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楚仁 馬艷君 陳 瑾
(1.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廣東國際戰略研究院 廣東廣州 510420)
(2.西南財經大學國際商學院 四川成都 611130)
(3.廣東外語外貿大學經濟貿易學院 廣東廣州 510006)
最低工資制度是優化收入分配和保障改善民生的重要抓手。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在2015年全國兩會上提到,加強社會保障和增加居民收入相關政策要盡快落實到位,千萬不能讓最低工資制度成為擺設。很多學者認為,最低工資制度對于保障和改善民生尤為重要(Card和Krueger,2000),有助于提升低收入者的工資水平,提高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孫中偉和舒玢玢,2011;馬雙等,2012;邸俊鵬和韓清,2015)。但是,最低工資調整在改善收入分配和提高勞動者保障的同時,也對企業經營決策特別是雇傭決策產生重要影響,進一步改變企業對不同勞動要素的需求,即企業內部雇傭技能結構將發生變化。然而,最低工資是否和如何影響企業雇傭結構轉變,目前尚缺乏針對性的研究。因此,對最低工資與企業雇傭結構的關系進行研究,對于最低工資政策在保障勞動者權益和促進企業轉型升級之間進行平衡①如果最低工資會讓企業雇用更多低技能勞動力,則最低工資的保障和改善民生的作用就與促進企業轉型升級的目標相沖突。具有重要意義。
現有關于最低工資的研究主要分為以下兩類。一類文獻考察的是最低工資對勞動力工資和就業效應的影響,研究發現最低工資會對不同收入群體的工資產生異質性影響,且主要會對低收入群體產生影響(Neumark等,2004;邸俊鵬和韓清,2015)。盡管學界對最低工資的就業效應進行了大量的研究,但迄今為止最低工資對就業效應的影響方向尚未達成一致(Neumark等,2008)。一些研究認為對于最低工資標準的提升不會對就業產生負面影響(Card和Krueger,2000),另外一些研究則發現最低工資標準的提升會對就業產生一定的負向效應(付文林,2014;劉玉成,2018;楊娟和李實,2016;Neumark和Wascher,2000)。另一類文獻考察的是最低工資對企業行為的影響,目前已經涉及的企業行為包括企業的雇傭行為和人力資本投資(培訓)等。在企業雇傭行為方面,Long和Yang(2016)發現最低工資上漲會促使中國私營企業通過削減養老金和保險等各種福利以及解雇低技能工人和短期工人來應對最低工資的上漲所帶來的成本增加。馬雙等(2012)發現最低工資上漲會導致制造業企業雇用的勞動力數量顯著下降。在企業人力資本投資(培訓)方面,馬雙和甘犁(2014)的研究則表明最低工資標準每提高10個百分點,企業為員工提供培訓的概率減少0.86%。
然而,鮮有文獻關注最低工資與企業雇傭結構之間的關系,據作者所知目前只有李后建等(2018)這一篇文獻考察了最低工資對企業雇傭結構的影響。李后建等(2018)研究發現,最低工資上調會使企業雇用的低技能正式職工和非生產性正式職工的比例提高,正式職工的培訓比例上升,女性就業歧視更嚴重,而且企業會雇用更多的臨時職工來提高用工靈活性。但是,該文獻側重考察的是最低工資調整對企業雇用的不同類型職工的影響,而未考察對企業內部雇傭技能結構的影響。
