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琛

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內的阿斯特庭院。觀眾可在這里反思和回味藝術,當成休息和冥想的空間。
回憶在國外讀博的這幾年,絕不敢說讀了萬卷書,卻是實實在在地走了許多路,路過不少窗,不經意間把一些窗里窗外的風景和故事看到了眼里,裝進了心里。
作為一名文科博士,筆者絕大多數時候的生活如學者劉瑜在《送你一顆子彈》中概括的那樣,“每天學校、家、圖書館、gym(健身房),幾點一線”,但是在個人境界方面我還遠沒有達到她所實現的“適應孤獨,就像適應一種殘疾”。從這個意義上講,通過提交論文、申請經費的方式去各地參加學術會議,是我在博士階段反抗孤獨所做的努力之一。歷次會議報告的具體內容早已模糊不清,但有些旅途中見過的窗卻留在了腦海,并不總如過眼煙云。

荷蘭阿姆斯特丹Nieuwmarkt廣場附近的基督庇護旅社。其窗戶是典型的“荷蘭風格”,由當地特殊的經濟和地理環境所決定。
讀博士第一年的暑假,我申請到了一個去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參加器物研究工作坊的機會。連續一周,每天課程結束后都會路過阿斯特庭院。這個坐落于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內的仿明代中式庭院以蘇州網師園為范本,從選材到設計都追求對原型最大程度的還原。建筑主體支撐結構是珍貴的金絲楠木,白墻和同色的網格狀花窗將庭院與其他館區隔開。花窗是低溫燒制的陶磚材質,其上不同的幾何圖形均取材于明代計成的園林專著《園冶》。窗外布置有奇石和植物,來創造視覺上的延伸感。
庭院的贊助人阿斯頓夫人童年曾在北京生活過一段時間。在她看來,庭院是中國建筑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在博物館中設置這樣一個靜謐的東方庭園,一方面可以為觀眾提供一個反思和回味藝術的休息冥想空間;另一方面從場館布局考慮,也提供了一個從西方文明走向東方文明的具有橋梁意義的場景過渡。作為一個他鄉的旅人,透過庭院花窗看到熟悉的文化景象,筆者不免心有戚戚:在離開原生地,經歷漂泊后,該如何自洽地存在于異鄉,乃至實現自身價值?這點上無論人或物,或許都沒什么不同。

羅斯林禮拜堂一角

羅斯林禮拜堂地下室處,為了紀念死于空軍行動的第七代羅斯林伯爵而裝的飛行員主題彩繪玻璃窗,是現當代作品。
還有一次去比利時布魯塞爾開會,因為經費有限,選擇在阿姆斯特丹中轉一程,當晚在Nieu wma rkt廣場附近的基督教庇護旅社留宿。旅社所在的建筑建于1855年,是非常典型的荷蘭風格,擁有簡潔的立面,窗戶的造型與荷蘭人一樣,看起來都是瘦瘦高高的,顏色是深沉干凈的黑白組合。這樣風格的窗戶是由荷蘭特殊的經濟和地理環境所決定的。最能體現阿姆斯特丹風格的房子是16世紀黃金時期細窄的運河房。因為當時的稅收是根據房屋朝向運河的立面寬度大小來征收的,所以很多沿運河所建的房子寬度都非常窄,2米至10米不等,通過增加縱深和高度來提高使用面積,久而久之便成為一種阿姆斯特丹風格,即使沒有建在水邊的房子,窗戶也是細窄造型的。
我投宿的這家青年旅舍是一家福利性質機構,員工基本都是志愿者,所以價格雖然便宜,但是服務和環境都很不錯。這里最開始是公益組織為貧困區兒童提供基礎教育的學校,畫家梵高曾在此任教過一年。到了上世紀70年代,市政當局出面為全體公民提供義務教育,包括這里在內的很多公益學校就失去了存在的必要。與之相反的是隨著嬉皮文化興起,在阿姆斯特丹的公園里群居流浪的嬉皮士成為了新的社會問題,于是這里就被改造成了青年旅舍。這座建于1855年的房子在歐洲絕對算不上年代久遠,它的與眾不同在于百余年的時光里,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適應著時代的需求。
去年在愛丁堡參加英國東亞研究聯席會議,在愛丁堡大學學習古建筑保護的同學極力推薦下,會后去了距離市中心約10公里處的羅斯林禮拜堂。
如果你看過丹·布朗小說改編的電影《達芬奇密碼》,一定要去這里打卡,傳說中圣殿騎士團將圣物——耶穌圣杯就藏在了這里。這座建于15世紀的哥特式教堂絕對可以顛覆你對此最夸張的想像。禮拜堂的窗戶粗看是哥特式教堂經典搭配的彩色玻璃,但是仔細觀察圖案就會發現其中的蹊蹺之處——飛行員和澳洲袋鼠都出現在了這座中世紀的教堂窗戶上。
查閱資料后筆者得知,原來這座禮拜堂的最初設計在窗戶處雖留有安裝玻璃的位置,但是事實上一直空置,直到1736年才開始陸續安裝玻璃。尤其是地下室處的幾扇窗戶,基本都是現當代的作品。其中的飛行員形象是1950年由蘇格蘭藝術家William Wilson設計來紀念在1939年死于空軍行動的第七代羅斯林伯爵的;與之相對的一扇窗,是1970年為了紀念第六代伯爵的母親Dimitri王妃而設計的主題彩繪玻璃,玻璃左下角的袋鼠是因為Dimitri王妃的出生地是澳大利亞。
置身于這樣一個雜糅古今和多種宗教意向為一體的空間中,會讓人產生一種因為理性思維無法合理化周圍景象的超現實感,也難怪丹·布朗將之稱為“全世界最神秘和富有魔法的禮拜堂”了。

英國愛丁堡城郊處的羅斯林禮拜堂。這座建筑絕對可以顛覆你對歐洲哥特式教堂最夸張的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