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怕晚

王一萍

風怕晚

最初的夜晚沒有風

力量來自暗黑

江水翻滾，唱和血淚黃昏

那個人，湊近我的心臟問：

——你的屬相？

——哦，我不屬風

無人取代

這一次，吹拂我的

是江邊的風。微弱

無影，無形

似乎感覺不到呼吸

對于風，每一滴江水都不屑一顧

坐在江邊的木質樓梯上

前后洞開的窗欞

會告訴你，它來了一

在夕陽漸紅

在我們的位置被無數人取代時

風中的花朵

我不來，江水在

我已至，江水一直在

你沿著江畔細數

星星，和水滴

把自己當作山巒的頂點

江水漲。一棵逸出的古樹

從懸崖上送出花朵

這些年，我未成行

風未至，花瓣落滿江面

習慣

春天，屬于玫瑰

芬芳，萌發的風

它們吹拂了我的筆尖

然而，一只孤單的風箏

寫不出楷書、行書和行草

藍黑色的墨水

如野草，一直長到天的發際線

秋天，屬于成熟

嫵媚，溫潤的風

你在鄉村遼闊的天臺

一個人仰望

我們愛著同一縷風

習慣的又是另一縷風的速度

平原無奇石

園子正中央，矗立著

一位遠道而來的客人

人們圍著它，指指點點

瘦，皺，透，秀

作為一塊奇石

它穿著人類的衣裳

遠處有故鄉

它粗礪的兄弟姐妹

在經歷風刀霜劍的童年

此地，圍繞它的人

身披袈裟

晚風，靜

我只想在它的后背

張貼一份遺失啟事

沉船

擱淺的河床

沉船高聳的鼻梁，張著鼻孔

吐著悶熱的濕氣

干枯的魚類、貝類，緊貼著龍骨

飛蟲從它們上方一躍而起

當年，母親為了蓋新房

在清晨的河面，搬運風聲和水流

一塊溫熱的剛出窯的紅磚

重重地砸向她的小指關節

清晨的風，睡醒了

它用一天的狂熱證明，它曾經

和鋪滿珍珠的水面毫無罅隙

沉船為了告訴我鄉村擱淺的昨天

船頭的韁繩再次繃直了一下

而我的母親，為了

不讓我擱淺在傍晚的風中

用她殘損的手指

為我打通了一條通向大海的生路

潮濕的風

這些山路，終年鋪著綠地毯

這兒重一點，那兒輕一點

山上的晚風也不敢出聲

生怕驚擾了陌生的異鄉人

山路，在人們的腳下延伸

一架飛機，做了短暫的停留

滑行花去它十多分鐘時間

它必須適應霧靄、晚風

山路的薄霜

曾經，我在平原的院子里灑水

這兒多一點，那兒少一點

希望描摹出開著滿天星的土地

那整片的潮濕，向天空撲去

踏著山路，上面的苔蘚

重新教會我平衡術

據說，它能測出空氣污染的程度

而它無花無果，終生和風雨為伴

平原的姓氏

黃昏。風又止

從內心，我捧出一縷風

高山遮不住

大海淹不了

它有一個平原的姓氏

天邊的畫布上，許多色彩

更改不了

我長著一張容易過敏的臉

生有一副寒濕的皮囊

然而，狂風有火爆脾氣

冬的冷風

也不能與我和睦相處

在人間

迎接一縷清風，輕輕吹拂

天上的風怕晚

我，不怕

大雨過后

大雨過后的清晨

有人爬上屋頂修補漏洞

有人操辦婚禮，這是個好日子

有人去醫院探望病人，想到了死

有人剛入睡

推銷電話又驚醒了她

有人在夜晚，拎水澆花

他說，大雨沒有下到那里

他說，澆花要用河水

有人只知開頭，不知結尾

暴雨過后

夜晚也沒有道一聲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