由于最低工資的制定會直接影響企業的雇傭成本,企業為了應對雇傭成本的變化,必須對其雇傭結構進行調整從而使其利潤最大化。為此,本文利用2004年中國各地級市最低工資數據與“2004年中國工業企業普查數據”進行匹配,最終得到207 631個企業水平的相關數據,在微觀層面考察最低工資與企業內部雇傭技能結構之間的關系。結果表明,最低工資標準提高會導致企業雇用的中等技能勞動力占比顯著增加、高技能勞動力占比顯著減少,從而導致企業雇用的平均技能降低。這意味著最低工資政策的推行雖然能提高低收入者的收入,但同時也會使企業的成本增加,進而導致企業解雇部分低技能勞動力。
本文在以下方面存在一定的創新。首先,在研究視角上,與主要關注最低工資如何影響企業雇傭勞動力規模的現有文獻(馬雙等,2012)不同,本文著眼于最低工資標準提高會如何影響企業雇傭勞動力結構。其次,在具體研究內容和指標構建上,本文從企業雇傭的技能均值、偏度、峰度三個方面進行了分析并構建了相應指標考察了最低工資對企業內部雇傭技能結構(分布)的影響,這相對于目前僅考察企業雇傭平均技能的文獻來說內容更為豐富,指標更為新穎。其中,均值反映了企業雇傭的平均技能水平,偏度反映了企業雇傭的高技能勞動力占比情況,峰度反映了企業雇傭的中等技能勞動力占比情況。因此,本文選取的三個指標較為全面地反映了企業雇傭技能結構,有利于我們了解企業雇傭技能結構的分布以及雇傭技能結構變化的深層次原因。最后,在識別策略上,本文利用影響最低工資標準制定的變量來預測最低工資水平,將預測的最低工資水平作為實際最低工資水平的工具變量,進而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內生性問題,使得本文的估計結果更為穩健。
本文具有重要的政策意義。由于我國經濟所處的發展階段以及要素和技術稟賦結構,大部分企業的發展仍處于中低水平,生產經營主要還是依賴中低技能勞動力。因此,政府應合理調整最低工資標準,避免對企業造成過大的用工成本壓力。同時,為了促進中高技能勞動力更好地就業,政府在提高最低工資的同時,應該多扶持中小企業,解決中小企業融資困難等問題,幫助中小企業實現轉型升級。
本文剩余部分的內容安排如下。第二部分分析影響機制并提出假說;第三部分為變量選取、數據說明以及計量模型設定;第四部分報告實證結果并進行分析;最后為本文的結論以及政策性建議。
第一,最低工資標準提高后,將迫使企業提高原本工資位于最低工資標準線以下的勞動力(主要為低技能勞動力)的工資,進而導致低技能勞動力的雇傭減少。然而,以下幾點原因可能會讓企業并不會大規模裁減低技能勞動力。首先,企業雇傭決策不僅要考慮當期勞動力要素的價格,還需要衡量未來解雇或者雇用勞動力所需付出的成本。劉彩鳳(2008)研究發現企業進行雇傭決策時,會采取相對謹慎的態度,當員工市場平均工資提高時,由于存在較高的解雇成本,企業會在一定程度上減緩雇傭。其次,在中國,就業是一個重大的政治問題。企業大規模裁減勞動力必然會引起政府的注意。政府會通過約談、座談或者通過行業協會溝通等形式來建議企業克服困難,有限度地裁減低技能勞動力。再次,在中國,無論是中央還是地方政府對就業都十分重視,會通過補貼、貸款優惠等多種方式減輕企業負擔,使企業不會大規模裁減勞動力。又次,由于中國工人相對來說更加忍耐、刻苦,企業會通過加班、增加勞動強度等方式,應對最低工資上漲導致的低技能勞動力工資快速上漲,從而減輕勞動力成本上漲帶來的壓力。最后,就業也是上級對下級地方政府重要的考核指標。因此地方政府有動力通過多種形式來幫助企業應對最低工資上漲造成的成本上升,從而使企業少裁減低技能勞動力。
