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帥興 朱安祥
漢佉二體錢,收藏界俗稱“和田馬錢”,因發現于我國新疆和田地區,且正面大多鑄有馬紋圖案而得名。1962年,著名考古學家夏鼐經過細致研究后提出:“和田馬錢”上的圖案并非全部都是馬紋,也有少量鑄有駱駝紋飾的錢幣存世,故將此類銅幣統稱為“馬錢”并不能概括其全部特征。“和田馬錢”一面為漢文,另一面為佉盧文,因此命名為“漢佉二體錢”(BilingualSino-KharosthiCoins),更加科學、客觀。此后,我國學者大多采用“漢佉二體錢”這一稱謂。

大型漢佉二體錢,正面為右側走馬,外圈佉盧文大意是“大王、王中之王、于闐王、矩拉戈牟奧”。
19世紀中后期,西方列強在中國逐步擴張,不僅極力蠶食我國領土,而且瘋狂地掠奪珍貴文物。在此背景下,各種探險隊和所謂的“學者”來到新疆探險考察,發現了許多珍貴的歷史文物。1874年,英國政府派遣了一位在印度旁遮普任職的官員道格拉斯·福賽斯爵士來到新疆,試圖與阿古柏政權建立聯系,并在其途中收集大量文物。兩年后,福賽斯在皇家地理學會上公布了這批文物,其中便包括兩枚漢佉二體錢,但當時卻被誤認為是鐵錢,這是首次面世的漢佉二體錢。
此后,漢佉二體錢陸續在和田地區被發現。1892年,法國杜特雷依考察隊在和田地區發現四枚;1901年,英國魯道爾夫·赫恩雷發表了大約12 0枚漢佉二體錢,現藏于大英博物館,部分收藏于印度政府圖書館;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俄國駐喀什噶爾總領事彼得洛夫斯基和俄國科學院院士、探險隊隊長奧登堡收集到21枚,現藏于列寧格勒艾爾米塔什博物館;1902年至1914年,日本西本愿寺長老大谷光瑞收集到11枚漢佉二體錢,現藏于旅順博物館。1900年至1916年,英籍匈牙利人斯坦因三次到新疆地區探險考察,共收集到187 枚漢佉二體錢,現藏于大英博物館;1929年,我國學者黃文弼參加中國西北科學考察團到達和田地區時,又采集到一枚漢佉二體錢,現藏于中國國家博物館;1989年,王炳華等人隨“塔克拉瑪干沙漠綜合科學考察隊”考古課題組考察南道安迪爾河夏羊塔格遺址時,于遺址地表一處流沙丘凹地發現一枚漢佉二體錢。截至目前,已公布的漢佉二體錢總計有353枚,其中13枚在我國,大部分則流失海外。

該錢背面中央標志系族徽,中間漢文為“重廿四銖銅錢”。
幸運的是,2012年4月的一天,一家維吾爾族老鄉在位于喀什通往阿富汗的古道遺址上深挖地基、翻蓋房屋,不經意間發現了埋藏地下的3000余枚漢佉二體錢,其中包括二十四銖、六銖駱駝錢30余枚,是十分罕見的版別。此次發現意義重大,不僅豐富了漢佉二體錢的版別資料,而且彌補了我國保存實物數量較少的遺憾。

斯坦因(1862年至1943年),英國探險家、考古學家。(圖片來源于網絡)
漢佉二體錢分為大型和小型兩種,材質均為銅質,近似圓形,無孔、無郭,系手工打制而成。正面為馬或駱駝圖案,四周環繞佉盧文,背面為漢文銘文。從目前已發現的漢佉二體錢來看,正面圖案以馬紋居多,根據姿勢不同可劃分為右側向立馬和右側向走馬,駱駝紋圖案為右側向立駝和右側向走駝。錢幣圖案采用馬和駱駝,反映出古代于闐人作為游牧民族,馬和駱駝在其文化、生產、生活中的重要地位。
大型漢佉二體錢的漢字銘文為六個字,多為順時針讀、個別逆時針,銘文或讀“重廿四銖銅錢”,或讀“銅錢重廿四銖”。銘文說明錢是銅制,重二十四銖即一兩。錢幣中間有一個形戳記。關于此符號,有學者認為它是“葉狀形”,也有學者提出這是一個“貝”字;英國學者克力勃認為此符號很可能是一個族徽,印度帕提亞和貴霜諸王就使用了一些符號作為部落或者個人的徽記。
小型漢佉二體錢的漢字銘文為“六銖錢”三字,“六”字的寫法有多種風格,字跡清晰,容易辨認,其銘文內容已經得到了學界的公認。錢幣中間有一符號,現錢幣學界一般認為是“兀”字,可通“元”使用。

