洹上色彩

郭艾榮

蓼草的紅藍世界

周日清閑，趁早上涼快，到附近的小村轉(zhuǎn)轉(zhuǎn)。看花看草或什么也不看，只是轉(zhuǎn)轉(zhuǎn)，都好。

村南有一條河，河岸風景，成為小村的主要看點。說是河，枯了經(jīng)年，河中心大都種滿隨季的莊稼，邊角處偶有濕地，存幾洼淺水，便常有水草叢生，這個季節(jié)，多見的是那種綠葉紅穗的紅蓼了。

紅蓼是一種常見的植物，因常見，倒不去深究它的來龍去脈，見了幾十年，卻不知其尊姓大名。直到今年擬寫《洹上草木記》，才進一步靠近它。知其大名叫紅蓼，也知其別名水紅花等。

前段時間，一位朋友來找我為其母親買中藥，一味叫“水紅花子”的中藥，醫(yī)院老是配不上。我院的中藥還是比較全的，這味中藥配不上，有點不好意思，想著這味中藥如此奇缺，一定有奇異之處，或生在高山懸崖高攀不上，或長在深谷少人問津，才致缺貨，對它充滿好奇。

與紅蓼在書中相見時，知道它的果實可入藥，有消積止痛、利水消腫的作用。水洼中那種綠葉紅穗的紅蓼，它的果實居然正是水紅花子。這種感覺怎么描述呢？如《看草》的作者何頻所說的，像突然發(fā)現(xiàn)相識多年的老朋友身懷絕技，突然露了一招，讓人大大驚嘆。

知道了紅蓼的秘密，再見到它時，少了漠然，多了驚嘆。可能我有點不能免俗，知其大有功用之時，才刮目相看。

古人對紅蓼的歌詠，更多出于對其自然之美的眷戀。“紅蓼丹楓一色秋，楚云吳水共悠悠。人間萬事西風過，惟有滄江日夜流。”紅蓼確是美的，青葉紅穗，隨風起舞，讓一處死水洼長滿生機，點燃了初秋的紅色浪漫。美一直在，心卻老是游離，才致無睹吧。

怪我孤陋寡聞，知道世有紅蓼，便把水邊綠葉紅穗的植物全部認作紅蓼，直到前一周翻看中藥圖譜，看到一味叫“蓼大青葉”的中藥，圖片看上去分明是紅蓼，書上卻標明是蓼藍，難道書中有誤？還是另有一種叫蓼藍的植物？來了探究的興趣。原來這蓼是一個大家族，紅蓼和蓼藍是其中很常見的兩種。紅蓼有秘密，蓼藍除了葉子入藥有清熱解毒、涼血消斑之外，還有更大的秘密。兩者的長相雖極難區(qū)分（以我的分析，蓼藍的莖紅紫色，花穗較紅蓼短一點，這是兩者主要區(qū)別），功用卻大相徑庭。原來這蓼藍可作染料，成語青出于藍的“藍”，就是指這蓼藍。它的葉子中含有一種叫靛甙的化學成份，蓼青葉浸入水中發(fā)酵，靛甙水解溶出，經(jīng)空氣氧化后生成靛藍。朱千華在他的《南方草木札記》中說，在一些偏遠的瑤家山寨里，有成片蓼藍，瑤家男女青年定親后，女孩要用這種藍漂染男孩種成的白棉。這種奇特的愛情表達中，沒有山盟海誓，只有草木渲染。

紅蓼染紅了秋天，蓼藍染亮了愛情，這一個青白世界，總要用各色渲染，才顯得有滋有味，定下心來，好好品嘗吧。

與八角金盤合掌

盛夏之際，洹園星島一片蔥郁，最醒目的，是那一片八角金盤。每看到它，就想起與它相識的趣事。

三年前的初冬，洹園圭塘橋以西路南，一塊不顯眼的地方，看到一片白色的球狀花正燦爛開放，這樣的季節(jié)，萬物蕭條，這小小的球狀的花，卻開得那么精神，那花葉也油亮亮的，像手掌一樣舒展地張開著，完全不把寒冷放在眼里。這引起我的極大興趣，想要問問別人這叫什么花，公園里人少，無人可問，就算是問了也未必能有答案，便隨手用相機拍下來，找到門衛(wèi)值班室，一位三十多歲的女人把我引見給一位姓程的先生，這位先生很熱情，告訴我這叫八角金盤，四季常綠，綠化效果很好。又隨口閑聊到洹園的楹聯(lián)，談到書法什么的，原來這位先生多年前曾和我一起參加過一個書法活動，一面之緣，后來再沒見到，他倒還有印象。我起初注意力一直在花上，他這么一說，仔細打量他，果然看起來面熟，覺得親切好多，話也多了起來。后來又請教他好多問題，他當然更加熱情解答。一朵花，幫我找到了一個朋友，真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兒。

