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西之行

袁水

在太平洋東岸

30年后，在萬米高空飛行了10608公里

踏上此岸，也是30年前的彼岸

海浪響起無聲的掌聲，迎接我的到來

我立于此岸的夕陽里，和莫羅貝鎮外這片沙灘一樣平靜

眼前的海水，已不是30年前的海水

世界已建得如此堅固，我們在各自的秩序里，繁衍生息

那些年在彼岸的思盼，我都已忘記

我感激命運的安排

我們在沙灘上留下串串腳印和笑聲

望向遠方，我們看見

一艘帆船駛向海天相接的紫色云霧

偶遇沖浪

繼續在蕾絲裙裾樣的海岸線行駛

奧林匹克集訓運動員？沖浪俱樂部愛好者？

無論他們是誰。此刻

他們是遼闊水墨畫中的幾只麻鴨

木塞般浮沉。來了，太平洋又拱起脊背

甩出去。尋機，踏上來

那些罌粟花

他們迷醉了，他們等待更高的浪峰

泰阿胡波那種卷成大圓筒的巨浪

他們把身體

變成一部吞吃海浪的機器

這樣努力，是需要獲得別人的承認

我站在近百米高的懸崖，俯看這一切

駕行66號公路

要是能一直駕行下去就好了

用你想要的速度

戈壁空曠

那座長有印第安人后腦勺的山頭

一小時前就橫亙在那里

馳騁，在他顫動的脊背

廢棄裸露的白色加油桶、汽車旅館閃過

我們在塞利格曼小鎮停歇

街道無人，木質屋已褪色，老爺車僅留骨架

旱柳、墨松

持續了半個多世紀的喧嘩最終成了寂靜

爵士樂《在66號公路上找樂子》

從西部利洛咖啡館飄出

繼續這里的主題：漢堡加冰啤

坐在鮮花簇擁的“66 mother road”（66號母親之路）條凳上

你會驚嘆，在時間和地理的同一緯度

太平洋兩岸同時建設著兩條路：

淘金之路，長征之路

途經七彩石

在我到來之前

沒人看見這片沙荊在生長

我來，和他們一樣

是看瑞典藝術家裝置在這片沙漠上的

人類文明，7座33塊七彩石

迎面的風沙和陽光石頭般永恒

眺望無邊波狀的它們

我的細胞組織、神經和心跳只是一個瞬間

錯誤和榮譽已微不足道了

我向更深處走去

心被針尖扎了下

一枝花，細如小米樣的花

似晾干的滿天星

它像千年前牽絆柳永的那支薔薇

絆住我腳踝邊的紗裙

能和宇宙中

如此艱難的生命相遇

一定是某種旨意的安排

黃石公園火山遺址

應該是走進了將要結束的敘利亞戰場

到處升騰起硫磺味的硝煙

它們熟睡了，呼吸著

它們用橙紅，翡翠綠

蒂芙尼藍，海洋之心的藍

魅惑我們，掩蓋

64萬年前留下的一萬多個傷口

走在木質棧道

像與居心叵測的人打交道

知道它們內裝

喧嘩與騷動，黑暗與猩紅

知道它們在腳底下靜默的怒吼

像焊炬一樣吞噬一切

知道它們隨時會崩盤，會撕票

但我們仍然自信地認為

自己是絕對安全的

一片似銀白色沙灘的火山灰

散落幾枝淺黃色雛菊

搖曳著。我看到黑暗地底中

吶喊已久的女孩，試圖扯住我的衣角

黃石瀑布

兩岸橘紅色峽壁、松林，以及所有路過的人

都看得很清楚

前面是斷頭路，是百米高絕壁懸崖

它們卻一躍而下，白鷺一樣飛翔

一條白幕

是的，它們不像我們，長有三只眼睛

我緊緊抓住斷崖處左邊護欄

避免隨時被它們拖下去的風險

我體驗到兄弟說起

血液透析時，那種身輕和眩暈

地球引力對我和它們都小了許多

到處是穿著白紗裙孩子們歡快的笑聲

污垢，毒素，包括糾纏自己多年

多次走進某風景點的那件事

也一同霧化飄散了

噢，快看，就在那，右下方

閃現一道彩虹

兩峽半坡上，蓬勃著一片青苔

鹽湖城的午后

我們倆坐在鹽湖城一個公園的草地上

頭頂，橡樹掛滿翠綠色青果

她在選擇不同的方位給我們拍照

抬頭，左上方是哥特式摩門大教堂

一群黑人和白人身著盛裝，在舉行一場婚禮

近前一位少女在草地上遛狗

空氣清新，陽光從橡樹的葉間篩漏

傳來幾只鳥兒的叫聲

噢！我也悠然唱起《海闊天空》

多美好的午后，在異國

這樣的午后再也不會重復

我和他、和她坐在一起

從背包里取出一壺熱茶，清風中飄落幾片落葉

我們講著我們的一些事

講著從這里出發經80號公路以西100英里外

那片銀白色鹽灘

站起身，我們的影子和鹽湖城夏日橡樹的影子

完美地疊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