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字

辛金順

一天的消失

睡去，或死去，一天就這樣消失了

有人在路上撿拾到

自己的骸骨，然后學習匆匆遺忘

讓等待，陪伴等待

在生活里繼續向前走去

蜻蜓會在黃昏的水池上點亮燈火

照亮迷失的腳印

走向一條回家的路，或卑微的

敲門，叩訪自己的往事

那些忙碌的夢，都已經在枕頭上

歇息了嗎？

你看到父親搬運自己的一生

走入黑夜里的寂靜

你看到母親坐在搖椅上，聆聽

一夜星子落水的聲音

你讀懂，和讀不懂歲月的眼睛

在翻開的書信

召喚一個又一個走遠的背影

羊群啃去了夜里的時光，剩下

光禿禿的睡眠

兀自打禪

孤立，在萬物緘默的子夜

你把所有的語言，全供奉在

自己的寺廟

并一天又一天

飼養死亡，成為悲壯的事業

你留給世界一種慷慨，讓身體

打開，接納

所有的荒蕪和豐收，在命運的

路上

你祭拜了所有的神

并祈禱，所有的逃亡者都能找到

自己永久的故鄉

一天，就這樣在一天里消失了，在睡去

或死去的時候

你希望，明天還會一樣明亮的到來

刺猬

我常把刺猬飼養在身體內，讓它

蜷縮于陰暗的角落

用它敏捷的眼睛，探索一個

未知的夢

有時我夢見刺猬

以杏色的刺向我問好，以尖嘴

刺探我的欲望

我說，刺猬你好

它卻用尖銳的牙齒，磨去了

我的耐性

露出了一些些自卑

有時刺猬害羞的把自己藏起

在人群里

讓我行禮如儀，保護著它

敏感的身體

而刺猬會不會夢見我呢？用它的

舌頭，伸入夢里

探尋我走過人群與人群的蹤跡

啊

——如此孤僻，如此的安靜

并在黝黑的夜晚，它會不會吐出

微小

赤裸而清醒的自己？

漢字

螞蟻沿著墻壁進入我的詞句

走成涌動的山脈

在甜和酸之間交叉而過

你讀懂的是漢字

讀不懂的是英語

從線行直下，縱的走勢

有我父親留下的饑餓

每一行線索都涉及了我祖先

南下的故事

在漢語拼音里，可以拼出

血汗兩個字

還有淚滴落

直向苦難的根部，尋找

歷史的回聲

螞蟻繼續跋涉，從一個字母

到一個字母

辨識自己的影子，和祖先

走過的路

那么遙遠，那么繁復

在不斷遷徙

之間

依舊用觸須，相互探索出

自己殘存的族裔

螞蟻不斷，頂著漢字行走

走成一行

又一行，斷斷

續續

頑強生命力的漢字

走成了一行，又一行的

湮遠

四月清明

鋤不盡野草，舔過模糊的碑銘

碎石如星

散布在沒有年月的夜暗

天雨晶亮

翻開一頁空白的歷史

讓苔蘚

閱讀游走的魂魄，墓志

剝落

子孫的名字早已流離

失所

紙錢壓住了生者的火焰

千古只為了等

一場雨

下在無人的土冢，紅了

荒野的杜鵑

一排一排的相框，一排

一排的守望

一排又一排，凝固的

時間

雨下在四月，四月的雨

安靜的

下成了一場哀悼的雪

碎句

細沙如雪，穿越生命的荒原

無垠而空闊

月光卻照亮了夢里的蝴蝶

無聲

飛過了漫長的黑夜

池邊荷葉有蛙鳴，叫響細雨

下成了

屋檐倒瀉的星河

河水湯湯流去了，如時光

來不及驚呼

那回眸的眼睛啊

一壺茶，一扇窗

牡丹開過了季節，花瓣片片

凋零了

晨早醒來，一心的雪

蒸魚

蒸一尾魚時卻感到一尾魚的悲哀

在鍋中，水沸

煎熬的是火，吞吐著一種兇猛

鼓油少許，鹽少許

抹過的魚身仍留有一手的虛幻

像活著的我和你

等待吃

吃自己的余生，煙火的故事

姜絲少許，料酒少許

魚珠爆凸中的河流早已退遠，剩下

辛辣和

時間倒退的算計

熱油淋澆的肉身，鎖住了

一生

無法逃亡的命運

在碌碌的生活里，啊

就只能喊：

吃啊

然后吐出一口又一口，自己的

骨頭

和別人的骨頭，以解

蒸魚的暴虐

天文學

穿過枝椏的星辰，路過夜的小徑

銀河的水聲

倒瀉成了天琴弦上流蕩的細雨

在深黑的瞳里，四處

紛飛

而火冠雀迅速穿過時間的發間

鳴叫聲

如星爍亮，閃耀著一整個天空的

幽藍，寂靜的開放

有人行過禱詞

用火照亮了萬年迷失的腳步，辨識

七斗流浪的方向

和吟唱，詩歌最后的歸宿

那些仰望的眼睛

都已遺失了古老的世界，遙遠的

夢境，星

和星，相互的對話

以光年敘述一個宇宙的謎語

如巫之眼

鑿開空洞的巨穴，不斷穿越

想象

無法抵達的邊界

那無限遼闊的光啊，令人目盲

無知

而走入一片混沌的星云里而

迷失了自己

晨光走過

每一天醒來，陽光都會沾上

你睫毛間的霧

一些云朵飄過去了，天空

開始明亮

并讓想象的翅膀，努力飛翔

窗外的草木

還記得昨夜的雨聲嗎？風

壓低了鳥鳴

讓時間從夢的邊緣走過

露水抬頭，說：

早安

玻璃窗面畫著一條小路

曲折的向

學校的方位蛇入

牙刷還呆在杯里等待，一天的

開始，經過鬧鐘

經過了愛

從這里到那里，不斷搬運

自己的身體

早安，燕子飛走了

光影嬉戲

許多人在街口相遇，點頭

笑一笑

時間就這樣擦身的過去

本欄責任編輯? 田馮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