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傷寒是19世紀英國最嚴重的傳染病之一,盛行于19世紀下半葉,造成大量人口死亡。很長時間內,醫學界把傷寒與斑疹傷寒混用。到19世紀下半葉,醫學界認為傷寒存在兩種主要的傳染方式:水傳染與牛奶傳染。實際上,牛奶因水被污染而具有傳染性,故而水污染是傷寒傳染的主要途徑,傷寒是一種水生傳染病。為此,英國政府重視公共衛生改革,既加強對水源、供水、下水道排水的改革和調整,又重視對牛奶場和牛奶運輸的監管,治理牛奶摻假。19世紀末,傷寒發病率和死亡率明顯下降,成為“衛生革命”的結果之一。
關鍵詞? 傷寒,水,牛奶,公共衛生
中圖分類號? K561 ? 文獻標識碼? A ? 文章編號? 0457-6241(2020)16-0052-08
傷寒(Typhoid fever)是由傷寒桿菌引起的急性腸道傳染病,大多通過水、牛奶或其他食物經腸道進入人體內,潛伏期1~2周,多盛行于秋季。①傷寒的典型癥狀包括:持續高燒、頭痛、食欲減退、聽覺變弱、神志遲鈍、腹痛、腹瀉②或便秘、腸道出血、身體虛弱等。
因癥狀相似,醫學界往往把傷寒與斑疹傷寒混淆,認為是發燒的兩種不同表現形式。1848年,倫敦發燒醫院(London Fever Hospital)的醫生分辨出傷寒和斑疹傷寒的區別。③1869年,統計總署(Registrar-General)才將傷寒、斑疹傷寒和普通持續發燒分別記錄。10年后,A. P. 斯圖亞特(A. P. Stewart)醫生發現傷寒和斑疹傷寒之間的病理差異,此后英國醫學界普遍承認二者是獨立的疾病。④在很長時間內,醫學人員更傾向于把傷寒稱為“腸熱(Enteric fever)”,強調病變器官。⑤
傷寒是19世紀英國最嚴重的傳染病之一,處于19世紀公共衛生話語的中心。⑥國外學術研究的主要觀點有:F. B. 史密斯(F. B. Smith)探討了英國圍繞傷寒如何傳染的爭端;⑦勞埃德·G. 斯蒂文森(Lloyd G. Stevenson)認為傷寒是19世紀公共衛生改革的典型體現;⑧比爾·拉金(Bill Luckin)探討了倫敦的傷寒與水源的關系;⑨P. J. 阿特金斯(P. JAtkins)的一系列論著論述牛奶與結核病的關系;①雅各布·斯蒂爾-威廉姆斯(Jacob Steere-Williams)探究了維多利亞時期牛奶、傷寒傳染與國家規范之間的因果關系。②國內學者則注意到傷寒在推動英國食品安全改革中的作用。③可見,國內外史學家主要在探討19世紀英國公共衛生改革和食品安全改革中提及的傷寒,對傷寒本身缺乏具體的論述。本文在前人研究基礎上,根據《英國醫學雜志》(The British Medical Journal)的相關報道,將19世紀英國人對傷寒的認知置于研究中心,探討相應的公共衛生改革效果及其得失,為傳染病防治提供歷史借鑒。
一、19世紀英國傷寒概況
英國關于傷寒的統計數字始于1826年的倫敦,④此后10年,傷寒的死亡率超過平均死亡率,但并沒有關于此病的詳細記載。“在蘇格蘭和愛爾蘭,傷寒猖獗的程度卻超出一切想象之外。在愛丁堡和格拉斯哥,在1817年物價騰貴期間,在商業危機后的1826和1837年,傷寒都特別猖獗,而每次都延續了三年左右,才稍微緩和一個時候”。⑤1847年,倫敦北區的愛爾蘭人中出現傷寒。⑥到19世紀后半葉,傷寒已是英國主要的傳染病之一。
1861—1865年間,受南北戰爭影響,蘭開郡的紡織工人失業,生活狀況惡化,隨后出現傷寒病例。1869年,倫敦傷寒死亡人數達到1069人之多。⑦1869—1875年間,英國每年約8500~8900人死于傷寒,其中1872年和1873年傷寒病的死亡率高達17.8‰。⑧傷寒在城鎮的死亡率為鄉村的2倍,5~20歲之間死于傷寒的男性多于女性。⑨
