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永剛
一條河生活在別處;
一條河在拐彎處醒來。
靜水流深。一條大河倒映著塔、落日和蜿蜒的群山……
星輝點點,大地
是無人的遼闊。誰安排了這個夜晚的蒞臨?
多少有點兒意外,不在這,不在那——
在光陰深處,塔影打開經卷
江山與湖海。塔影
像一片樹葉落回了無邊的森林。
塔,盛興于漢唐。
祈天,禳災,測景,祭奠,漢唐在大地上抒寫著“1”。
漢唐的天空,因為魂靈的事情而寥落、高渺得蔚藍無邊。
下雪天。塔在遠處靜靜矗立。
祖國格外美麗。
歲月漫漫!塔的肩頭散落著雪、沙漬、鳥糞、殘骸,以及別的什么掠過時隱隱的刻痕。
像佛留下的點點神跡;像世事風雨說過的一些話語。
也許,它們什么都不是,除了一副滄桑的模樣……
星空下,所有的路都用來回家——
“嗯,不是你老了,而是鏡子在變暗。”
火車不斷向黑夜深處開去。不止是時間上的千年,也不止是地理上的萬里:塔
依然是它所是的那種東西。
哦,有一絲兒厭倦,也有一絲兒奢侈在里面。
呵,塔影!偶爾的光芒穿越了它。像孤寂——
那是世事滄桑的另一重場景、另一門學問。
……我們走了那么遠,有時就是為了尋找一盞燈。
神啊!我交出了我的夜晚,卻交不出我心中的黑暗。
窗外——西風緊,依然沒有什么事情發生……
歲月的信箋,有過回復么?
風推門,雨敲窗,另一撥風雨還在趕來的路上……哪一滴雨里藏著大海?哪一座城池溢滿了風聲?
孤獨!也許終歸要退回到歲月深處那個寫信人的手里。
宛若他,空有落下紫薇花瓣的黃昏。
扎加耶夫斯基詩兄寫道:“我看到音樂的三種成分:脆弱、力量和痛苦/第四種沒有名字。”
曾幾何時,我也想這么說孤獨,想這么說憂傷,我還想這么說疼痛……
“琴里知音唯淥水,茶中故舊是蒙山。”
這么想著,塔影又一次罩住了我。
死去的鳥躲進書本,成為文字,成為另一重天空里的翅膀。而塔影不死——
除了它自己,它什么都不成為。
愛一片兒塔影,就是愛它的苦澀,與無須排遣的孤獨。
高處不勝寒!塔影里。馬像夢一樣站在它該出現的地方:神性,自然,面目清晰。
無限事,不言中……
一如三百年后,抑或三百年前。
……鐘聲是一條上山的小徑。
夜嵐沉沉,大野漫漶。苦寒的金屬在悠長的石徑上踢踏出幽微的藍光。
漢,唐,至宋。遠處——
塔,靜靜矗立著它的有,它的無……
梅花
鐘聲!
在寥落、廣漠的北方
被彌漫整個十二月來自西伯利亞夾著雪片的大風
越撞,越純
……夢一樣真實
梅花——于歲月斑斑的枝頭痛醒
雪的清輝撫滿雙肩!呵,這世間成色最好的銅,在寥落、廣漠的北方,在隆冬最寒冷的枝頭,一如她早已習慣的那樣——
獨自將蒼茫大地心中信仰的微笑
擎作了遼遠的鐘聲
這是世界東方古老、廣袤的土地
亙古至今,滄海桑田,斑駁、滯重,傷痕累累
梅花開了!
梅花——仍是當初迎候了人類誕生的那一朵……很近的臉,很遠的目光和更遠的內心,一副
高貴的容止:水和香氣作骨頭。在寥落、廣漠的北方,在隆冬最寒冷的枝頭
為人類刻下了最初的課本
最初的風神骨相
梅花——在寥落、廣漠的北方,在隆冬最寒冷的枝頭……久久叩門,久久……于母語錚錚的瘦骨上
于蒼茫大地信仰的微笑中,生活
悄然重獲了神性與硬度
讓世界也無處躲藏!
一輪新月,一位少女,用她們云一般的年華,完整的美
與黃金,將一朵梅花裝扮得夢一樣真實
無邊雪野之上的點點異色——
梅花:月下凍傷的名字
梅花:一個詞的心靈與鐘聲
像夢。呵!比夢還深。在寥落、廣漠的北方,在隆冬最寒冷的枝頭……久久叩門,久久……由遠及近,從古至今
殷墟夢碎,甲骨成泥,碑碣漫漶,百代不再……
讓世界也無處躲藏——
在寥落、廣漠的北方,在隆冬最寒冷的枝頭,梅花!那么圣潔、奇崛:一副高貴的容止
……很近的臉,很遠的目光和更遠的內心
孤高絕俗。于彌漫整個十二月的大風中
宛若黃銅擎峙的神殿——蒼茫大地心中信仰的微笑
在盛開!
宛若稀少的陽光和云層之上那鶴的叫聲
梅花!仍是當初迎候了人類誕生的那一朵——在寥落、廣漠的北方,在隆冬歲月斑斑的枝頭痛醒
呵!不為時間和空間改變的心靈喲,在彌漫整個十二月來自西伯利亞夾著雪片的大風中……久久叩門,久久……由遠及近,從古至今
夢一樣真實!
脆弱的材料不可能得救
一顆不為時間和空間改變的心靈
孤高絕俗!仿佛生命的某個深奧的黎明:這兒也是那兒,死亡也是再生,歷史瞬間就是泥土……于母語錚錚的瘦骨上
梅花開了!
一如她早已習慣的那樣——高邈、幽深的香氣,記記叩在人的軟肋上……
……這是一個遼闊的國度。一場大雪,將無數村莊悄悄散落于無邊的曠野
梅花——于隆冬歲月斑斑的枝頭痛醒
梅花!于金星和天狼星的冰峰下……久久叩門,久久……那驀然醒來的人兒
已被擊中!
仿佛一個種族千年的隱疾——雪的清輝撫滿雙肩,左手按劍,愴然四顧——在天空下,在隆冬最寒冷的高處
夢一樣真實:獨自護持著暗香的家門,與生命
至關重要的理由
在寥落、廣漠的北方
在彌漫整個十二月來自西伯利亞夾著雪片的大風中,夢一樣真實——鐘聲!
凜然摧裂了魂靈遼遠的邊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