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蜜桃

魏煒

1、不速之客

靠山屯有個劉老實，是個侍弄田地的好手。無奈家里只有幾畝薄田，再怎么侍弄也打不出金子來，一家人的日子過得緊緊巴巴的。

這天，劉老實正在地里耪地，他兒子小石蛋一邊喊著一邊跑過來。劉老實忙著問他有什么事，小石蛋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家里來了個人，要買他家的蜜桃，娘做不了主，讓他趕快回去。

劉老實家的院子里有棵蜜桃，是他爹小時候栽下的，現在已經有幾十年了，結出的蜜桃又軟又甜，賣了桃子，也是家里一筆不小的收入。只可惜那蜜桃年歲大了，越結越少，今年才結了幾十個。

現下這桃子還沒成熟，想不到買家就找上門來了，一定要抬高點兒價格。劉老實打定了主意，丟下手里的活兒，跟著小石蛋回到家，見一個外地人打扮的中年男人正站在樹下，仰臉數著樹上的蜜桃。

數完了蜜桃，那男人才過來跟劉老實相見。他自我介紹說，他叫趙勛，是山西侯馬人，做行腳買賣。他看中了劉老實家的桃子，想高價買下來。他已經數過了，這樹上共結了69個蜜桃，他全要，讓劉老實開個價兒。劉老實早就盤算好了價錢，獅子大開口地說，那就給1兩銀子吧。趙勛點了點頭，張開巴掌說：“我給你5兩銀子。但你得保證，把這些蜜桃全都給我，一個都不能少。”

劉老實正要點頭，忽然想到了啥，搖了搖頭說：“那萬一有掉下來的呢？這東西可難說。”趙勛早就料到了，說那也好辦，萬一掉了，你給我撿起來留著，爛了也無所謂。劉老實一聽這個，忙著應下來。趙勛就給他留了幾錢銀子做定金，轉身走了。

劉老實望著樹上的桃子，一時呆住了。

他老婆從房里出來，聽說這些桃子賣了5兩銀子，頓時驚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緩過神兒來，驚喜地說：“5兩銀子啊，那是多少錢啊，我從來沒見過這么多。5兩銀子，能買幾馬車桃子了，他怎么就買咱家這幾十個呢？可不是虧大發了嗎！”

劉老實搖了搖頭說，趙勛是個生意人呀，他怎么會做賠本兒的買賣呢？他花五兩銀子買了桃子，一定會用更高的價格賣出去，才能賺錢。可這桃子，真不值那么多錢呀。

他老婆湊近他耳朵邊上說：“都說山西人會憋寶。他不是在咱家桃子里看到了什么寶吧？”劉老實笑起來：“狗屁個寶。你年年吃這桃子，吃出啥寶來了？”他老婆就不說話了。劉老實也真想不明白啊，趙勛怎么就肯花這么大的價錢買他的桃子呢？

2、又是不速之客

劉老實想著想著，就后怕起來了。做生意向來有條規矩，定下的東西，到日子交不了賬，要少一罰二。萬一這桃子都丟了，他就得賠趙勛5兩銀子，那他就得賣房子賣地賣老婆了。趙勛不是在惦記他這些吧？

他這一害怕，就上了心，先是扎實了籬笆墻，又在桃樹下搭了一個窩棚，他日夜在里面住著，還嫌不夠，又養了一條狗。他帶著狗，天天在院子里看著蜜桃，唯恐會發生什么。但幾天過去了，什么事也沒發生，桃子卻快熟了。

這一天，劉老實正在窩棚里打瞌睡，忽然聽到一陣狗叫。他忙著揉揉眼睛爬起身，卻見門外站著一個矮胖的男人，穿得很講究，正笑嘻嘻地看著他。他忙著問道：“你找誰呀？”