第二,最低工資標準的提高,不僅會作用于低技能勞動力工資,還會對工資水平本就高于最低工資標準線的勞動力收入產生溢出效應(Neumark等,2004)。孫楚仁等(2013)研究發現,由于企業在生產過程中出于利潤最大化的目標,需要使得各投入要素保持適當的比例,所以最低工資標準提高導致低技能勞動力要素價格提高的同時,會帶來中高技能勞動力要素價格的上升,也會導致企業使用其他生產要素(例如資本)的成本增加。相關研究也發現,最低工資提升的溢出效應可能存在于以下幾種情況(Flinn,2006;Falk等,2006)。首先,最低工資水平提升會使低技能勞動力的相對價格提高,從而導致企業對中高技能勞動力的需求上升,進而提高中高技能勞動力的工資水平;其次,為激勵中高技能勞動力,企業刻意提高中高技能勞動力工資,以保持不同技能水平勞動力的工資差距;最后,最低工資提高后,勞動力的保留工資也隨之提高。劉貫春等(2017)也發現,盡管最低工資制度的首要職能在于增加低技能勞動力的工資,但其對高技能勞動力存在溢出效應,且高技能勞動力工資的增長幅度會超過低技能勞動力。因此,企業為緩解雇傭成本增加的壓力,會選擇解雇部分低技能勞動力(鄒豐華和呂康銀,2019),但同時也會解雇或者減少雇用部分高技能勞動力特別是非生產性的高技能勞動力。
第三,效率工資理論認為,工人工作的效率與工人的工資存在很大的相關性,高工資使工人效率更高。最低工資水平上漲,會提高員工尤其是低技能工人的努力程度(孫楚仁等,2013),激發員工的潛力,促使企業生產率提高(Cubitt和Heap,1999)。Agénor和Aizenman(1999)發現,最低工資標準的提高會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低工資勞動力的偷懶現象,進而降低企業的監管成本。在中國,由于人口眾多,低技能勞動力規模巨大,因而低技能勞動力市場競爭激烈,而高技能勞動力市場規模較小,競爭強度相對低技能勞動力市場更弱一些。因而,面對最低工資的上升,低技能勞動力一方面面臨失業壓力,一方面也面臨工資上漲的激勵,其工作積極性和生產效率相對于高技能勞動力來說上升快。因而,最低工資的提升會導致低技能勞動力需求的下降沒有高技能勞動力的下降快。
綜上所述,最低工資將導致低技能和高技能勞動力雇傭都減少,但導致高技能勞動力雇傭減少得相對更快。因此,我們認為最低工資上漲將導致企業雇傭的平均技能下降。與此同時,王湘紅和汪根松(2016)發現最低工資政策對收入位于最低工資150%—250%區間內的工人收入具有顯著的負向影響,這表明最低工資的提升降低了這一部分工人的收入水平,而這一部分工人主要是中等技能勞動力,因而企業可能會增加對中等技能勞動力的需求。這意味著最低工資上漲時,企業雇傭的技能峰度將提高,即雇用的勞動力技能將向中等技能集中。于是,我們提出假說1。
假說1:最低工資標準提高后,企業雇用的高技能勞動力和低技能勞動力占比都下降,從而導致:(1)企業雇傭的平均技能下降;(2)企業雇傭的技能峰度上升。
在本文的樣本中,勞動密集型企業占比高達73.61%,資本密集型企業僅占26.39%。而勞動密集型企業的顯著特點為需要大量中低技能勞動力,技術裝備水平較低。因此,對于勞動密集型企業,當最低工資標準上升時,會造成如下結果:(1)企業如果大幅裁減其低技能員工,改變其人力資本結構,會使企業無法適應生產率的改變;(2)由于裁員存在固定成本,同時雇用高技能勞動力需要更高的固定成本,企業可能不愿意大幅度調整其雇傭結構,從而導致低技能勞動力雇傭減少得并沒有想象的那么快;(3)如果企業強制大幅度解雇低技能勞動力,雇用更多高技能勞動力,將其經營模式從勞動密集型變為資本密集型,會使其之前雇傭模式下的管理經驗不適用,從而導致企業需要投入更多的成本學習和調整新雇傭結構下的企業運營模式。這也導致企業可能不太愿意大幅度調整其雇傭技能結構。因此,短期來看,企業不會大規模改變某一種技能水平上的勞動力數量,其雇傭技能范圍可能無較大波動,但會小幅調整其每一種技能水平上的勞動力絕對數量。具體來說,就是適當減少低技能勞動力和高技能勞動力的雇傭,增加中等技能勞動力的雇傭,同時低技能勞動力雇傭比重下降得沒有高技能勞動力比重快,而這將進一步導致企業雇傭的技能偏度右移。因此,我們提出假說2。