傷寒沒有階級差別,一視同仁地影響社會各階層。“它不分嚴寒酷暑,遍布城鎮鄉村,不僅出現在窮人的茅屋,還在富人的豪宅現身”,⑩皇室也不例外。維多利亞女王的丈夫阿爾伯特親王(Prince Albert)1861年死于傷寒,王儲愛德華在1871年外出時也身染傷寒,“他病得很重,沒人知道怎樣康復”,最終奇跡般地從“鬼門關”返回。而與他同住豪宅的男仆和切斯特非爾德伯爵(The Earl of Chesterfield)則死于傷寒。1875年,維多利亞女王的幼子利奧波德王子(Prince Leopold)也感染傷寒。這表明傷寒成為社會各階層的重要威脅。
1879年以來,英國的傷寒發病率和死亡率呈緩慢下降趨勢。?輥?輰?訛1875年,蘇格蘭1625人死于傷寒,此后逐年下降,1881年1004人,1892年降至644人。1891—1900年間,英國的傷寒死亡率僅為1871—1880年間的1/2;到1904年,則下降到1870—1880年間的1/3以下。
二、傷寒的傳染方式
傷寒的病源學處于維多利亞后期流行病學和病源論爭論的中心,①形成兩種病因觀,分別以威廉·布德(William Budd)和查爾斯·莫里森(Charles Morison)為代表。布德是布里斯托爾的一名內科醫生,認為傷寒病毒存在于傷寒病人的排泄物中。默奇森是倫敦發燒醫院的助理醫生,認為傷寒是通過某種媒介傳播的疾病。這兩種觀點的主要差別在于傷寒如何傳染。大部分醫學人員持中間立場,認為是多因素或偶然傳染因素。②樞密院官員約翰·西蒙(John Simon)認為傷寒的病因包括:飲食不足,營養不良,天氣寒冷,通風不暢,房屋骯臟及一些特殊原因。③從19世紀后半葉醫學界和社會各界的調查和總結來看,人們將傷寒傳染原因主要歸結為水傳染和牛奶傳染。
(一)水傳染
《英國醫學雜志》編輯厄內斯特·哈特(Ernest Hart)醫生在多方調查后總結出傷寒的一大特點:天氣溫暖濕潤,排水不暢時,傷寒頻發。④在某種程度上,傷寒是水源污染、供水和排水設施不足的一個重要表現。
工業革命以來,與其他許多城市一樣,萊斯特(Leicester)原有住房和衛生設施嚴重不足,衛生狀況糟糕,傷寒和流行性發燒盛行。⑤1832年,紐厄爾醫生(Dr. Newell)報告說,最嚴重的傷寒死亡是由身患傷寒者的糞便污染水源造成的。⑥1847年,布德醫生懷疑傷寒病菌通過污染的水由感染者傳染新宿主,開創了傷寒的流行病學,但他的觀點沒有被接受。⑦當時,傷寒還被視為一種骯臟病,⑧主要受害者是社會下層。恩格斯發現傷寒感染盛行于工人階級住所:
和肺結核同樣厲害的,首先是一種在工人中間有最可怕的破壞力的病疫——傷寒。根據官方關于工人階級衛生狀況的報告,這種災害到處蔓延,是直接由于工人的住宅很壞、通風不良、潮濕和骯臟引起的。這個報告(不要忘記,它是由英國第一流的醫生們根據其他醫生的陳述寫成的)斷定,只要有一個空氣不流通的大雜院,只要有一個有污水溝的死胡同,就足以引起熱病,特別是當居民住得很擠而附近又有腐爛的有機物的時候就更是這樣,而且事實也幾乎總是這樣。這種熱病的性質幾乎到處都相同,而且幾乎在一切場合下都會轉為明顯的傷寒。這種疾病在一切大城市的工人區里,甚至在較小的地方的某些建筑得壞而保持得又不好的街上都可以發現,而傳布得最廣的還是在貧民窟中,雖然它在較好的區域里自然也找得到個別的犧牲者。⑨
恩格斯的論述表明傷寒與工人階級的貧窮、骯臟存在密切關聯。1869年,衛生醫官們發現,傷寒與霍亂一樣,可能通過污染的供水傳播。威廉·詹納醫生(Dr. William Jenner)認為“水是霍亂傳播的重要媒介,傷寒可能以同樣的方式從人到人傳播”。如林肯郡的斯坦福(Stamford)以 “衛生良好” 著稱,但當地居民一直抱怨傷寒頻發。約翰·拉德克里夫醫生(John Radcliffe)受命調查此地的傷寒疫情,發現152起病例,8例死亡,“毫不夸張地說,居民的飲水是被他們自己的糞便污染的水”。⑩斯托克波特(Stockport)的居民發現,在相同的情況下,居住在配備低效坑廁(privy pits)房屋的人的傷寒發病率是配備抽水馬桶的4倍。1870年,布坎南醫生(Dr. Buchanan)受樞密院派遣調查此地傷寒暴發的原因,得出的結論是“糞便處理和供水設施不暢致使人們飲用自己的糞便”。