那人指了指蜜桃樹，又指了指劉老實，依舊笑嘻嘻地說：“我就找你。你先把狗拴起來吧，我怕狗。”劉老實卻不放心，不拴狗，走到籬笆門邊，問他：“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那人又指了指蜜桃樹，笑嘻嘻地說：“我看你家的桃子快要成熟了，想買幾個。”劉老實搖了搖頭說：“我家桃子不賣。”那人奇怪地問道：“為什么不賣？”劉老實說：“都被人定下了，所以不賣。”那人急切地說道：“我一定要買呀！”劉老實奇怪地問道：“這里家家戶戶都栽種桃樹，跟我家的都一樣，你干嗎非買我家的？買別人家的也一樣啊。”

那人急得直跺腳：“只有你家的才行！”

劉老實更奇怪了：“你給我說明白，為什么只有我家的才行？”那人搖了搖頭說，他也不太明白。劉老實只好告訴他，桃子都已經定出去了，69個，一個都不能少。那人眼珠兒一轉，忽然問道，若是桃子熟了沒采摘，自己掉下來了怎么辦。劉老實說，只要把桃子留住，人家就認可的。那人就笑著說：“有辦法了。”

不一會兒的工夫，那人就提著一籃子桃子回來了，拿來跟劉老實家的蜜桃比，竟毫無二致。他就跟劉老實說，那就來一個瞞天過海吧，用這些桃子換下劉老實樹上的10個桃子，他再付給劉老實2兩銀子。劉老實看到白花花的銀子，當即動了心，想想那人的主意也不錯，就答應了他。

10個桃子，他擺在窗臺上。

下午，又來了一個買桃人，出了比那人更高的價錢，竟是10個桃子4兩銀子。劉老實哪能不動心，馬上就想到了那個偷天換日的主意，跑出去買回了10個蜜桃，換下了樹上的10個桃子。第二天一早，又來了一個買桃人，居然愿意出更高的價錢，劉老實又動心了……

第五天下午，趙勛趕過來，抬頭一看桃樹，卻只見到了稀稀拉拉的9個桃子，不覺大吃一驚，忙問劉老實是怎么回事。劉老實只好撒謊說，他家的樹不知道得了啥毛病，桃子還沒熟，就全掉下來了，喏，正擺在窗臺上呢。趙勛也是個聰明人，一看那些桃子，桃把子還帶著傷，明明是從樹上摘下來的。他就憤怒地喊：“你這人怎么不講信用啊？我跟你定下了桃子，你卻不給我留著！”

劉老實堅持說那些桃子是從樹上掉下來的。

趙勛就跟他吵起來。劉老實自知理虧，最后就提出了解決方案，賠他一倍的損失，誰知那趙勛竟是不允。兩個人拉拉扯扯，就奔了縣衙。

3、桃子是寶

兩個人來到大堂上，驚動了知縣吳維。

吳維越聽越糊涂，也越聽越吃驚。他想不到啊，劉老實家的69個桃子，竟能賣5兩銀子。更沒想到，劉老實要賠趙勛10兩銀子，趙勛居然還不干。他家的桃子是金桃子啊，居然這么值錢！

他帶著差役們來到劉老實家，看看樹上，還有9個桃子，長得結結實實，晃悠樹干都沒掉。而窗臺上擺著60個桃子，和樹上的桃子也無二樣。他從樹上摘下一個桃子來嘗了嘗，又從窗臺上拿起一個桃子嘗了嘗，也沒吃出特別的感覺。他忽然回身命令差役：“把劉老實拉下去，重打50大板！”

劉老實嚇得兩腿一軟，“咕咚”跪倒在地，連連磕頭求饒。他可知道，這50大板下去，他就是不死也得丟半條命啊。他一邊磕頭一邊叫冤：“大老爺，我們只是因為買賣桃子發生一點糾紛，你怎么就判我這么重啊？”

吳維冷冷地道：“你一個窮困百姓，僅靠幾畝薄地維持生計，沒有挨餓已是萬幸，又哪里拿得出10兩銀子？我看你是非搶即盜，故而打你。你還有什么不服嗎？”