假說2:最低工資將導致企業內部雇傭技能偏度右移,即企業內部雇用的高技能勞動力占比下降。
本文主要采用了三套微觀數據。第一套數據是作者手動搜集整理的2004年各地級市的月最低工資數據,涵蓋31個省級行政區286個地級市。第二套數據是2004年的中國工業企業普查數據庫,涵蓋207 631個企業的詳細信息,包含企業的地理信息、資本信息、雇傭情況等。由于個體的受教育水平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反映個體的技能水平,故本文利用工人的受教育水平來代理其技能水平。第三套數據來源于《中國城市統計年鑒》,是城市的宏觀變量,包含城市失業率、城市人均家庭用水量、城市人均生活用電量、城市勞動力對數等。
本文利用城市代碼將上述三套數據進行匹配,匹配之后最終得到的數據集包含了企業名稱、企業所在城市的月最低工資、企業雇用的勞動力數量及其受教育水平、企業生產率①本文利用LP方法(Levinsohn和Petrin,2003)計算得到企業的生產率。、企業內部各種資本存量等變量。表1為本文使用的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表1 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不同受教育水平的工人擁有不同的技能水平,受教育水平越高表示其技能水平越高。因此,我們使用受教育年限來表示其技能水平。
1.均值mskill
本文使用均值來反映企業雇用的平均技能水平,計算公式如下:

其中,下標f表示企業,k代表各類技能勞動力,k=1,2,3,4,5表明有五種技能勞動力,分別為具有研究生及以上學歷人員、具有大學本科學歷人員、具有大專學歷人員、具有高中學歷人員和具有初中及以下學歷人員。wfk表示雇傭權重,即企業f雇用的第k種技能勞動力的占比。skillfk為企業f雇用的第k種技能勞動的技能水平,我們以每種技能勞動力的受教育年限來衡量①具有研究生及以上學歷人員,其受教育年限為20年;具有大學本科學歷人員,其受教育年限為16年;具有大專學歷人員,其受教育年限為15年;具有高中學歷人員,其受教育年限為12年;具有初中及以下學歷人員,其受教育年限為7.5年。,具體地,
2.偏度skskill
本文使用偏度來衡量企業雇用的高技能工人占比的情況,計算公式如下:

若企業雇傭技能結構的偏度對城市月最低工資的回歸結果中偏度的系數顯著為正,則說明最低工資上漲導致企業雇用的高技能勞動力占比下降,反之則表明最低工資上漲導致企業雇用的高技能勞動力占比上升。
3.峰度tskill
本文使用峰度來反映企業雇用的中等技能勞動力的占比情況,計算公式如下:

若企業雇傭技能結構的峰度對城市月最低工資的回歸結果中峰度的系數顯著為正,則說明最低工資上漲導致企業雇用的中等技能勞動力的占比上升;反之則表明最低工資上漲導致企業雇用的中等技能勞動力占比下降。
本文研究目的在于考察最低工資的提升對企業內部雇傭技能結構的影響。為了有效識別二者之間的因果效應,我們用均值、偏度、峰度三個指標來全面反映企業內部雇傭的技能結構,以全面系統地考察最低工資提升與企業內部雇傭技能結構之間的關系,為此本文建立如下計量模型:

其中,下標i表示城市,j表示行業,f表示企業,lnminiwagei為企業f所在城市i的月最低工資對數。根據考察對象的不同,被解釋變量structureif可分別用企業雇傭技能的均值(mskillf)、偏度(skskillf)、峰度(tskillf)來表示。Xi為影響城市最低工資制定的控制變量,Zif為企業層面的控制變量,Ci為企業所在城市特征的控制變量。δj為行業層面的固定效應,即控制住了影響企業雇傭技能結構的行業特征。εif為隨機誤差項。