城市居民供水大多來自河水和周邊的井水,而河水和井水也往往是下水道、家庭污水的排放處,容易受到污染。達靈頓(Darlington)、斯托克波特、米德爾斯堡(Middlesborough)3個城鎮從蒂斯河(Tees River)取水,而下水道污水也排入這條河,它們到19世紀末仍是傷寒流行的城鎮。①切斯特郡精神病院(Chester County Lunatic Asylum)坐落在弗洛姆河(Froom River)之上。1873年9月27日,一個男精神病患者感染傷寒,隨后又有5人感染。②倫敦郡議會的衛生醫官墨菲醫生(Dr. Murphy)明確指出河水是倫敦傷寒的根源之一。③理查德·紹恩-紹恩(Richard Thorne-Thorne)醫生注意到:“即便在人們合理處理固體垃圾和液體垃圾的地方,即便在那些提供安全供水的地方,也時常出現傷寒。”④蓋特納教授(Professor Gaertner)認為泉水也是傷寒傳染的源頭之一,因為它與河水、井水一樣,也是飲用水來源。更重要的是,溪流和河流流經地面,能夠看到它們是否污染,泉水壓根無法找到它們污染的源頭。⑤
1900年,M. 勒夫勒醫生(Dr. M. Loeefler)進行細菌學研究后發現,傷寒病菌的存活時間受水中的營養物質影響,在低溫的純凈水中,傷寒病菌只能存活20~48小時,而在下水道污水中,細菌能存活15天。⑥這進一步證明水源狀況與傷寒傳染的關系。
(二)傷寒與牛奶
1857年,彭里斯(Penrith)的衛生醫官邁克爾·泰勒(Michael Taylor)發現周邊地區出現幾起傷寒死亡病例,患者大多飲用附近的牛奶,牛奶廠衛生狀況糟糕。泰勒把傷寒傳播歸因于人攝取的牛奶,⑦但是他的觀點沒有被接受。1871年,伊斯靈頓(Islington)出現70個傷寒病例后,衛生醫官愛德華·巴拉德醫生(Dr. Edward Ballard)發現所有患者都飲用同一家牛奶廠的牛奶,購買的牛奶越多,越容易感染傷寒。他的結論是此病與牛奶有關,患者飲用了“問題牛奶”。富有家庭飲用牛奶的數量和頻率比窮人高,這也解釋了為什么富有家庭更容易感染。⑧巴拉德的調查引起英國醫學界的廣泛關注,“為隨后的研究提供了范例”。⑨
1873年秋,莫里森醫生的5個孩子感染傷寒,周圍還有75~100個新患者,他把傷寒與一家牛奶廠聯系起來。該牛奶廠向倫敦西區的圣馬里波恩(St. Marylebone)教區大部分家庭供奶。衛生醫官也懷疑奶廠有問題,但他無權禁止奶廠出售牛奶。⑩哈特醫生在《英國醫學雜志》專文介紹了幾起與牛奶有關的傷寒病例。米德爾塞克斯醫院(Middlesex Hospital)接收了9名傷寒患者,其中6人都由同一家牛奶廠提供牛奶。倫敦布洛克街(Brook Street)的一戶人家有3個孩子,其中2個喝牛奶感染了傷寒,而最大的孩子沒喝牛奶也沒感染傷寒。
傷寒與牛奶的關系,此后不時出現在英國報紙雜志上。1884年,倫敦北區出現傷寒,圣潘克拉斯(St. Pancras)的衛生醫官認為是污染的牛奶所致。斯特靈(Stirling)的衛生醫官也把傷寒與牛奶供應聯系起來。
(三)水與牛奶的淵源
水與牛奶,看似不相干,實則存在內在的因果聯系,即牛奶廠周邊的水源被污染,傷寒病菌通過牛奶傳染給人,牛奶成為被污染的水的另一種傳染形式。
