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武漢·對話

李曼綺

“咔嗒”一聲，我熄滅了燈，讓身體慢慢放松，放松，再放松。我感覺我的思緒緩緩地從身體流出，幾次呼吸之間，飄進了武漢——一座封城。

雖是早春，離武大的櫻花季卻還隔了那么一段時間，櫻花樹也只能挺著光禿禿的枝丫，無可奈何，無聲守望。

游走在大街上。看萬家，燈火未闌珊，這種感覺有點奇妙，卻令人感到一絲絲的蒼涼。人間冷暖在幾個月內真實上映，每一盞燈下，是多少張疲憊的臉龐？是多少雙期盼又恐懼，害怕點開新聞的眼睛？

新型冠狀病毒的千萬個子孫在夜風中，觀察著路上寥寥無幾的行人，就像躲在幕后暗中觀察的獵人，磨尖了牙齒，興奮地期待著下一個獵物。

我輕輕推開大門，走廊里除了跳著華爾茲的病毒，空無一人。墻壁上插著蠟燭，幽幽地燃燒著，滴落的燭淚盛在動物的骨骸中，閃著陰森的寒光。這條走廊太長，一眼望不到盡頭。長到仿佛總結了人類的歷史，可終將走到盡頭。

盡頭左拐，光線昏暗，只能看見一個人形，穿著黑色的拖地斗篷，看不清面貌，只見一雙細長的、像蛇一樣的紅眼睛盯著訪客。身后的壁爐里，木堆歡快地燃燒著，天真地釋放著熱量，時不時 “噼啪”一聲，濺出些許火花，劃破房間中如寒冰似的寂靜。

大眼瞪小眼般地對視一會，他慢慢地從桌板底下伸出手，慢條斯理地掏出一根雪茄，向后在石壁上一劃，像變戲法一樣點燃。他開口說話了，聲音極其尖銳刺耳，仿佛是指甲在黑板上用力摩擦：“歡迎光臨寒舍！你看，這就是我掌控的世界。”

“不，這世界并非你所掌控。”我平靜地回答，終于明白這種隱約的熟悉感是從何處來的——在他手上加根魔杖，不就變成《哈利·波特》中的伏地魔了嗎？

“笑話！多少人在我的病毒下死去？只要你們稍有疏忽，我們就可以侵入你們，然后看著你們一點一點地接近死亡——這將變得多么有趣！病毒打敗人類，只是早晚的事。”他露出一個古怪的微笑，狠狠地吸上一口雪茄。

我扯了扯嘴角，正欲開口，他又打斷了我。

“病毒最終會打敗人類，統治世界！”他微笑著重復。

“不會。我們已經開始研制藥物。為了救助患者，所有人都做好了最壞的準備，沒有人會退縮，沒有人會逃避。這是你所不能理解的齊心協力、患難與共。”

我起身離開，卻有失重之感，如墜懸崖。

我來到長江邊。

藏青色的夜，就像無邊的天鵝絨。在夜的籠罩下，享有“天下第一樓” 美譽的黃鶴樓無聲地靜立著，它是詩人流連忘返的去處，是一位長者，看著身旁的這座城市從平凡走向繁華，千年的歷史從它身上流淌過。它在一旁看著，看著武漢在病毒里掙扎。它能做什么呢？心有余而力不足，它也只能看著，心如刀絞。千年的思想幻化出人形，穿著它最愛的、用蜀錦制成的煙青色寬衫大袖，抱膝坐于斗拱一邊，舉頭望月，若不是臉上帶著惆悵的神情，倒有些 “舉杯望明月，對影成三人”之感。我俯下身，拂去屋瓦上細小的塵灰，與它攀談起來。或許是問到最引以為傲之處，它的眼眸里像是盛著滿天星光，忽而變得明亮。它注視著我，一字一頓地說：“ 這世界上沒有過不去的坎，生活壞到一定程度就會好起來。努力過后，才知道許多事情，堅持堅持，就過來了。2003年的‘非典是這樣，今天也是這樣。不就是個新型冠狀病毒么？”

我一怔。

我看見雷神山、火神山醫院這兩個不可思議的奇跡明亮有光;方舟醫院的病人還在堅持讀書學習;各家定點醫院燈火通明，步履匆匆的醫護人員來往奔走，自發接送他們的市民站在醫院門口等待。

我看見各地的支援隊伍加入，運輸救援物資的飛機在機場降落，滿載的貨車向醫院駛去，海外各界人士捐贈的口罩躺在集裝箱中漂洋過海，人們在網上播撒祝福與鼓勵。

我看見出征的人們在親人目光之外流下淚水，精疲力竭的醫生躺倒在椅子上小憩，護士臉上因長時間戴口罩留下的印痕，科研人員徹夜不眠研制藥品。

我拉住一位步履匆匆的護士問：“疫情結束了，你最想吃什么？”

女孩猶豫了一下，笑著說：“我想好好睡一覺。”

答案牛頭不對馬嘴，卻讓人淚目。

我忽然就明白了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的結局。

We know，we will win this war.

夜里剛下過一場小雨，雨后的風中夾雜著泥腥味，一輪明月隱在兩棟樓房之間，清冷的月光和著柔和的街燈，天上地下，遙相呼應。夜涼如水，想起一段話，不禁輕誦起來：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武漢。

但我相信，

明媚的陽光終將照耀這片土地。

櫻花會再次盛開，

早起的人們依舊吃著熱干面。

街道會再次人聲鼎沸，

我們會摘下口罩，

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見想見的人。

至暗時刻，天空越暗，

星星越亮。

新型冠狀病毒，你聽見了嗎？

愿再訪武漢，黃鶴樓能抹去眉邊化不開的憂愁，武大的櫻花能再次盛開，開在耀眼的陽光下。它在黑暗中沉睡，終將在白晝綻放。

指導教師：祝宇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