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語———
哲夫幾十年跋涉江河湖海,步履堅定從未停歇。
評家常說,紀實文學是用腿寫出來的,前幾期談論這一點不多,是為不足。
哲夫筆下產生環境覺悟,從青少年始,又在萬里行走中不斷成熟,持之以恒,終成當代中國環境文學大家。他的成就再次證明,智者行走不止,才是紀實寫作的基礎力量。不僅寫環保如此,寫其他作品也一樣,走了太行不妨走走廬山,走了黃河不妨走走長江,在行走中突破保守趨向開放。多年來,山西作家受種種客觀局限,突破者不多,但應當深明行走之要義:開眼界,闊心胸,長學識,開境界。
哲夫是一位高產作家,更是一位參與生活變革的踐行者。他知行合一,以寫作為職責去建言生活,參與國是。他即便倘佯在歷史時空中,也不忘開掘現實意義,譬如寫《王維傳》,時時談及王維實為唐代珍愛生態環境的第一人。
哲夫是山西作家群落中整體開放的典型,他的寫作像一塊立體多棱鏡,給紀實文學作者帶來多重啟示,關于他的研究,正在深入下去。———趙瑜
哲夫無疑是山西紀實作家隊伍中很具代表性的作家之一。
哲夫首先是位多產作家,其數量之多在山西作家里是不是第一人不知道,但是著實令人嘆為觀止。由長江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小說十卷本《哲夫文集》有近五百萬字,之后的紀實作品數量更是遠遠超過了他的小說作品。
同我省其他許多紀實作家一樣,哲夫開始是小說家,許多小說都很有影響,有的還被改編為電視劇和電影。他一鳴驚人,處女作便是十多萬字的長篇小說《啊……》,1978年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是“文革”結束后山西出版的第一部長篇小說。那年,他才二十多歲。1997年,長江文藝出版社出版了他的十卷本《哲夫文集》后,他毅然放棄小說寫作,全身心投入紀實寫作中,辛勤耕耘,著作頗豐,時至今日,仍筆耕不輟。前年《中國作家》刊發了他的《水土中國》,全書五十九萬余字,已經由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2019年又完成了《景感生態———守望藍天詩話》,即將出版。2020年1月,他出版了中國歷史文化名人傳《輞川煙云———王維傳》,今年四期《人民文學》發表了他近三萬字的紀實散文《大地上的風景》;第七期《中國作家》紀實版全文刊載了他二十五萬字的長篇紀實新作《愛的禮物》,全書由作家出版社出版。人們有理由相信,已過花甲之年的哲夫又迎來了他的一個新的創作高峰。
由小說家轉變為紀實寫作者,在山西有影響的作家中,哲夫可能是最早的。
哲夫早在寫小說時就開始關注環保和生態,他的小說代表作《黑雪》《毒吻》《天獵》《地獵》等長篇都是環保題材。轉入紀實寫作之后,文體發生了變化,但是題材沒變,他對我國的環保事業長久地、持之以恒地傾注了極大的熱情,寫了淮河、黃河、長江、林業、水土、藍天的生態報告。每部作品都是大視野、大情懷,所選題材幾乎涵蓋了有關環保生態最重要的咽喉領域。著名作家、中國作協原副主席陳建功這樣說哲夫的生態環保寫作:“博大深沉、義不容辭的社會責任感,應該是這位作家安身立命的根本,讀哲夫文章,不難讀出他殫精竭慮、奔走呼號的激情,不難讀出他義無反顧指點江山的決絕。”
哲夫的紀實作品曾獲中國圖書獎、冰心文學獎、趙樹理文學獎、北京文學獎以及中國首屆環保文學獎等。
