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曲“老革命” 碰到直播“新問題”

張軍

2020年從過年到年后，我們所有演出都已安排好，但是突如其來的疫情，非但把原定計劃全部打亂，也讓我們顆粒無收，面臨巨大的生存壓力。作為主要靠票房營利的民營院團，沒地方演出，就沒有收入，線上就變成唯一的一個出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特殊挑戰，但我覺得這個危機同時也可以是一個非常好的轉機，讓我們終于有時間精力非常客觀冷靜地審視網絡與我們的關系。

2月中旬開始，我嘗試做直播，可謂“老革命碰到新問題”，看起來一直生活在互聯網時代，但真的要去做一個直播時，我才發現這領域是全新的，很多東西我不會，也不了解觀眾的欣賞習慣。我印象特別深的是，第一天做直播，燈打上以后，我感覺自己就像“做直播的小哥哥”，一點都不像個藝術家。于是我把燈調得挺暗，讓自己看上去有點深度。那天很熱鬧，很多朋友來捧場，之后有幾個朋友很友善地批評說，烏漆墨黑的、看不清。我意識到直播跟演出時的狀態是完全不一樣的，很快做了調整。

我是個職業演員，每次直播前都會做很多準備，希望那些來線上看我的、喜歡昆曲的朋友有更多收獲。一次直播時，我講了南曲和北曲的區別，認真講解了一個多小時，最后結束時我自信滿滿地問大家，你們清晰感受到南北曲的差異了嗎？結果大家回復：感覺差不多。我忽然意識到，昆曲的傳播并不在于讓網友懂得多少專業知識，重要的是你的作品能不能夠感動人。很多時候藝術家在堅持自己時，也有一定程度上的閉門造車。一個禮拜以后，我也真正明白直播的特性，網友們更需要一個非常自然樸素的人跟他們互動聊天，這是情感上的一種陪伴。那段時間我一口氣做了32場直播，每晚8點播。這可謂我所嘗試的互聯網傳播的1.0版本，有很大的收獲，我每天還練功給大家看，現在平板支撐能堅持10分30秒了。

除了網上互動，我也一直在籌備演出。4月12號，我在青浦課植園舉辦了一場“復蘇·閱讀：‘水磨新調2020春季園林音樂會”。疫情期間，課植園郁郁蔥蔥的植物讓我感到“一歲一枯榮”的生命輪回，也讓我思考人類與大自然的關系、未來和時間的關系，以及人類的勇氣與信心，于是我們創作了這個有明確訴求的原創藝術作品。我把它稱為2.0版本，作品有藝術上的思考，音樂上的創作，采用超高清、沉浸式、多視角去呈現。這場音樂會的公益直播在12個網絡平臺放送，有200多萬觀眾觀看了演出。

隨著疫情得到有效控制，線下演出逐漸恢復，但我們還是保留了網絡這個傳播平臺，且希望能夠在網絡上開辟一個互動交流、展示新作品、面對未來的窗口。直播方面，從原來的每日直播，調整為每星期四晚上8點進行一個半小時直播，與不同領域的藝術家進行對談。這是我的3.0版本，已經有規律地一步一步往前走了。

常態的線下演出以及網上收費演出，都是我在3.0版里想要去發展的模式。當然，要在網上培養一種新的消費關系并非易事。以前我也與不同的平臺合作過，把線下的演出放到線上。但我發現這種搬運只是把已知的觀眾挪一個地方而已。而未來的直播，我覺得應該發展出一個全新的呈現方式，要注重作品的可看性，讓更多人通過各種網絡平臺看到，或者說再進一步發展，轉換成演出單位也可以獲得票房收益的一個新空間，而這還需要慢慢去嘗試。

總體而言，經過這半年多的實踐，可以歸納為三點感受：

第一，要樹立好學習心態，在網絡面前要把自己當成小學生，哪怕你是一個演了這么多戲、從業三十多年的老演員了，也要努力去做各種嘗試。半年來的直播，我仿佛回到了1998年我們昆三班沖進大學普及昆曲時的那種“無知者無畏”的狀態。互聯網的數據是很直接、很殘酷的，然而不要放棄，要有智慧地生根、不斷地試錯。我與一些運營互聯網的杰出管理者聊過，問了很多問題，他們給我的建議可歸為一句話：Just do it，只管去做去嘗試。因為誰也不知道你會因為什么get the point，發現需求點。

第二，要不斷學習、熟悉新媒體的特性。這方面我們要向年輕人學習。如今國潮國風為何會受到年輕人的喜愛是值得思考的。從傳播的角度來講，我也在學習如何利用新媒體新手段更好地呈現昆曲，包括研究適合直播的語速、話題等。學習是無止境的。

第三，我們還要創作出有自己態度的、有力度的作品，而不是盲目地跟風、模仿，這很重要。一個藝術作品在直播中應該更好地去展示它的精致度，因為昆曲也好，音樂的表現也好，都要體現專業性。將專業性和親和力這兩方面更好地融合發展，是需要深入思考、實踐的。下一步，像《游園驚夢》等作品在網絡上傳播時，我們會考慮如何讓它更美、更動人，更好體現出昆曲的獨特魅力，相信這種極致獨特的美，會感染到更多的年輕朋友。

最近上海民營院團展演，我與團隊做了一個多媒體、全聲息、水墨新調版《愛情四季·琴挑》，運用了尖端的影像技術，讓觀眾全方位體驗來自幾百年前人物的情感。這也是我在這半年多互聯網傳播中的發現——中國年輕人在視覺審美上已經有了相當的認知和見解，能夠很好地感受到高科技與藝術之間的關系。

互聯網給我們打開了一扇窗，也讓我了解到，應該用更開放的心態去看待并應對這個世界正發生的巨大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