劉老實一聽，忙著說出了實情。吳維聽了，更是心驚。他粗略一算，劉老實那些桃子，已經賣了30多兩銀子。他不信啊，劉老實還真從家里拿出了30多兩白花花的銀子。吳維仔細打量著樹上那幾個桃子，也看不出端倪。他轉而對趙勛說，你把事情說清楚，我才給你做主;不然，就讓劉老實按市場價賠你的損失。

趙勛看瞞不過去了，只好說，京城里有個雕花名家，名叫秦昕，最擅長在桃核上雕琢。去年，他雕琢的核舟被皇上當作國禮送給了波斯國王，他更是名聲大噪。后來聽說，他雕花所用的桃核，就是從劉老實家買去的。趙勛預料到，劉老實家的桃核也必會聲名鵲起，價值連城。于是他急忙趕來，定下了所有的桃子。卻不想，劉老實見財起意，竟給他耍出這等齷齪的詭計來。

吳維淡然一笑，心中已有了主意。他馬上判道：“劉老實見錢眼開，背信棄義，所賺不義之財，不能全歸己有，應與趙勛平分。趙勛未能把實情相告，也有欠缺之處，況且那些桃子已經被人買走，不能追回，所提要求已然無法實現，那9個桃子歸你，再和劉老實平分所得，也是有賺不賠，不枉你這趟買賣了。”

兩個人都說好，忙著謝恩。

吳維帶著差役們打道回府了。

4、結局

劉老實和趙勛平分了銀子，趙勛帶著十幾兩銀子和那9個桃子走了。劉老實嘆了陣子氣，轉念一想，這也是財主家的收成了，不覺高興起來，仰頭看著老桃樹，心里感激老爹給自己留下了這么個寶貝。

他老婆在一邊說：“真沒想到，這桃核竟是寶貝。只怕鄰居們聽了，要嫉妒死了。”劉老實心下一抖，忽然想到，這事兒很快就會傳出去，不消半天的工夫，整個縣的人都會知道他家有這么棵金疙瘩樹了，還會有那居心叵測之人會來打這棵樹的主意。他忙著說道：“咱得趕快想辦法，保護好這棵樹，別讓人偷走咱的寶貝。”

他老婆也反應過來，忙著說，是啊，是啊。

兩個人一合計，還是先壘起高墻大院的好。劉老實也有了銀子，馬上買磚買木請人，很快就蓋起了高大的房屋院墻，還養了兩條大狗，生人別想進來，心里這才算踏實下來。

轉眼過了一年，又快到了桃子成熟的季節。這天，村里又來了一個外鄉人，一進村就打聽劉老實家的住處，就有人指點給他。來到劉老實家門外，那人就呆了一呆，但還是上前敲了門。劉老實開門一看，不認識這人，就問他找誰。那人說，他走路走得又渴又餓，看到他家的桃子快熟了，想尋個桃子吃。

劉老實“哈哈”笑道：“我家的桃子是金疙瘩，自己都舍不得吃，怎么會給你呢？快到別家看看去吧！”那人微嘆了口氣，就走了。

怪的是，直到桃子都熟透了落到地上摔爛了，也沒人找劉老實買桃子。劉老實出門去迎人，正巧見到了趙勛，忙著問趙勛是怎么回事。趙勛這才說，前些日子，秦昕出來找料，本來是先去的劉老實家，誰知劉老實沒讓他吃桃子。他也看到墻里的桃樹窩風，桃子長得很差，個子小了，桃核也不會大，而且質地也不會太好，就沒再堅持買他家的桃子。有幾家人看他走得又累又熱，就主動送他桃子吃，他都會買他們的桃核，說那樣的桃核才會有靈氣，雕出來的花兒才會更美。趙勛他們幾個買賣人，就跟著他走。他說哪家的好，他們就訂哪家的貨。

劉老實一時愣在那里。他現在才想起來，怪不得看那人眼熟呢，原來早就見過。那時，他還小呢。有一天，那人暈倒在籬笆門外，老爹把他扶進來，給他吃了好幾個桃子，還給他請來郎中診治，精心地照顧他，直到他徹底康復了，才送他出門。

他這才明白，桃樹還是那棵桃樹，沒有任何變化，但變的，是人心。

（圖◇kik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