1998年,哲夫完成了第一部紀實作品《中國檔案———淮河生態報告》,光明日報出版社出版。2000年,根據這部長篇紀實作品由他親自改編的電影《零點行動》,由福建電影制片廠拍攝,全國人大原委員長李鵬題寫片名,原副委員長鄒家華撰寫片頭文字,鄒家華在全國人大常委會議樓親自主持新聞發布會,各部委領導參加,該部電影2000年獲"華表獎"優秀作品提名獎。還是2000年,紅旗出版社出版了他的第二部長篇紀實《黃河追蹤》(上下冊),由時任全國人大環資委主任曲格平主持在人民大會堂召開了新聞發布會,全國人大原委員長李鵬親自出席了本次發布會,引起很大反響。2006年9月長江文藝出版社出版長篇紀實文學《世紀之癢———中國林業生態報告》,被國家林業局評為“2006年生態文化十件大事”之一。2008年作家出版社出版了中國首部政論體長篇紀實作品《執政能力》,作為中國作家出版社“改革開放三十年重點圖書”首部推出,已經印刷六版。紀實作品《黃河追蹤》還被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分六十集連續播出。《水土———中國水土生態報告》被選入由中廣聯合會有聲閱讀委員會主辦的“中國有聲”———70年70部·優秀有聲閱讀文學作品。
哲夫的紀實作品所產生的社會影響有目共睹。
以下是對哲夫的訪談。
暢建康:第一個問題,可能也是人們最想知道的。幾十年始終如一日關注環保生態,幾乎以環保生態為唯一寫作題材,在中國作家里尤為突出。是什么原因讓你對環保題材如此著迷?
哲夫:我小時候在北京豐臺姥姥家,那個地方叫大灰場,其實就是個燒石灰的工廠。我的童年就是在那樣一種環境中度過的,燒石灰的地方可以想象出是一種什么景象,那時候人們根本沒有環保意識,平時可能還好一點,一旦刮風,遮天蔽日都是灰沙,我和小伙伴每天就是在灰沙堆里玩耍。十五歲參加工作到大同。大同是個煤城,污染相當嚴重,地全是黑的,刮的是黑風,下的是黑雨、黑雪,都是煤造成的。再后來,我調到太原,太原是全國重化工基地,環境也比大同好不到哪兒,汾河嚴重污染,空氣質量同樣很差。如此的生活和工作環境讓我常常感到很痛苦。后來,我去武漢讀作家班,插班三年級,兩年時間,有幸讀了大量國外有關環保和生態方面的書籍,那時候西方社會已經很重視環境保護,對我影響很大。環境政治學旨在構建人文生態環境與自然生態環境的政治紐帶,人不僅是自然人,還是經濟人,具有社會屬性,以生態環境為可持續發展的政治是以人為本的政治。我就思考文學應該擔負起社會責任,為構建好的政治生態環境發揮影響,進而影響到自然生態的變好。
還有一個小插曲。1984年,寧夏電視臺拍攝我編劇的《森林的女兒》電視劇,因而有機會去了一趟長白山大興安嶺。去之前,我想象中的大興安嶺到處都是遮天蔽日的參天大樹,但是當我跟著劇組來到長白山,卻看不到森林。眼前看到的都是砍伐過的樹樁,不見樹林,林區的工人告訴我,過去長白山樹林茂密到羊都是走進去出不來,密不透風的樹枝和藤蔓會掛住羊角,現在他們砍樹每天要走幾十公里才會有樹木。這讓我很吃驚,對我觸動很大。過度砍伐對大自然的破壞太大了。回來后我寫了一個中篇小說,叫《森林的性格》,發表在《啄木鳥》上,反響還不錯。后來,時任《小說選刊》主編的李國文和我說,你的小說是環境生態文學,我這才有了一個明確的概念。
在武漢上學期間,我開始自覺地寫關于環保和生態的小說,這就是后來的《黑雪》《毒吻》和《天獵》。意圖把自己的思索和感悟用小說表達出來,一吐為快。
暢建康:從《森林的性格》開始,從廣義文學聚焦到了生態環境文學。代表作品是《黑雪》《毒吻》《天獵》。虛構黑雪,虛構毒孩子,虛構驚悚悲慘的生態災難,以形象尋找探究呈現生態環境危機的文化根源和人性根源,進而突出生態環境問題的人性批判。請你談談《黑雪》《毒吻》和《天獵》,這三個長篇在當時都影響很大,我們能把它稱作你的環保生態小說三部曲嗎?