關于控制變量的選取,我們主要控制了三類控制變量。首先,我們控制了那些會影響城市最低工資制定的相關因素Xi。各地區確定最低工資標準一般會考慮城鎮居民生活費用支出、職工個人繳納社會保險費、住房公積金、職工平均工資、失業率、經濟發展水平等因素。因此,本文在選擇控制變量的時候,要盡可能控制這些會影響最低工資制定的因素:(1)城市經濟發展水平,以人均GDP對數來衡量。隨著城市經濟發展水平的提高,該城市居民的生活水平也會改善,消費的產品種類越來越豐富,生活成本也會隨之提高。各地區政府為保障當地勞動者的基本生活水平,相應地也會提高最低工資標準。(2)職工平均工資。最低工資的制定要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低收入者的收入水平,縮小貧富差距。因此,最低工資的制定會考慮當地的職工平均工資,職工平均工資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低收入者與整體工資水平之間的差距。(3)城市失業率。城市失業率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衡量勞動者的贍養系數,城市的失業率越高,該城市勞動者的贍養系數也會越高,故而最低工資也會相應提高。(4)城市生活費用,我們利用人均家庭用水量和人均用電量來代理城市生活費用。城市生活費用為勞動者維持生存所需的基本費用,最低工資的制定必須要考慮城市生活費用,以滿足勞動者的基本生存條件。
其次,我們控制了影響企業雇傭技能結構的企業層面的因素Zif:(1)企業生產率。企業生產率會直接影響企業的雇傭技能結構,企業生產率越高,企業雇用的高技能勞動力越多(孫楚仁,2019),因此我們需要加以控制。(2)企業出口額對數。出口企業與非出口企業在生產率等方面存在顯著差異,故而在雇傭技能結構上也會存在顯著差異,我們通過控制企業出口額對數以控制住企業的出口狀態對其雇傭結構的影響。
最后,我們還控制了影響企業雇傭技能結構的城市層面的因素Ci:(1)城市勞動力供給,以城市勞動力對數來衡量。城市勞動力供給會直接影響企業的勞動力總供給水平,進而也可能會影響企業雇傭的技能結構。一般來說,城市的勞動力供給越多,企業在進行雇傭決策時就會有更多的選擇空間。(2)城市到最近港口距離對數。一個城市的地理位置直接決定了該城市的企業進行對外貿易時是否具有地理上的優勢,城市越靠近港口,則貿易越便利,出口企業數量也會相對更多。由于出口企業與非出口企業對不同技能勞動力的需求存在結構上的差異,所以城市到最近港口距離也會對企業雇傭技能結構產生影響。(3)城市行政層級。陳瑾等(2019)研究表明,對于行政層級較高的城市而言,其經濟發展水平越高,出口結構就越多元化。因此,城市的行政層級也會對企業的雇傭技能結構產生影響,行政層級較高的城市會引進更多的高技能勞動力。(4)城市FDI對數。城市FDI水平越高,企業對外業務越多,所需的高技能勞動力也越多。(5)城市的土地面積對數。城市的土地面積大小會影響該城市的運輸成本,從而會影響企業在城市內貿易以及城市間貿易的成本,進而也會影響企業的雇傭技能結構。(6)城市制度水平對數。制度越好的城市,其企業經營環境也會越好,進而會影響企業的雇傭技能結構。(7)城市人力資本對數。人力資本投資越高的城市,高技能勞動力供給也越多,從而降低了企業雇用高技能勞動力的成本。
1.最低工資對企業雇傭平均技能的影響
