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

許惠媛

從地鐵站下車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下起了小雨。路燈那邊一圈光把周圍的雨絲都照亮了，像毛茸茸會發光的蒲公英?？諝馐浅睗竦?。這種天氣讓我想起一個人。

高中時，我媽有一段時間要去離家很遠的地方出差，我家離學校很遠，沒人接送不行，所以她就托同小區一個她以前的同事捎我一程。同事的女兒和我同校，是低我一屆的學妹，明顯精心打扮過的那種漂亮，初中時候就自己染了褐色的頭發，在學校有男友，帶手機上學，成績穩定在全年段倒數。比起學習，她更感興趣的是藍白色校服怎么修改一下才能更顯腰身又不觸犯校規。

她坐車前座我坐后排，每次都能聞到一股甜甜的草莓味，不知道是她頭發上香波的氣味，還是她偷偷用了香水。總之，是如果沒有這種特殊情況一輩子都不會和我有交集的，另一個世界的人。

她應該討厭我，因為送我去學校第一天，她爸爸就對她說：“你應該學學你后面這位XX，人家只比你大一點，但是多懂事，考試次次年級前百……”我從玻璃反光里看到她當時就把耳機塞上了，據說是背單詞，但是我在反光里看到了歌單列表，還有她一臉的不耐煩。

好多次回家的夜里，家長試圖挑起話題讓我多說一點，但我實在不是擅長聊天的類型，所以回答一般僅限于“嗯 啊，這樣啊 ”。一個月就這么平靜地過去了。

臺風是和期中考一起來的。那天因為臺風的影響，下了暴雨。整個城市的地面都浸在兩厘米深的雨水里，晚自習提前下課了。那天我一上車就發現氣氛不太對。她好像是剛剛挨過罵，眼眶紅紅的。是因為剛剛期中考試沒有考好吧？或者是她爸爸又被老師叫去學校談她早戀的事了？

我在后面能聽到她小聲抽泣。因為暴雨，窗玻璃上凝結了一層薄薄的水霧。我把手伸過去，在她前面的車窗玻璃上畫了一個笑臉，旁邊寫：別太難過。

她看見了，但沒什么反應。臨下車我才聽見她說了句“謝謝”，很小聲，不過我確實聽見了。那之后和她的關系有了微妙的發展。雖然還是不說話，但是她在我上車的時候會無聲地回過頭來給我個笑臉。我那時候才認識到她確實是漂亮的，去掉亮晶晶的唇蜜和畫得彎彎的眉毛以后也依然漂亮。那雙眼睛水波瀲滟，其實還是不諳世事的單純和天真。

雨天的時候我會把手伸過去在她車窗上畫畫，這好像成了兩個人間的某種無聲的秘密，跟她沉默著對我露出的笑臉一樣。我給她畫過皮卡丘，畫過蝴蝶和哆啦A夢，還有笑臉和花朵，偶爾會寫幾句歌詞上去?？臻g有限，寫不了多少。有一次下雨她心情不好，我就在窗玻璃上點了很多密密麻麻的小點上去，說是送她的星星。

夏天很快就過去了。我媽媽出差回來了。那個學期結束的時候，是最后一次和她同車，之后也沒有再見過面。只是下雨天的時候看見有霧的窗玻璃，還是會想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