1873年,伍爾夫漢普頓(Wolverhampton)出現傷寒患者,患者飲用來自同一家牛奶廠的牛奶,而牛奶廠使用的井水已經被下水道所污染。①1875年,圣馬里波恩又出現傷寒,衛生醫官懷疑被感染的14戶家庭的牛奶來自一家被感染的牛奶廠。牛奶廠的用水來自離廁所和垃圾堆18碼(約16.5米)的一口水井。井水被下水道污水污染,11戶客戶中出現25例傷寒患者。②1876年夏,一戶富裕家庭的3人先后感染傷寒。全家徹查衛生設施和周圍環境發現樣樣完美,附近的一口井也沒有被污染。后來他們發現,廁所的污水流入河流成為奶牛的水源,供應全家牛奶的奶牛病了,從其他地方購買牛奶后,無人再感染傷寒。③1879年,戴維斯醫生(Dr. Davies)調查了距布里斯托爾3公里的一戶農舍,附近有牛奶廠和水泵,水泵里的水渾濁。他認為“供應城鎮的牛奶廠可能沒有資格證,或者使用不純的水”。④奇切斯特(Chichester)的許多家庭因飲用的牛奶來源不同而經歷大相徑庭:一家牛奶廠造成26戶顧客感染傷寒,而另一家牛奶廠的客戶無一人感染,這一對比也使衛生醫官認定牛奶是傷寒的污染源。⑤
1895年,厄內斯特·哈特醫生經過10多年的調查,提交了名為《水生傷寒:1858—1893年間大不列顛與愛爾蘭地方暴發的歷史總結》的調查報告,分7部分發表在《英國醫學雜志》上。⑥報告既提到污水與傷寒的關系,也提到牛奶與傷寒、污水的關系。1869年3月,布拉姆學院(Bramham College)出現傷寒病例。衛生醫官調查后發現,儲水柜的水泄漏,傷寒患者的糞便混入水中,流到附近的水井里,而這口水井是學院的飲用水來源。1885年,費勒姆(Fareham)出現150例傷寒,源于供水管道和下水道直接相連。⑦1872年秋到1873年春,唐卡斯特(Doncaster)的水源當河(Don River)被下水道污染,約200口水井也被污染,導致傷寒盛行。⑧1883年春,約克郡的巴諾爾茲維克(Barnoldswick)出現48起傷寒病例,許多家庭把污水排入化糞池進而流入水井,再從井中取水飲用,感染傷寒也就在所難免了。⑨阿伯丁的貝弗里奇醫生(Dr. Beveridge)報告了一家牛奶廠的情況。牛奶廠的蓄水池位于牛棚一角,1881年4月,此地出現的322例傷寒都是這家牛奶廠的客戶,牛本身并沒有生病,是蓄水池的水被污染而傳播了傷寒。⑩
從哈特統計的報告中可以看出,被下水道、化糞池或其他因素所污染的水直接傳染傷寒;而在牛奶的生產及銷售中,一旦在飼養奶牛、擠奶、售奶各個環節使用污水,很容易使牛奶攜帶傷寒病菌進而傳染傷寒。可以說,與污水發生直接或間接聯系的牛奶是水傳染的另一表現形式。預防水傳染傷寒,在某種程度上也有利于防止牛奶傳染。
三、傷寒防治與公共衛生改革
19世紀70年代以來,英國的傷寒、痢疾和肺結核的死亡率都急劇下降。1894年,在布達佩斯召開的大城鎮傷寒與飲用水關系會議上,一位教授認為,近年來歐洲傷寒的死亡率和致病率下降,是各種因素的結果,包括給排水改善、清理垃圾,積極合作預防以及社會下層生活狀況改善等。英國在水務改革和牛奶衛生監管方面成效顯著。
(一)水務改革
19世紀中葉以來,英國在進行公共衛生改革之時,發現水源、供水、排水等方面的問題亟待解決。“工業增長和排污系統的發展使許多河流變成了公共下水道或令人惡心的濁溪”。①倫敦的下水道和化糞池直接與泰晤士河、里河等河流相連,造成1858年泰晤士河“大惡臭”(The Great Stink)這一嚴重污染事件,使泰晤士河淪為倫敦的露天主下水道。其他河流也大致如此。布魯斯·洛醫生(Dr. Bruce Low)發現“特倫特河(Trent River)被下水道污染,河流及其幾條支流成為斯塔福德郡的天然大下水道”。泰姆河(Tame River)接納伯明翰(Birmingham)和黑鄉(Black Country)的下水道,被嚴重污染,德溫特河(Derwent River)流經德比郡的中心,把12萬人產生的垃圾帶入特倫特河。②布坎南醫生認為,人們居住在河流的兩岸,河流很容易變臟。“考慮到河流是飲用水的來源,家庭供水的必要來源,應該避免污染河流,也不應該用作下水道,否則不適合提供飲用水。”③作為河流和水井污染的根源,采取措施防止化糞池和下水道污染水源成為治理水源污染、防止傷寒傳染的關鍵環節。