表2的第(1)列和第(2)列報告了最低工資對企業內部雇傭平均技能影響的基準估計結果。其中,第(1)列的解釋變量為名義最低工資,第(2)列的解釋變量為實際最低工資①考慮到各地的物價總水平存在差異,本文使用消費價格指數(CPI)對名義最低工資標準進行調整,得到實際最低工資標準,具體計算公式為:實際最低工資=名義最低工資/CPI。由于企業生產率這一變量可能是最低工資標準導致的結果變量,因此,我們使用企業生產率滯后一期重新進行回歸,其余控制變量保持不變。由于企業生產率滯后一期這一控制變量的缺失值較多(其原因在于2003—2004年企業進入與退出市場的動態調整以及2004年工業企業數據庫統計口徑的變化),因此,為保證樣本的豐富性與結果的可靠性,我們仍然保留變量處理之前(即名義最低工資、當年企業生產率)的回歸結果,將調整之后的變量(即實際最低工資、企業生產率滯后一期)的估計結果也加入基準回歸結果中。,每一列都加入了所有的控制變量。結果顯示,核心解釋變量(名義/實際)最低工資對數的回歸系數都顯著為負,這表明最低工資上漲會導致企業雇傭的平均技能下降,假說1中第(1)項成立。這主要是因為,在最低工資標準提高后,企業出于低技能勞動力雇傭成本增加的原因會減少對低技能勞動力的雇傭。同時由于溢出效應的存在,高技能勞動力的工資也相應上漲,并且高技能勞動力工資的上漲幅度會超過低技能勞動力工資的上漲幅度,因此企業也會減少對高技能勞動力的雇傭數量。除此之外,由于我們考察的企業絕大部分屬于勞動密集型企業,生產主要依靠中低技能勞動力,所以企業對低技能勞動力的需求數量遠遠大于對高技能勞動力的需求數量。因此,當最低工資標準提高后,企業雇傭的高技能勞動力的下降幅度要大于低技能勞動力的下降幅度,最終導致企業雇傭的平均技能下降。

表2 最低工資影響企業內部雇傭技能結構的基準回歸結果
2.最低工資對企業雇傭技能偏度的影響
表2的第(3)列和第(4)列報告了最低工資影響企業內部雇傭技能偏度的基準回歸結果。其中,第(3)列的解釋變量為名義最低工資,第(4)列的解釋變量為實際最低工資,每一列都加入了所有的控制變量。結果顯示,核心解釋變量(名義/實際)最低工資的回歸系數始終為正,并在1%的水平下顯著,這表明最低工資標準提高使企業內部雇傭技能偏度上升,高技能勞動力雇傭占比下降,假說2成立。出現這一結果的原因主要是,最低工資提高導致的直接結果是低技能勞動力的工資增加,但是根據溢出效應可知,在低技能勞動力工資增加的同時,高技能勞動力的工資也會相應增加。并且,高技能勞動力工資的增加幅度要大于低技能勞動力工資的增加幅度,所以企業在減少對低技能勞動力需求的同時,也會大大減少對高技能勞動力的需求。因此,最低工資上漲會導致企業雇傭的高技能勞動力占比下降。
3.最低工資對企業雇傭技能峰度的影響
表2的第(5)列和第(6)列報告了最低工資對企業內部雇傭技能峰度的基準回歸結果。其中,第(5)列的解釋變量為名義最低工資,第(6)列的解釋變量為實際最低工資,每一列都加入了所有的控制變量。結果顯示,在依次加入控制變量之后,核心解釋變量(名義/實際)最低工資的回歸系數始終顯著為正。這一結果表明,最低工資標準提高導致企業雇用的中等技能勞動力占比上升,證明假說1的第(2)項成立。這可能是因為,最低工資的提高產生的成本效應主要會造成低技能勞動力的失業,對中等技能勞動力的影響不大。同時,投資效應、創新效應與產業結構升級效應等均會提高企業的勞動生產率,社會總產出持續增加,社會積累增加促使企業進行擴大再生產,衍生出新的社會生產以及消費需求,從而創造出更多的就業崗位,企業對中等技能勞動力的需求增加,從而中等技能勞動力的就業增多。此外,由于溢出效應可知,在最低工資標準提高后,與低技能勞動力和高技能勞動力相比,中等技能勞動力的相對價格下降,企業也會增加對中等技能勞動力的雇傭需求。綜上所述,最低工資標準提高會導致企業雇用的中等技能勞動力占比上升。
1.內生性問題