這幾年我癡迷花草的程度，在外人看來可能難以理解，但當你在花草世界里多了一份新知，知其然，知其所以然，那種喜悅，還真的是“日月明方見，乾坤暗自收”。如果幸運得到一兩位朋友鼓勵，那就更是欣慰有加了。

與八角金盤的相識，更加堅定了這種欣慰和喜悅。八角金盤原產(chǎn)日本琉球群島，后臺灣移種栽培。它的得名，跟它的葉形有關，葉子是手掌狀的，裂片大約八個，好像八個角一樣，因此叫八角金盤。有次跟好友石榴看到這種花，我告訴她這個名稱的來歷，她是個有心人，馬上數(shù)了數(shù)葉片上的裂角，她數(shù)的兩個葉片上，一片是七個裂角，一片是九個裂角，當下“責問”我，你不說八角嗎？我說一個七角，一個九角，平均不就是八個角嗎？呵，這當然是玩笑話，植物世界，奧妙無窮，哪能那么死板教條呢？

八角金盤的可愛之處，不只在于它在百草蕭條的冬季開花，亮人眼目。更在它一年四季油亮亮的葉子，哪一次相見，都不會讓人失望。它的花語象征堅強，有骨氣。此言不差。當我生活工作中遇到挫折的時候，靜靜坐到它的身邊，把我的手掌與它的手掌合在一起，便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從心底蔓延，頓生面對困難的勇氣。這種與植物溝通的感覺，有時覺得真不足與外人道，道也道不清，聽者也不解。那就算了吧。

洹河邊的黃山欒

有一次陪朋友取中藥，一味味中藥被調(diào)劑人員稱量到調(diào)劑臺上，靜置在那里，像一座座小山。閑來無事，順便問藥房調(diào)劑人員，這是什么那是什么，當藥房小黃介紹到一種中藥時，說醫(yī)院后面友誼路行道樹開的花就是它。

她好像沒說那樹叫什么，我也沒問。但知道了這種樹的一點秘密，上下班路過時，便常常多看幾眼。

幾年下來春夏秋冬的注視，它的黃色碎花我看到了，它的燈籠樣的橢球形果實我看到了，它的葉子的形狀我也記在心里了。只是還不知道它的名字。問別人？我不抱希望。就像我在信陽出差時，見到路邊開滿乳白花朵的行道樹（當時不知道叫廣玉蘭），問人家叫什么名字時，多是搖頭。那種樹可比這欒樹的葉子醒目，花也大氣。按理說，注目和了解的人應當多。可是，樹在鬧市中，人在世事中，人人都忙著低頭趕路，哪里有心情探尋頭上的樹木消息呢？

一如既往，還是去書中尋找吧。這樹叫全緣葉欒樹，也叫黃山欒，燈籠樹。這幾個名字都好解釋，全緣葉欒樹，是為跟另一種“欒樹”區(qū)別，這種“欒樹”，沒有定語，直呼欒樹。據(jù)我觀察，欒樹開花早，六月份在易園見過一棵開碎黃花的樹，當時覺得似曾相識，好像見過這種花，說是黃山欒的花吧，又好像時間不對，顯然是欒樹了，欒樹的果子是三角卵狀，頂尖;黃山欒的果實，則是橢球形。欒樹的葉鋸齒狀，大概這就是與“全緣葉欒樹”的重要區(qū)別了。叫它黃山欒，是因黃山多有此樹。叫它燈籠樹，因它的紅果俏麗可愛，像小燈籠一樣掛在樹上，十分漂亮。

進一步了解，黃山欒的種子含油，可制潤滑油及肥皂，怪不得落下的種子踩在腳下有滑膩膩的感覺呢。黃山欒的花還可做黃色染料，也許你裙帶上的一抹亮黃，就是黃山欒花的前世身影呢。

黃山欒處處是風景，它又離我們這么近，而我了解它，卻這么晚，有些歉疚，寫下以上文字，算是對這種歉疚心理的一種補償吧。

〔責任編輯 王雪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