如果說1861年維多利亞女王的丈夫阿爾伯特親王死于傷寒是意外的話,1871年11月,王儲愛德華及其貴族朋友、仆人感染傷寒則引起全國關注。王儲患傷寒的事實激起了一種“舉國焦慮”,④恰如《泰晤士報》所言:“威爾士親王的發燒警示我們,即便是在精心照料、設施完美的宮殿里,也難以高枕無憂。”⑤醫學地理學家阿爾弗雷德·哈維蘭(Alfred Haviland)認為:“傷寒現在已經成為國家之恥,在把它降低到一種地方病或個人病之前,我們絲毫不敢懈怠,否則將招致具有懲罰性的后果。”⑥1874年,卡多根伯爵(Earl of Cadogan)在圣詹姆斯宮(St.James Palace)、1875年利奧波德王子在白金漢宮(Buckingham Palace),先后身染傷寒,成為“皇家推動力”,⑦推動了此后的相關改革。這也證實了恩格斯早年的論斷,“霍亂、傷寒、天花和其他流行病的一再發生,使英國資產者懂得了,如果他想使自己的家人不致成為這些流行病的犧牲品,就必須立即著手改善自己城市的衛生狀況”。⑧
19世紀中葉以來,隨著公共衛生運動的推行,相關的水務改革逐漸落實。地方政府委員會(Local Government Board)調查各地的下水道處理,許多城鎮把化糞池垃圾涌入下水道,城鎮內的各種垃圾堆、廁所、化糞池依法取消,這使城鎮耗費不貲,但能阻止疾病的滋生。哈特認為,衛生部門應履行職責,采取適宜的下水道措施使排水切實可行。⑨許多專業人士把傷寒看作存儲供水不適合人類飲用的結果,⑩傷寒成為向當地供水公司施加壓力改善供水水質的有力理由。自下水道鋪設到切爾滕納姆(Cheltenham)以來,此地的傷寒發病率大為下降,“為良好的下水道對公共衛生具有重要價值提供了有益范例”。梅德斯通(Maidstone)傷寒盛行時,當地的衛生醫官要求加強對供水機構的管理。1875年,英國議會通過《大公共衛生法》(Public Health Act)對供水排水、街道房屋管理、垃圾清理等方面進行了詳細規定,為改善下水道的排水、降低河流污染的程度和速度提供了法律依據。
1875—1885年間,傷寒死亡率下降較快,這是“大范圍的排水和供水改革”的結果。例如,梅瑟蒂·德菲爾(Merthyr Tydfil)在1830年之前的傷寒死亡率是21.5‰,而此后降到8.6‰。斯特拉福德的傷寒死亡率從之前的12.5‰降到4.0‰。①到19世紀80年代,衛生改革的支持者的工作環境大為改觀,不但得到中央政府支持,也得到公共衛生機構和報刊媒體的支持。②新聞記者突然造訪不衛生的地區,并將所見所聞登載在報紙上,督促地方政府采取行動。如果地方政府繼續置若罔聞,則有衛生機構、公共衛生機構的請愿以及地方議會的問責,迫使地方政府采取措施改變不衛生的狀況。1889年,利茲(Leeds)郊區爆發傷寒,一個調查委員會調查后抨擊利茲的醫療官玩忽職守,③督促利茲重視公共衛生改革。
(二)牛奶衛生監管
牛奶成為傷寒傳播的媒介,與摻假的、衛生不達標的牛奶有關,牛奶業因其摻假行為而臭名昭著。最初牛奶大多在郊區生產,距離銷售市場近。隨著城市的發展和供應范圍的擴大,生產和消費的距離同時拉長,也意味著運輸的延長。為了延長保質期、提升牛奶的口感,添加硼酸甘油、水楊酸乃至福爾馬林等防腐劑成為牛奶摻假的常見做法。這類摻假牛奶是追求利潤而不顧法律和道德的表現,使牛奶由“完美食物”淪為“白色毒藥”。④
19世紀中葉前,“牛奶摻假被普遍認為是欺詐性交易的經濟問題或道德問題,而不是關系健康的公共衛生問題”。⑤1870—1880年的一系列傳染病調查,使英國人把傷寒與牛奶消費聯系起來,也促使公共衛生官員日益把注意力轉向阻止牛奶摻假、監督乳制品廠。⑥英國議會先后通過1860年、1872年和1875年的《食品藥品銷售法》(Sale of Food and Drugs Act),任命公共化驗員檢驗牛奶質量。⑦至1914年,牛奶摻假行為得到有效遏制。
