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花兒開

蔣惠云

很多事情，我向來是后知后覺的，對于有關紫薇的一切，我知道得那么晚，也就不算什么奇怪的事了。

一

不記得今年紫薇的花苞是何時飽滿至極到盡情綻開，以至于似乎一覺醒來，便突然驚喜地發現瀘西這方小小的縣城里竟盛開著千樹萬樹的紫薇花。“盛夏綠遮眼，此花紅滿堂。”一種大氣磅礴的壯美，出乎意料地在我眼前鋪展開來。

我不禁啞然失笑，搞不清是我先看見了她們，還是她們先發現了我。從來不去主動地尋覓生命中的美好，在自以為順其自然的一切緣分面前，不爭，不搶，也不刻意逢迎，生活也罷，工作亦如此。得到了，便百般珍惜，把一切索然無味咂摸出花一般的清香來；錯過了，亦坦然面對，原本就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又何苦患得患失？

得失皆一念之間。無所謂得到，也無所謂失去，該留的則留，該去的則去。就像這眼前千朵萬朵的紫薇花，無論你眼里有沒有她，她一直都在那里，不卑不亢，不故作清高，也不諂媚討好，默默地傲立枝頭美著、亮著、舒展著。也許她也會因為得不到一個賞識的眼光而煩憂，可是誰又能讀懂她心之所想呢？能解花語之人畢竟寥寥無幾。也許，我算是那幸運之人，撥開這城市層層疊疊恣意泛濫的綠，看見了一大片粲然的風景，紫的、白的、粉紅的、深紅的……洶涌澎湃的色浪在這夏日里盛放得毫不拘謹。

當然，紫薇花的美是由內至外的，內斂沉靜，而又自帶光芒，在這炎炎夏日里繽紛搖曳，不孤獨，不傲嬌，也不招搖。她明白，熬過了殘酷的嚴冬，蟄伏了整個百花爭艷的春天，夏日炎炎又有何懼？生命的能量已然儲備了兩百多個日日夜夜，此時不綻放，更待何時呢？要知道啊，她短暫的生命里一個輪回也不過就那么三百六十五天。

是的，再火熱的夏天也阻止不了她的執著和熾烈。

“一起燃燒吧，在這三伏天，點燃所有的激情……”每一朵紫薇花都在呼喚著，那些清朗的聲音里，傳遞著關乎青春、關乎生命、也關乎夢想的音符。似乎她們寧愿被烈日燃燒成灰燼，也要讓這一生一世不枉自茍活。

二

艷陽，高照。

夏風，徐徐。

輕花，似蝶。綠葉，如浪。

花影，亂了眼。花香，迷了路。

這盛夏里的熱和涼，紅和綠，就這樣交替著，交織著，纏綿著。那紛飛的花瓣輕舞，從小城的這頭到小城的那頭。

紛飛的舞姿，繽紛的色彩，外表的絢麗并沒有消弭紫薇花的夢想。她自然是明白的，艱難歲月里成長的每一分每一秒，她所走過的每一段路程，都是腳心落地，匍匐著身軀前行的。她盡可能把心虔誠地貼近地面，讓自己真切地感受著腳下的每一步都沒有松軟，也沒有虛無縹緲。她盡可能地讓腳板踩實大地，讓每一步都沾滿泥土的醇厚和馨香，腳踏實地地丈量這片用體溫就可以焐熱的土地，讀懂她的摯愛，她的眷戀和她的癡想。

我在一片斑斕里悠閑地踱著步子，讓愜意的汗珠子從鼻尖滲出，慢慢匯成珍珠般大小，不偏不倚，落到微翕的嘴里，不苦，也不咸。好生奇怪，這清甜如露的汗珠子，大概是紫薇花香熏過的吧。心底，便是一汪剔透的爽涼。

此刻，“心靜，自然涼。”這句話我是相信的。

大概歷經漫長等待后的收獲都會令人更加欣喜。紫薇花，素有“百日紅”之稱，因開花時正當夏秋少花季節，且花期長達八九個月而得名。我想起母親常叨念“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的這句話，不禁心生感慨，千百年來，人們心目中篤定的一些觀念也往往有被打破的時候。紫薇花“能花紅百日”，并不是大自然對她格外的寵愛或恩賜，試想啊，能挺得過嚴寒酷暑的歷練，能耐得住暖春柔水的誘惑，她得有多么強大的內心，又怎會沒有資格消受這美好的花期呢？

紫薇耐寒耐旱，生命力頑強，可存活數百至上千年。這也許是它能夠傳承華夏文明、紫薇文化的原因之一吧。紫薇古樹多長于原始森林的懸崖峭壁上，經過風雨雷電、山火災害的洗禮，形成了蒼勁古樸、筋脈挺露、造型各異的樹樁，樹齡達到數百年的紫薇被稱作古紫薇，被推為植物樁景“十八學士”之首，是珍稀的不可再生資源。