本文旨在考察最低工資對企業雇傭技能結構的影響,由于解釋變量最低工資為城市層面的變量,被解釋變量為企業層面的雇傭技能結構,單個企業難以影響最低工資政策的制定,因此由反向因果導致的內生性問題較小。但是遺漏變量仍然可能導致內生性問題,故本文使用工具變量法來解決因遺漏變量可能導致的內生性問題。具體地,本文利用影響最低工資標準制定的變量來預測最低工資水平,將預測的最低工資水平作為實際最低工資水平的工具變量并重新進行估計,同時控制影響企業雇傭技能結構的相關變量②由于城市勞動力、企業生產率這兩個變量可能是最低工資標準導致的結果變量,因此,我們使用城市勞動力滯后一期、企業生產率滯后一期進行回歸,其余控制變量與基準回歸保持一致。以及行業固定效應,回歸結果如表3所示。表3第(1)—(3)列依次為估計的最低工資對企業雇用的平均技能、高技能勞動力占比和中等技能勞動力占比的影響,結果顯示,估計的最低工資水平提高后,企業雇傭的平均技能下降,高技能勞動力占比下降,中等技能勞動力占比上升,這與基準回歸的結果相同,表明在考慮了可能的內生性問題之后,結果依然穩健。
此外,企業在城市區位選擇上的自選擇問題也可能會導致估計結果產生偏差。但由于在本文所使用的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1998—2007年的數據中,發生注冊地址改變的樣本大約在500個左右,而本文在處理數據時,去掉了地址發生改變的企業的樣本。因此,在本文所使用的數據中,企業的地址在1998—2007年間不發生改變。這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企業區位選擇帶來的估計偏差問題。

表3 內生性問題——采用預測的最低工資作為工具變量
但是,仍然可能存在某些不可觀測的城市特定因素導致了企業一開始(在1998年或之前)就選擇了特定城市,從此后不發生地址改變,但這些城市的特征影響了城市最低工資的調整和企業雇傭技能結構。如果導致企業區位選擇的因素不隨時間變化而變化,則本文通過控制省份固定效應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住影響城市區位選擇的因素。但由于本文使用的是截面數據,沒有辦法控制住所有城市層面影響導致企業區位選擇的不變因素。因此,為了盡可能地控制住影響企業區位選擇的因素,我們在采用上述工具變量的基礎上,控制了各城市 1984年的市轄區土地面積、人口、鐵路客運量、鐵路貨運量、公路客運量、公路貨運量、水運客運量、水運貨運量、民用航空客運量、民用航空貨郵運量、工業總產值、農業總產值等變量,同時控制影響城市最低工資制定的變量,重新估計了城市上調最低工資行為對于企業雇傭技能結構的影響。①城市1984年的宏觀變量數據由作者從各類統計年鑒手動收集得到。之所以使用1984年的數據,原因在于這是作者所能搜集到的最早的、最完整的城市水平的宏觀水平數據。一般來說,越早的經濟發展數據越能反映城市的第一自然屬性。
這里所使用的1984年的城市宏觀數據比較完整地反映了城市經濟地理的第一自然屬性和與人類活動無關的城市的經濟發展潛力,而這些因素也較全面地涵蓋了影響企業區位選擇的城市不變因素。這些不變因素也是除政府在制定最低工資所考慮的經濟因素之外的影響城市整體最低工資水平的城市不變因素。控制這些宏觀變量能比較好地控制住那些同時影響城市最低工資、企業區位選擇和企業雇傭技能結構的因素。采用預測的最低工資作為工具變量并控制住 1984年城市宏觀變量的回歸結果見表4。從表4中可以看出,城市最低工資上調對于企業雇傭平均技能、峰度和偏度的影響與前文中的結果一致,說明最低工資調整的確降低了企業雇用的低技能和高技能勞動力占比,同時提高了企業雇用的中等技能勞動力占比。這一結果印證了本文基準回歸結果的穩健性。

表4 內生性問題——采用預測的最低工資作為工具變量并控制1984年城市宏觀變量

續表4
2.排除地區因素的影響
