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通行證

魏永貴

新落成的車站。鬧哄哄的候車大廳入口。

一個安檢員把一位老人攔住了，微笑著說，老大爺，請您從這里走。安檢員說的“這里”，是一個黑色金屬做的拱形門。負責安檢的是兩個年輕姑娘。

老大爺伸手摸了一把，說，新鮮，咋豎個空門框在這里？

安檢員說，大爺，這是安檢門，從這個月開始實行安檢。大爺耳背，安全門？哦，從這里走安全？大白天的，哪里不安全，好，我聽你的，我走。

老大爺正要通過，安檢員又攔住了，大爺，您等一下，我們要對您檢查一下。老大爺有些疑惑了，啥？檢查？俺來坐車又不是進醫院，檢查啥？再說，你看看，俺結實著呢。老大爺順勢拍了一下胸脯。

排隊進站的人長龍一樣等著過安檢門。安檢員來不及多解釋，笑著說，大爺，您老人家只需要在這里站一下。說罷，急忙用探測儀在老大爺身體的外側上下掃了一下，然后說，大爺，請您把手舉起來，轉過身去！

老大爺側著耳朵湊過去，似乎沒聽明白，你說啥？

安檢員示范了一下，這樣，把雙手舉起來。

舉起來？老大爺比畫了一下，突然火了，把才舉到半截的手落下來，有些激動地責問笑瞇瞇的安檢員，什么，你讓俺雙手舉起來？要俺投降？俺當了幾十年的兵，從來不知道啥叫雙手舉起來！小毛孩子，你怎么能讓俺轉過身子投降呢！

安檢員有些著急了，不是，大爺，我們是按規定對您進行檢查，看看您身上有沒有攜帶違禁品。請您配合一下。

老大爺說，俺明白你們的意思，俺也可以讓你們檢查，可你們怎么能讓俺舉起雙手呢！當年俺們老連長說過，一個兵，不能舉手，也不能下跪，寧死不能舉手投降。你們竟然要俺投降！

另一個安檢員對這個有些為難的安檢員說，算了，別耽誤時間，你趕快掃一下讓他走。真倔。

安檢員噘著嘴剛掃了一下老大爺的腋下，金屬探測儀便“嘀嘀”地叫起來了。老大爺嚇了一跳。

安檢員說，大爺，您這里有東西，請拿出來。

安檢員指了指老人腋下接近胸口的地方。那里有一個口袋。

東西？哪有什么東西？老大爺一邊咕噥著，一邊把口袋翻了個底朝天。口袋里除了一張用布包著的老照片外，什么也沒有。安檢員又一次伸過去檢測——金屬探測儀再一次“嘀嘀”叫了起來。

另一個安檢員走過來，笑著說，大爺，你衣服里面估計有金屬之類的東西，您再仔細找一找。

老大爺把上衣的幾個扣子解了，露出赤紅色的有些瘦卻結實的胸膛。胸膛上，斜趴著半條蜈蚣一樣的刀口。安檢員發現，老大爺衣服里面的確什么也沒有。

安檢員有些疑惑。后面等著安檢的人嚷嚷著讓快點。安檢員再一次把探測儀貼到老大爺身上，金屬探測儀還是響。

老大爺突然呵呵笑了，指了指安檢員手里的探測儀，呵呵，俺明白了，你這個東西就像俺當年用過的探雷器，碰著帶鐵的就響，呵呵，是不是？老大爺一拍胸脯，實話告訴你們，俺這里，有炸彈！

老大爺話音剛落，周圍的人立刻緊張起來，兩個安檢員立馬扭頭就跑。

很快，一個負責安全的中年人過來了，身后是那兩個臉色有些蒼白的女安檢員。

中年人很謹慎地問，大爺，怎么個情況？您說您的身體里有——炸彈？老大爺沖著兩個安檢員笑了，呵呵，看把這倆閨女嚇的，俺是說俺這里面有彈片。大爺俺當年跟日本人對著干，冒著炮火往前沖，俺往一個碉堡里扔了一捆手榴彈，醒來就在擔架上了，這才知道俺身上也有彈片，后來，沒等取完，俺又偷著上戰場了……這不，這是俺的紅本本。

老人顫巍巍地掏出來一個有些陳舊的紅色小本本。上面有一行醒目的字：革命傷殘軍人證。

啊！兩個安檢員都捂住了嘴。

中年人牽起了老人的手，大爺，您跟我來！

老大爺說，怎么，不檢查了？

中年人說，大爺，您通過了我們的檢查。您身上留下的彈片，就是最特別的通行證！我也是一個退伍兵，您是我的前輩，我送您上車！

臨上車，中年人問，大爺，您這是去哪兒？

老大爺說，去看一個老伙計。

中年人說，哦，我明白，去看戰友，他在哪里？您都電話聯系好了嗎？

電話？老大爺哈哈笑了，他那里不通電話──老大爺嘆了口氣，我已經看了他幾十年，我的老伙計，睡在那片他倒下的地方了……

中年人把老大爺送上了車。車走了很遠，中年人還站在那里，他雙腳并攏，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選自《冷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