哲夫:最先寫的是《黑雪》。我在大同工作了很長一段時間,大同天空中漂浮著煤粉,地上也到處都是煤塵,所以,雨和雪下到地上一定是黑的。書名就叫《黑雪》,我借鑒了西方的魔幻寫法,寫雪落到手上、身上,即可變成黑色堅硬的金屬,意指空氣和環境污染的嚴重程度,揭示環境和空氣污染對人們的生活和工作造成不可預估的破壞。《毒吻》還是運用魔幻的手法,構思了一個新出生的男孩,是個毒孩,一出生就毒死了父母,渾身充滿著劇毒,他走過的地方,草木都會枯萎。當然立意還是警示人們對環境的破壞必將帶來可怕的、意想不到的惡果。書出版后,西安電影制片廠拍成了電影,片名還叫《毒吻》。上映后,社會和觀眾反應差強人意,人們并沒有意識到這是一部環保電影,許多人把它當成了恐怖片,甚至還有人說它是黃片,因為有個“吻”字。那時候整個中國社會還沒有樹立起環保意識,真的讓人哭笑不得。可安慰的是,現在這部電影在豆瓣的評分反而還很高,這說明人們的環保意識增強了,但是已經過去了三十年。
我自己最喜歡的還是《天獵》。同樣運用的是魔幻手法,構思了一個貌似荒誕的故事。其立意更進一步,告訴讀者人類破壞自然生態,最終自然一定會報復人類。正如題記:獵天者必被天獵!時過三十年,書中所寫一切都已證明,人類獵殺天空、大地、自然的惡果,是如今對前者加倍的反噬。我在《天獵》中明確寫了,生態污染是人類自身的不潔造成的,即我后來所說:人文生態的惡化必然導致自然生態的惡化,這是因和果的關系。書中通過一個死后在中國大地游蕩的幽靈的眼睛,全景式展現了農村、城市、內陸、沿海、富人、窮人、男人、女人等,因潘多拉盒子被智者輕率地打開之后,觀念發生大碰撞,因此而釋放出種種人性的貪婪和欲望,而導致人性淪喪、生物滅絕、海島與狂歡的人群,在風浪中陸沉。除了描寫到各種人物之外,我還大篇幅地寫到自然清道夫狼的生態末日,以及群狼的覆滅。竊以為,這部書迄今猶未過時,仍然具有批判現實主義的力道。
可以說,環保生態意識已深深地滲入了我的所有寫作中。王蒙在我的十卷本研討會上曾說:實際上哲夫的環保作品是對一種道德、對一種文明的呼喚,環保其實是一種我們人類完善道德和高度文明的體現。
暢建康:作家的生活經歷會決定他選擇什么題材,能反映出他對生活的主觀認知和思考,是一種自覺的寫作選擇。你是個寫作快手,創作量很大,每本環保題材小說還都有不錯的發行量,1997年長江文藝出版了你的十卷本《哲夫文集》,按說你的小說創作正處在一個巔峰狀態,怎么在出版了小說十卷本后突然放棄小說轉向了紀實,似乎在此之后,幾乎再沒寫過小說。這是什么原因?
