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婷婷
記憶與當下,時常南轅北轍,一個喚我向后,一個催我向前。
1
草籽開花,傘狀的身子,倚著春風,羞紅了桃花面。她不張揚,小小的,一朵連著一朵,成一束,一片,聚攏成一畝、十畝……紫里泛紅,紅里透白。
她在犁耙下翻土,誦詩,誦關于肥沃的詩。
她之于我,猶如薰衣草之于普羅旺斯。
成簇成團,常開不敗。
后來,我的叛逃,致使我常年位于童年之外,浮生如寄。
2
蒲公英結籽,未散之前,家在根之上。
一陣風后,四海皆可家。
鄉村坍塌的土墻縫兒,小城中心的公園里,她從不擇地,落處即安身。
我不如她。我時常懷念,從前滋養我的一畝三分地兒。
3
因為是荒草,才無數次被連根拔起,或焚燒成灰。
因為是荒草,才只好趁著四下無人時,小聲附和著南風里的歌謠。
因為是荒草,才柔軟得褪下骨骼和顏色,躺回大地,成為孩童的一張床。
4
刀槍劍戟已落地,松樹仍不肯低頭。
拾起看似焦糖的松果,每一片干涸的鱗片里,都鐫刻著無欲無求。
所以輕盈,所以無心。
時光拿什么腐化它,又拿什么腐蝕我?
5
蘆葦白色的幌子,倒是熬成了一弧灰白色哲學。
蘆葦蕩的魚早已消失在詩經里,根也染上了風寒,百年不愈。
高出山頭,高于山村,在人跡罕至中學會了冷落自己。
借我一葉小舟,永久地,駛不出這蘆葦蕩。
6
白墻上多了山水畫、花鳥圖,多了一份人為的美感,無可推敲。
蕭條、敗落、空曠、荒蕪被扔得越遠越好,最好丟進暗河里。
小野花的夢,偶爾還能發兩三個芽兒。
7
布谷,不哭——
山杜鵑尚未凋零,麥穗的孕肚便已高高隆起。
麥地里的小蚜蟲試著鉆進秸稈,尋求庇護。
聒噪,在麥穗倒地的瞬間爆發。
爭奪口糧的大戰中,我們跌倒在神的祭壇里。
8
我的文字,像我的人,簡潔、直白。
她的緣起,來自童年吹過的風,走過的鄉間小道,爬過的樹,摘過的棗兒,親手埋葬的小麻雀,火爐里滋滋作響即將烤熟的小蘋果,以及母親縫過的針腳、騎在父親肩上那些閃閃亮亮的日子。
誰知,歲月已收回我自由來回的小徑,留下一個漸漸遲鈍的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