由于本文使用的是截面數據,基準回歸中最低工資標準的提高主要發生在最低工資水平較高的地區,因此,為控制不可觀測的地區因素,我們將2003—2004年最低工資的變化作為解釋變量進行估計,控制變量與基準回歸相同,結果見表5。其中,第(1)列為2003—2004年最低工資變化對企業雇傭平均技能的回歸結果,解釋變量的估計系數顯著為負,表明最低工資標準提高得越多,企業雇傭的平均技能就下降得越多;第(2)列為2003—2004年最低工資變化如何影響企業雇用的高技能勞動力占比的回歸結果,解釋變量的估計系數為正,并通過1%的顯著性水平檢驗,說明最低工資水平上升得越多,企業雇用的高技能勞動力占比下降得越多;第(3)列為最低工資變化對企業雇用的中等技能勞動力占比的影響,2003—2004年最低工資變化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意味著最低工資標準提高,企業雇用的中等技能勞動力占比會提高。這一結果與基準回歸中的結論一致,說明最低工資標準提高的確會使企業雇用的高技能勞動力占比下降、中等技能勞動力占比上升、平均技能下降,進一步證實了本文基準回歸結果的穩健性。

表5 2003—2004年最低工資變化對企業雇傭技能結構的影響
3.排除最低工資政策的延滯影響
考慮到最低工資政策對于企業雇傭技能結構的影響可能會存在滯后,即可能是 2003年的最低工資政策的實施導致了 2004年的企業雇傭技能結構的調整。因此,本文將解釋變量最低工資滯后一期,控制變量滯后一期或者兩期①其中,影響最低工資制定的變量滯后兩期,影響企業雇傭技能結構的企業層面控制變量滯后兩期,影響企業雇傭技能結構的城市層面控制變量滯后一期。,回歸結果如表6所示。表6第(1)—(3)列的解釋變量為滯后一期的名義最低工資,第(4)—(6)列的解釋變量為滯后一期的實際最低工資,被解釋變量均依次為企業內部雇用的平均技能、高技能勞動力占比和中等技能勞動力占比。估計結果顯示,當被解釋變量是企業內部雇傭的技能均值、技能偏度和技能峰度時,解釋變量滯后一期(名義/實際)最低工資的估計系數分別是顯著為負、顯著為正和顯著為正的。這一回歸結果表明,最低工資標準提高,會導致企業內部雇用的勞動力平均技能水平降低、高技能勞動力占比降低和中等技能勞動力占比提高,證實了本文提出的假說1和假說2是成立的。

表6 最低工資對企業雇傭技能結構的影響——排除最低工資政策的延滯影響
最低工資政策的推行旨在維護勞動者取得勞動報酬的合法權益,保障勞動者個人及其家庭成員的基本生活,同時改善社會收入不平等,縮小貧富差距。自最低工資政策出臺以來,已有不少學者就最低工資上升可能造成的各方面影響進行了研究,但鮮有學者研究最低工資與企業內部雇傭技能結構之間的關系。本文使用中國31個省級行政區207 631個企業層面的調查數據,實證檢驗了最低工資上漲如何影響企業內部雇傭技能結構,即企業雇傭的各類技能勞動力占比如何變化。結果發現,在最低工資提高后,企業內部雇傭的平均技能降低,其中企業對低技能勞動力的雇用和高技能勞動力的雇用都會顯著減少,而對中等技能勞動力的雇用明顯增加。
本文為最低工資如何影響企業內部的雇傭技能結構提供了經驗證據。本文的研究結果表明,最低工資政策的推行雖然能提高低收入者的收入,但同時也會使企業的雇傭成本增加,此時企業可能會選擇解雇部分低技能勞動力。對此,本文的政策建議是,政府應該建立和完善相關法律,保障低技能勞動力的就業權利不被侵犯。政府可以對相關企業進行補貼或以其他方式減少企業的雇傭成本,同時完善社會福利保障制度、社會保險制度,降低低收入者的醫療、教育成本,以保障其基本生活水平。另外,根據本文的分析結果可知,大部分企業主要還是依賴于中低技能勞動力,說明目前中國的企業發展仍處于中低水平,政府應該多扶持中小企業,解決中小企業融資困難等問題,幫助中小企業實現轉型升級,也有助于中高技能勞動力更好地就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