小型漢佉二體錢,正面為右側立馬,外圈佉盧文為“大王、于闐王”。

小型漢佉二體錢背面漢文“六銖錢”。

小型漢佉二體錢 駱駝圖案摹本
“佉盧”源自于梵文的“佉盧虱吒”,譯名和簡稱均出自于我國古代的佛經譯本?!皝冶R虱吒”梵文原名為Kharostha,在印度語中的意思為“驢唇”,指印度的創始神話驢唇仙人。佉盧文屬阿拉美文字,約有35個字母,書寫方式是由右向左橫書,字母不連寫,字與字之間無間隔、無標點符號?!皝冶R文”只是一種文字符號,可以書寫多種語言,而并不存在一種“佉盧語”。這種文字在古代曾使用于印度西北部、巴基斯坦、阿富汗等地以及我國新疆昆侖山北麓的古于闐、鄯善一帶。目前發現的佉盧文資料,最早者出現在公元前3世紀,最晚者約為公元4至5世紀。5世紀以后,這種文字便被人們遺忘。18世紀,考古工作者在印度河流域重新發現,經過古文字學家的研究才能解讀,佉盧文得以重見天日。
錢幣上的佉盧文前半部是制主的稱號,經譯寫為maharaja(sa)Juthabiraja(yiti-raja)rajatiraja(sa),第一個詞是“大王”,第三個詞是“王中之王”,這兩個詞目前已經被學界公認。對于第二個詞,目前學者眾說紛紜,有“大地之主”“于闐之王”等多種觀點。制主稱號后面的文字系制主的姓名。
漢佉二體錢是以兩種貨幣單位發行的。大錢是中國衡制一兩,小錢是大錢的四分之一,大錢與小錢之間的比率為1:4。通過稱量漢佉二體錢,大錢約重13.66克,小錢約重3.06克。我國學者夏鼐與英國學者克力勃皆認為漢佉二體錢所采用的是減重的阿提克標準,每德拉克馬約重3.264克,4德拉克馬約重為13.05克。采用此種鑄幣標準,目的是為了方便本地錢幣同五銖錢之間,甚至是與以德拉克馬為鑄幣標準的貴霜錢幣的兌換。五個六銖錢可以換六個五銖錢,一個二十四銖錢加上一個六銖錢,也可以換成六個五銖錢。
漢佉二體錢的鑄造年代,國內外學者各抒己見,但由于古于闐國幾乎沒有留下什么文字資料,使得漢佉二體錢的鑄造年代有了各種各樣的推測。現在一般認為漢佉二體錢的鑄造年代應在公元三世紀60年代中期至90年代之間,是古代絲綢之路中所通行的一種貨幣。

貴霜伽膩色迦一世銅幣正面系站立的國王像。
公元前138年,為了解決匈奴對漢朝的侵略問題,年輕的漢武帝派遣張騫出使西域聯絡月氏人共同對抗匈奴。然而月氏人另找到遠離匈奴的游牧地,并不想再與匈奴作戰。歷經13年艱辛尋找的張騫并沒有完成漢武帝所交代的使命,卻意外地把所發現的西域諸國政治、經濟、地理、文化、風俗等信息報告給漢武帝,讓漢武帝認識到了西域的重要性。于是,漢武帝在河西走廊設置河西四郡——武威郡、張掖郡、酒泉郡、敦煌郡,為逐步打通西域商道做準備。匈奴元氣大傷后,西域諸國均愿與漢朝交往通商。張騫通西域標志著以官方為主導的陸上絲綢之路正式開通。在漢代,陸上絲綢之路有多條支路,絲綢南路便是其中的一條。從陽關出發,沿著塔克拉瑪干沙漠南緣,經過鄯善、于闐、莎車等便可到達蔥嶺。在這條絲綢之路上,漢朝與西域各國的政治經濟聯系愈加密切。
世界古代貨幣體系分為東方貨幣體系與西方貨幣體系兩種,以中國為代表的東方貨幣體系,錢幣質地多為銅,混有鐵、鉛等材質,金銀為補充;錢幣圓形方孔,象征著中國人天圓地方的宇宙觀;制造方式多為鑄造,打制石質或陶制錢范,澆注銅汁;錢幣銘文多標明幣重和發行帝王的年號,并留下了我國書法的演變痕跡。西方貨幣體系的錢幣多采用金銀為原料、圓形無孔,制造方法多為打制,錢幣表面多采用人物和動植物圖案,銘文多為發行錢幣的統治者的姓名。于闐國模仿貴霜錢幣打制出漢佉二體錢,材質銅質、圓形無孔,正面為馬紋或駱駝紋圖案和佉盧文,背面為漢字篆文,是東西方貨幣體系融合的產物。
漢佉二體錢的出現,包含著政治和經濟雙重含義。在政治上,部分錢幣上的佉盧文前綴含義為“大王”和“眾王之王”。這些稱謂在印度希臘王朝時便已經出現,并被貴霜帝國君主所繼承?!氨娡踔酢痹臼巧瞎艜r期西亞地區的王銜,用于稱呼最高統治者。于闐國王在錢幣上稱謂自己是“眾王之王”,預示了于闐國在當時與貴霜處于一個平等的關系。在經濟上,漢佉二體錢采用以德拉克馬為鑄幣標準的貴霜錢幣,五個六銖錢可以換六個五銖錢,一個二十四銖錢加上一個六銖錢,也可以換成六個五銖錢,這大大方便了于闐國與漢朝和貴霜的商業交換,加深了于闐國與漢朝和貴霜的密切聯系。

漢代五銖錢
漢佉二體錢的造幣工藝繁雜,造幣成本高昂,鑄造量并不大,目前也僅在和田地區有發現,流通區域過小,并沒有成為絲綢之路上的主要錢幣。但錢幣上的馬紋和駱駝紋,是古于闐人在絲綢之路上生活、勞動的重要見證,顯現出鮮明的民族特點和地域特點;錢幣上的佉盧文和篆文是古于闐人吸收中西方文明精華的實物。透過漢佉二體錢,我們可以看到兩千年前絲綢之路上的繁榮。兩千年后的今天,漢佉二體錢的發現也將預示著絲綢之路的再次繁榮。
(注:本文作者來自河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