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賞之罰

張愛國

早朝結束，眾臣正要離去，李世民卻將順德將軍叫到面前，笑了笑：“順德將軍長年領兵在外，功苦皆大，朕今日賞你?！?/p>

順德將軍不由一笑，跪下謝恩。太監抬上一只紅木箱子，順德將軍爬起來就要打開。李世民制止道：“不急，回家后再打開吧。”

箱子抬到府上，兩個太監就要離去?！皟晌还患?，待我拿些皇上的賞賜酬謝你們?！表樀聦④娬f著就打開箱子，一看，愣了：箱子里不是他想象的金燦燦的黃金珠寶，而是一個破麻袋?；噬显摬粫褜氊愌b破麻袋里吧？順德將軍火速打開麻袋，傻了：麻袋里是麥麩。順德將軍不敢相信，捧起一捧，不錯，就是普通的喂牲口的麥麩。順德將軍抓起麻袋底，一抖，除了麥麩，連一粒麥粒都沒有。

兩個太監看著順德將軍沮喪的樣子，笑呵呵地走了。

“皇上這是怎么了？這些年來，不賞我也就罷了，我也不曾有過討要和不快。今日既然是賞，怎么賞這種東西？”順德將軍對走過來的夫人說，“依夫人看，皇上這是什么意思？”

“麥麩，麥麩……”夫人將這兩個字反復地說，卻理不出任何頭緒。

“皇上為何賞麥麩給夫君？雖然，這麥麩對我們可起了大作用?！蓖砩?，夫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夫君還不知道吧？你上次帶回的麥麩，前天就用完了。咱家的驢子，這兩天只能吃枯草……”

“什么？你說什么？”順德將軍一骨碌爬起來，“夫人，快隨我來?！表樀聦④娎蛉伺苓M廳堂，將那袋早已被重新裝起來的麥麩用桿秤一稱，一石重。

“夫人，我上次從驛館帶回的麥麩，多重？”順德將軍的雙手在微微顫抖。

“一石。”夫人話一出口，就急忙捂住自己的嘴，渾身顫抖。

“完了，完了……”順德將軍像被抽取了筋骨一樣，癱軟在地。

好一會兒，順德將軍和夫人相互攙扶著站起來：“夫人，快，快去借一石麥麩……”

一會兒，夫人背回一石麥麩，對順德將軍說：“我和你一起去吧，兩石你一個人背不了?！?/p>

順德將軍搖搖頭，一手從夫人肩上接過麥麩，一手提起皇上賞賜的麥麩，又同時往兩肩上一搭，佝僂著腰，走出去……

幾天后，另一名將軍萬福也受到了李世民的賞賜?；氐礁?，萬福將軍發現是麥麩后，笑了笑，讓家人扛出去喂馬。此后，萬福將軍隔三岔五就受到李世民的賞賜。

半年后，當李世民第五次在早朝上將萬福將軍叫出來的時候，萬福將軍像前幾次一樣，笑嘻嘻地上前，跪下磕頭。

“萬福將軍，可知朕今日又為何叫你？”李世民問。

“莫非陛下又要賞臣？”萬福將軍跪在地上，側著頭，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笑。

“今日想朕賞你何物？”

“陛下賞臣什么，臣都高興?！比f福將軍笑著，“反正陛下每次賞臣的，都是臣所需要的?！?/p>

“萬福，朕先給你講個故事再賞你。”李世民微微笑著，“有一位將軍，皇上這日賞了他一石麥麩。他先是不解，但一想起自己不久前將驛館的一石麥麩公物私占時，就全明白了。于是連夜讓夫人借來一石麥麩，連同皇上賞賜的，一個人背著，跪在宮門前，直到天亮見了皇上，痛哭悔過?；噬夏钏e改錯，罰了他一個月的俸祿，饒恕了他?！?/p>

“陛下，臣知錯了，謝陛下饒恕之恩?！表樀聦④姴恢螘r跪在了萬福將軍身邊。

“順德將軍請起。被罰一個月俸祿，一家老小近日可有飯吃？”李世民語氣柔和。

“陛下，臣一家尚有粥吃?！表樀聦④娞闇I橫流，“臣已知足?！?/p>

“萬福，接下來的故事，你替朕說說吧。”李世民冷冷地說。

“陛下，臣該死！”萬福將軍臉色突變，“那日，臣與順德將軍一起，各自貪占驛館一石麥麩。順德將軍受賞麥麩后，明白了陛下的意思，主動改錯。然臣愚昧，受賞后以為陛下是可憐臣的貧困，故而不僅不改，還先后貪占了米面、絹布、錦緞。心想陛下知道后還會像先前一樣，可憐臣，再賞臣。陛下也確實如臣所想，每回都賞了臣相應的財物。臣現在明白了，陛下那不是賞，是罰，罰臣自省……”

“眾愛卿，爾等在我貞觀一朝為官，皆為清貧。然，正是爾等之清貧，才有我大唐和百姓之富庶。朕也數次告誡爾等，欲發財就不要為官，為官就別想發財。當日，朕念順德和萬福二人素來清貧，不忍懲罰，故而以賞代罰，希望他們知錯改過。然朕終非圣人，此一方法，于有羞恥心之順德將軍有效，于無廉恥心之萬福，不僅無用，反而助其貪婪！”李世民眼圈紅了，“來啊！將無廉恥的萬福，拉出去砍了！”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