；建筑整體由柱子承重，不需要墻體支撐壓力，所以外墻的立面才能開設出又多又大的窗子來；樓房內部的任何墻體都可根據主人的興趣任意拆改，完全不用擔心高樓坍塌。這種新穎的設計理論與方法很快就得到了許多建筑師的認同，隨后他們便將高迪創建的建筑方式當作借鑒與效仿的對象。

古埃爾公園

古埃爾公園位于巴塞羅那市區東北部的佩拉達山坡上。如今公園里每天游人如織，已成為巴塞羅那重要的景觀名片之一。要介紹這座美麗的公園，就必須提及這個園子原初的主人尤塞比？古埃爾（1846—1918），因為高迪所設計的多座著名建筑都來自他的全力支持。

古埃爾家族是當地紡織業和航海業大亨。1878年，32歲的富少古埃爾伯爵在巴黎世博會上認識了26歲的建筑奇才高迪，兩人一見如故，從此成為摯友。古埃爾家族雄厚的財富為高迪實現建筑理想提供了可靠的資金來源，高迪則為古埃爾家族設計建造出了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奇特建筑。他先是為古埃爾設計了市西北郊的古埃爾莊園、古埃爾教堂與墓室，接著在市中心的蘭布拉大街設計了古埃爾宮，然后又設計了這座曠世稀有的古埃爾公園。盡管古埃爾的管家曾多次責怪高迪花錢太多，說自己設法讓古埃爾先生的錢袋鼓起來，而高迪卻將他的錢袋給掏空了，可是古埃爾仍然支持高迪的建筑設想，甚至為高迪能建造出理想的圣家族教堂也給予了許多無私的捐助。

當初并不是要在山坡上建造公園，而是讓高迪在這里設計建造一個高檔的花園式商品房住宅小區。古埃爾公爵不僅是個富豪，他還被稱為政治家和一個趣味高雅的藝術鑒賞者。他作為巴塞羅那工業革命的受惠者，積極推動社會改革，在政界逐漸升任到巴塞羅那議長的高位，并在文化藝術界享有盛名。他在英國游歷時非常喜歡霍華德的田園化城市理論，回到巴塞羅那后就立即嘗試著建造一批田園化的市民住宅。他在市郊買下一座荒山，準備在這里建造60戶花園式住宅出售。

高迪設計的住宅園區依山而建。山坡的底部是園區的正門，大門的入口處有一對造型奇特的噴泉，左邊的噴泉是一只變色龍，寓意為加泰羅尼亞的守護神，右邊的噴泉是一只巨大的蜥蜴，寓意為加泰羅尼亞的徽章。這兩個身材碩大的怪物由細碎的馬賽克瓷片鑲成，色澤艷麗，憨態可掬。它們不僅是園區主題的象征，還兼有山體排水的功能。每有山洪，山坡上的雨水便從變色龍和蜥蜴的嘴中噴出。它們就像一對兄弟，守護著園區免受山洪的侵害。

順著大門內的階梯拾級而上，是古埃爾公園的主題建筑百柱廳。這個大廳原本是高迪為本小區住戶設計的菜市場。大廳內其實只有86根陶立克式柱子支撐，稱為“百柱”。百柱廳的外觀借鑒了古希臘劇場的式樣，但室內的設計則為獨創。比如，由圓柱支撐的天花板凹凸起伏，利用彩色瓷片鑲嵌出了太陽、海浪與水母等圖形。站在百柱廳里，人們也許會產生錯覺，以為自己是置身于藍天白云之下，并且嗅到了海洋的味道。據介紹，天花板上鑲嵌的這些圓圈還代表著季節的轉換和農歷周期的循環變移。

為了能為貧民們建造出一座最美的教堂，高迪根據教堂內外空間的變化將山水、果木、花草、農作物果實和海陸空中的鳥獸蟲魚等動植物形象都用來制作室內外的裝飾品。他精心地設計和打造每個建筑構件，30多年的時光在忙碌中滑過，可是教堂的主體建筑卻還沒有樹立起來，讓高迪格外焦慮。1914年，高迪已過花甲之年，為了加快施工進度，他謝絕了其他工程的約請，一心撲到教堂的建筑工地上。可是，依靠捐贈維持的建筑經費時常斷炊。高迪幾乎捐出了自己的全部家產，以至于忙得須發不整、衣衫破舊，也舍不得花點時間來打理自己的生活。1926年6月，巴塞羅那市舉行有軌電車通行典禮，街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高迪遭遇了車禍。圍觀的人們以為他是個乞丐，將他送進了貧民醫院，兩天后高迪不幸去世。當時他只完成了教堂約四分之一的工程量。高迪去世后，工程由他的門生接手。在西班牙內戰期間曾一度停工。1952年工程重啟之后，依靠社會捐助和門票收入的建設經費仍然時有不繼，進展十分緩慢。直到如今，這座建造了130多年的教堂已經更換到第六代施工者，卻還有一些工程未能完成，屋頂上方仍然架設著施工的腳手架和吊塔。據官方介紹，整個工程竣工的時間定在2026年，以此紀念高迪逝世100周年。盡管它是一件尚未完成的建筑，但在2005年已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遺產名錄》，這在世界遺產入選的歷史中是唯一的。

在教堂參觀時，我們細看了高迪親自建成的東門。立面墻上塑造了耶穌誕生的群雕，場景模擬了耶穌的誕生地伯利恒小城，表現出一派歌舞升平、人畜興旺的喜慶景象。但也有人說它看起來雜亂無章，狀如蟻窩，帶有瘋子的意象。可見世人心智各異，藝術的鑒賞難求一致。

圣家族教堂的大殿設計更是別出心裁。這個大殿長95米，寬60米，可容納9000名觀眾。進入教堂似乎來到曠野林間，一排排的柱子像一棵棵枝丫伸展的大樹，這些枝葉繁茂、鮮花盛開的林木營造出了一個繁花似錦的穹頂。它們除了承重之外還取代了一般建筑中大梁與椽子的功能，使教堂的內部結構顯得格外美麗壯觀，別有洞天。

教堂的旋梯設計匠心獨具。它圍繞著立柱盤旋上升，并與教堂內外的其他建筑藝術構件密切呼應。登上教堂的高臺，不僅能夠鳥瞰這座教堂各個部分的精細裝飾，還可將巴塞羅那城區的風光盡收眼底。

這座教堂的禮拜堂雖然不像歐洲其他教堂那樣裝飾著許多名貴的藝術品，彩窗的裝飾與其他教堂相比似乎也沒有太大的差別，但因教堂空間結構極為巧妙的設計，利用漂移的陽光將教堂裝飾得通體明亮、五彩斑斕，沒有絲毫的昏暗、壓抑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