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啟：被朱元璋處以了腰斬之刑的明初大詩人（上）

木匠

最早知道高啟，是因為他的《詠梅九首》。

其一

瓊姿只合在瑤臺，誰向江南處處栽？

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

寒依疏影蕭蕭竹，春掩殘香漠漠苔。

自去何郎無好詠，東風愁寂幾回開。

梅花以其“凌寒獨自開”的敢為天下先、“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清雅宜人、“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輾作塵，只有香如故”的超凡脫俗，“不要人夸好顏色，只留清氣滿乾坤”的堅貞不屈，千百年來，一直受到人們的喜愛。無論是“花中四君子”，還是“歲寒三友”，其中都有它的一席之地。

歷代詩人詠梅花的詩，何止千首，而高啟的這組《詠梅九首》，在我看來，絕對是可以排進前五的。除我前面所舉的這首外，在這組詩中，還有許多頗值得令人玩味的句子，如“將疏尚密微經雨，似暗還明遠在煙”“秦人若解當時種，不引漁郎入洞天”“淡月微云皆似夢，空山流水獨成愁”“云暖空山裁玉遍，月寒深浦泣珠頻”“詩隨十里尋春路，愁在三更掛月村”“春愁寂寞天應老，夜色朦朧月亦香”“枝頭誰見花驚處？裊裊微風簌簌霜”“斷魂只有月明知，無限春愁在一枝”“不共人言唯獨笑，忽疑君到正相思”等等。

高啟，字季迪，生于元惠宗至元二年（公元1336年，因元世祖忽必列也曾用過這個年號，為加以區別，后人往往會以“后至元”來書記元惠宗的這個年號），長洲（今江蘇蘇州）人。他是元末明初的著名詩人，與王行、楊基、梁時、張適、杜寅、張羽、徐賁、浦源、方彝、錢復，并稱為“明初十才子”（明明是十一個人，為什么說是“十才子”？因為有的版本，有方彝，無錢復；有的，則有錢復，無方彝）。

當高啟出生時，高家在蘇州是一名門大族，盡管啟幼年時，父母就雙雙亡故了，但也給他留下了一筆十分豐厚的資產，再加上族人的照顧，所以，啟小時候生活還是相當不錯的。只是因為父母過世得早，所以其性格，比較“警惕敏感”，遠較同齡人要成熟許多。不過，由于他天資聰慧，書讀得很好，說是有過目成誦之能，十幾歲就與當時蘇州有名的才子楊基、張羽、徐賁一起，被稱為“吳中四杰”了。

清人紀昀曾在《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稱啟“天才高逸，實據明一代詩人之上，其于詩，擬漢魏似漢魏，擬六朝似六朝，擬唐似唐，擬宋似宋，凡古人之所長無不兼之。”紀昀的這個評語寫得很有意思，“擬漢魏似漢魏，擬六朝似六朝，擬唐似唐，擬宋似宋”，意思就是說啟在作詩上，可謂學誰像誰，就是一個“文壇超級模仿秀”。

不過，啟的這一偏好，也讓他留下的詩，多有模仿前人的痕跡。但也有論者指出：啟是因為死得太早，才未能達到自標一格、自成一家的高度。且他的這種模仿，絕不只是流于形式和外表，更不是簡單的拷貝，而走的是“兼師眾長，隨事模擬”的正道，誰學詩（何止是學詩，學書、學畫、學文）不是從模擬前人的佳作開始的呢？也就是說，以其詩才，如果能再多給他一些時間的話，他是肯定能夠達到自成一家，亦即他自己所說的“時至心融，渾然自成”的那種高度的。

只可惜，他出生的時代，正值元末天下大亂之時。時，張士誠（元末，江浙一帶的一個義軍領袖，曾于高郵稱王，國號周，年號天佑）據吳，其手下淮南行省參知政事饒介（亦元末著名詩人、書法家），聽說了啟的才名，于是，便將啟叫了來，命他當場賦詩一首，以試其才。其時，介給出的題目《題倪云林竹木圖》，并限以“木、綠、曲”為韻。啟隨口吟道：

主人原非段干木，一瓢倒瀉瀟湘綠。

逾垣為惜酒在樽，飲余自鼓無弦曲。

介大驚異，就想將啟留在自己的府中，充任幕賓。而啟卻更喜歡過那種閑云野鶴的生活，不愿受拘束，于是，便婉拒了介的邀請，隨后，便跑去青丘（址今蘇州勝浦鎮青秋浦一帶）隱居了起來，并給自己起了個號，叫青丘子，還作了首《青丘子歌》以明志：

青丘子，泬而清，本是五云閣下之仙卿。何年降謫在世間，向人不道姓與名。……不肯折腰為五斗米，不肯掉舌下七十城。但好覓詩句，自吟自酬賡。田間曳杖復帶索，傍人不識笑且輕。……不憂回也空，不慕猗氏盈。不慚被寬褐，不羨垂華纓。不問龍虎苦戰斗，不管烏兔忙奔傾。……斫元氣，搜元精，造化萬物難隱情。冥茫八極游心兵，坐令無象作有聲。……妙意俄同鬼神會，佳景每與江山爭。星虹助光氣，煙露滋華英。聽音諧《韶》樂，咀味得大羹。世間無物為我娛，自出金石相轟鏗。江邊茅屋風雨晴，閉門睡足詩初成。叩壺自高歌，不顧俗耳驚。欲呼君山老父攜諸仙所弄之長笛，和我此歌吹月明。……不容在世作狡獪，復結飛佩還瑤京。

奈何，饒介卻不肯就此放過高啟，后來又多次相邀，盛情難卻，啟最終還是來到了介府，成為了介府的座上賓。時年只有16歲的他，在一群碩學鴻儒之中，絲毫也不顯得遜色。

張士誠雖是販私鹽的出身，卻也是個文學青年，熱衷于筆黑，雅愛詞章（這點和朱元璋有很大的不同）。稱王后，曾以饒介為主持，舉辦了一場聲勢浩大的詩歌大賽。江浙之地，本多才子，一時間，應征作品紛至沓來，成百上千。最終，啟得了第二名，并領到了白金三斤的賞金。

張士誠本欲令高啟為官，但是啟還是不愿意當官，乃辭以“啟尚年少，沒有什么社會經驗，不宜為官”之詞。士誠倒也沒有難為他，便隨他去了。也幸虧他沒有答應，后來，張士誠為朱元璋所敗，包括饒介在內的手下官員，盡為元璋所殺。

高啟回來青丘后，正趕上當地的一個名叫周仲建的富紳生了病。啟當時已經18歲了，還未娶妻，而周家的大小姐才貌雙全，也尚待字閨中。于是，啟就帶了一些禮物，來到了周家，表面上是來探視周老爺子的病的，實際上則是想借此機會取得周老爺子的好感，答應把女兒嫁給他。

周老爺子閱人無數，豈能不知高啟的來意。遂取出自己珍藏一幅《蘆雁圖》讓啟給它題一詩，啟當即筆走龍蛇，賦曰：

西風吹折荻花枝，好鳥飛來羽翮垂。

沙闊水寒魚不見，滿身風露立多時。

周老爺子一見，不由大為贊賞，曰：“是子求室也。”并馬上就選了一個黃道吉日，以女妻焉。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