癡醉于紫薇花滿枝子的華麗，人們幾乎因為她的賞心悅目忽略了其他價值所在。紫薇木材堅硬、耐腐，是上好的家具、建筑用材。據各類藥書記載，紫薇花、枝干、葉皆可入藥，可謂渾身是寶。紫薇樹壽命極長，現有幾百年的古紫薇樹仍然生機煥發，樹姿舒展，干枝飄逸，花枝繁茂，根莖越老越顯遒勁、古樸、高雅。然而，就算上百年的古樹，她的地徑也不過四五十厘米，似乎每一年的繁花似錦，都不會讓她的根系虛浮膨脹。她把根系深深扎進泥土，向高達七八米的樹干輸送養分，一送就是上百年，靜默向上，無怨無悔。

三

“紫微”文化在中國源遠流長，已然成為中華傳統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其異彩紛呈的神話傳說更為紫薇花增添了諸多神秘感和高潔神圣的韻味。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紫”為高貴之色，紫薇不僅名字中有“紫”，還與紫微諧音，在歷朝歷代被視為吉祥之花，長壽之樹，代表著尊貴與安康，深受人們喜愛。

據說，紫薇花是能給人帶來幸運和福分的。民間就有這樣一個關于紫薇花來歷的傳說，相傳在遠古時代，有一種兇惡的野獸叫“年”，它傷害人畜無數，于是紫微星下凡，將它鎖進深山，一年只準它出山一次。為了監管“年”，紫微星便化作紫薇花留在人間，給人間帶來平安和美麗。如今還有人認為，如果居家周圍開滿了紫薇花，紫薇仙子將會帶來一生一世的幸福。看來，有朋友炫耀“門前幸運花，屋里幸福家”也是有淵源的。但凡美好的事情，人們都會竭盡形象力賦予她深奧和神秘，無論是“紫微星下凡”，還是“紫薇仙子”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無不表達著人們幸福的祈愿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天上紫微星，地上紫薇花。”對天上星宿的好奇和向往，聯想到吉祥幸運安康的愿景，“上天入地”飛入尋常百姓家，紫薇花可謂神奇美妙，雅俗共賞。

那日，兒子鄭重地告訴我，他發現了一個重大的秘密。他把我帶到一株紫薇花樹前，讓我見證即將發生的奇跡。他伸出小小的手指專撿樹枝下方撓了又撓，然后炫耀似的看著我驚喜地說：“媽媽，看到了嗎？她叫癢癢花，像人一樣怕撓胳肢窩呢！”不知是紫薇樹真的會癢癢，還是風吹動了枝葉，看著滿樹搖動的花朵，兒子歡呼雀躍，拉著我的手說：“不信，您撓她一下。”我連忙縮回手臂。

我是不忍心稱紫薇花“癢癢花”的，那么俗的名字怎么能配得上她呢？我更加不愿意為她“抓癢癢”，在我心里，她仿佛一位集美貌、智慧、故事、浪漫、靈性于一身的女子，從仙界遁入凡間寫盡奢華，已是凡夫俗子的榮幸，我又何忍褻瀆她呢！

況且，她骨子里的詩和遠方，是如此令我著迷。

“似癡如醉麗還佳，露壓風欺分外斜。誰道花無紅百日，紫薇長放半年花。”早在宋代，詩人楊萬里就在紫薇花的萬紫千紅間，讀懂了她堅韌不拔的內涵和品質。從風霜盡染，到烈日炎炎，紫薇花無懼無畏傲放枝頭，何等凜然，又何等壯美！

“曉迎秋露一枝新，不占園中最上春。桃李無言又何在，向風偏笑艷陽人。”唐代詩人杜牧的《紫薇花》一詩，與陸游《詠梅》一詩中“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的詩句有異曲同工之妙。行文間只字未提紫薇，卻使讀者在驚奇之中享受到紫薇之美，不與百花爭春，寧靜淡泊，優雅高潔之風骨令世人頗為贊嘆。冬有寒梅，夏有紫薇，睹其形，效其神，修身養性，美哉樂哉！

走進中華民族博大精深的古詩詞，“詩意紫薇”娉娉裊裊款款而來。“唱徹五更天未曉，一池月浸紫薇花。”“獨坐黃昏誰是伴，紫薇花對紫薇郎。”“寄語山中舊猿鶴，紫薇花欲為誰開……”千百年來，任憑無數文人墨客盡抒情懷，紫薇兀自花開兀自芳，自然絕倫，超凡脫俗。

呵！六月里，紫薇花兒開，伊人入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