除污染的水井和河水不能用來養牛或洗刷牛奶盛裝用具外,打掃牛棚衛生,牛奶工擠牛奶之前認真洗手也很重要,只有重視養牛、擠奶、稀釋、運輸等各環節的技術提升和衛生改善,才能從根本上防止牛奶傳染傷寒。倫敦郊區的牛奶廠接受嚴格的衛生檢查監督,牛奶容器被嚴格清洗,所用的井水需進行嚴格水質分析,以此來預防傷寒。⑧1885年,英國法律明確規定“牛奶廠或牛棚中出現任何疾病,病牛的奶不應該與其他的奶混合,也不能出售或用作人類食物”。⑨與此同時,人們也在摸索牛奶運輸和存儲的新方法。早在1872年,一些牛奶廠和奶站開始推行冷卻奶,使牛奶在低溫下保持較長的時間。另一項改進是推廣錫罐的濃縮奶。到1892年,各類濃縮奶占倫敦牛奶消費的11.6%。⑩一些牛奶廠還為兒童提供“消毒奶”,通過密封高溫消毒保障牛奶的質量。還有一些牛奶廠實行“巴氏消毒”后,把牛奶裝在瓶中運到各零售店。19世紀末,《傳染病防治法》(The Infectious Diseases Prevention Act)及隨后的公共衛生法規責令衛生醫官監督牛奶廠和奶牛的衛生狀況。1901年,英國衛生部門確立了明確的牛奶質量標準,斬斷牛奶與傷寒傳播的紐帶。有學者認為純凈的牛奶供應是1900年后英國嬰兒死亡率下降的主要原因。
四、總結
傷寒是19世紀最嚴重的傳染病之一,對于其盛行的原因,艾瑞克·霍布斯鮑姆(Eric Hobsbawm)進行了全面總結:“煙霧籠罩著他們,污物浸漬著他們,供水,衛生,街道清潔,開闊空間等基本
公共衛生服務無法跟上大規模遷移到城市的人們的步伐,特別是在19世紀30年代以后,霍亂、傷寒的流行以及空氣污染和河流污染或者說是呼吸疾病和腸道疾病成了19世紀,一直持續到現在的城市殺手。”①傷寒的出現及其應對是19世紀后半葉公共衛生問題最重要的樣板,②不僅因為其持續的地方存在和高死亡率與發病率,還因為它通過水及牛奶傳播。哈特在論述傷寒的傳染原因后認為,采取預防傳染病的所有可行性措施,如彌補衛生不足、供應純凈水、清理和處理垃圾等,都是個人和集體的正確做法。衛生之處,城鎮才免遭疾病的威脅,方有幸福可言。③
傷寒的發病率和死亡率下降是“衛生革命”(Sanitary revolution)的成果之一。④水污染是工業發展和城市增長所帶來的社會好處和經濟利益的一個不可避免的代價。⑤而傷寒提醒公共衛生機構關注供水、下水道、河流的改造和保護。19世紀末,英國的下水道改革和供水改革取得了明顯成效,不但在水生疾病,如傷寒和霍亂的發病率和死亡率降低中作用重大,還成為英國公共衛生政策中一以貫之的舉措,⑥衛生觀念日漸深入人心。
傷寒的發病率和死亡率下降也是中央和地方衛生部門之間,衛生官員和公眾之間密切合作的成果,⑦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地方政府衛生改革態度及其效果的體現。各團體、各政黨為爭取民心爭奪選票也積極涉足公共衛生問題。利茲的選民要求各級競選人在四項公共衛生方面做出保證:傳染病強制上報、貧民窟清理規劃、改善街道排水系統和任命更多的衛生檢查員。1893年,利茲的自由黨人為吸引選民,提出一個全面的市政規劃方案,包括立即清理不衛生地區,治理河流污染,增加公共浴室等。保守黨抗議自由黨偷走他們的衛生改革綱領。⑧可見,在公共衛生治理方面,兩黨并無原則分歧,這也是傷寒等傳染病通過公共衛生改革得以取得成效的原因之一。
【作者簡介】毛利霞,山東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歐美環境史、醫療社會史。
【責任編輯:豆艷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