哲夫:我的小說多是魔幻的,像《黑雪》《毒吻》《天獵》《地獵》《天欲》《地欲》《人欲》《極樂》等,都是這種寫法,當時的發行量都很大,地攤也在賣。于是在圈內引起一些人的詬病,說哲夫只會編,是地攤文學,甚至某段時間內,我竟成了一些人口中“天馬行空,胡編亂造”的代名詞。說這種話的人,根本就沒有認真看過我的作品,或是根本沒有認真思考過環境生態問題。早起的鳥兒沒蟲吃,現在看起來這很可笑,但在同時卻讓我覺得很無奈。事實上,那些虛構的作品都是可以在生活中找到場景和原型的,都是來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并沒有違背文學的規律。現實生活的中的一切,事實上比我所寫的更難看。所以我決定要寫些真的給人們看。返回來說,我剛開始學習寫作時,寫的就是雁北地區一位名叫李林的抗日女英雄。那時,我十五歲,剛參加工作,先是自己跑去平魯搜集資料,寫了有近百萬字,后來雁北地區文化局把我借調到雁北地區李林傳記寫作組,那時十七八歲左右。我的首部作品《啊……》就是在參與《李林傳》創作時寫的。寫出來以后請朋友復寫了好幾份,裝訂成冊,在社會上流傳。那時沒有出版概念,后來流傳到大同一位名叫黎軍的老文藝工作者的手里,他那時根本不認識我,也未經我允許,擅自寄給了當時山西人民出版社的林有光,林有光給我寫了一封信。然后羅繼長來大同看我,他見我是個小孩,懷疑作品不是我自己寫的,所以又拖了一年多時間,然后讓我去出版社當場修改了結尾,這樣才相信是我本人所寫,常德順那時是我的責編。這算是我的第一部作品。
真正開始紀實寫作的契機是淮河。
1997年中央臺播出關于淮河污染的節目,引起國家領導人的重視,提出2000年淮河變清的目標。因為寫環保小說引起時任國家環保局局長曲格平的關注,由他介紹,1998年我和中央電視臺記者一起沿著淮河走了一圈,跑遍了沿淮四省,實地采訪了大量相關人士,面對滿河的黑臭與沿河無數家大大小小的污染企業,欲哭無淚。所看到的觸目驚心,極其震撼。回來后,我寫了一部《中國檔案》,上下兩冊,上冊《中國高層決策寫真》,從毛主席寫到曲格平,寫了中國環保從無到有的過程,下冊名為《新聞曝光的背后》,寫了1997伊始的淮河污染治理過程,共計五十余萬字,由光明日報出版社出版。“將紅色的歸檔,為黑色的立案”是創作這部書的初衷。其實從采訪考察伊始,本人已經是一位淮河治理的參與者,不僅僅只是個寫作者。我們在采訪中發現的問題,都會反映給有關部門,督促解決。本書出版后引起反響,后改編為電影《零點行動》在全國上映。本片由當時的全國人大委員長李鵬親筆題寫了片名,鄒家華副委員長親自修改了片頭文字,并由鄒家華主持在全國人大會議樓組織全國人大常委觀摩了電影,獲得了好評。
這次淮河寫作實踐,我深切地感受到了紀實的力量,它能直接干預生活,對現實社會產生影響,這是小說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因為對環境污染的痛心疾首,也是一個作家的使命感,讓我義無反顧地決定以后的寫作走紀實的路子,不僅要用文學發出自己的聲音,還要直接干預現實,為改善我們的生存環境盡一個作家的責任。
以后,大家都知道了,我雖然也寫過幾個小說,但全部精力和作品都投入紀實寫作了。
暢建康:聽說你的第二部長篇紀實《追蹤黃河》是參加“中華環保世紀行”途中寫就的,這是一種具有現場感的寫作,這和之前寫淮河有什么不同嗎?
哲夫:1999年,我應邀參加了“中華環保世紀行”記者團采訪活動,沿黃河走了八個省區,從黃河發源地到東營黃河入海口。在海拔近四千米的黃河源頭瑪多縣,氧含量只有百分之六十,許多年輕記者都忍受不住,血壓偏高,我不僅上了山,還堅持了下來。行程上萬里,因時間長,記者們中途輪換,我無人替換,從頭至尾,一天不落地堅持下來,前后一百多天時間。因為“中華環保世紀行”由全國人大組織,奉命對黃河的環境保護進行監督,我們采訪了很多人,包括有關省份的領導,對各地的黃河環境保護提出要求和建議,對黃河的保護起了一定的作用。沿黃河一路走來,我既是作家也是記者,身上背負著全國人大賦予的監督和督促職責,是保護黃河的實際參與者。為了使自己的作品具有現場感,犧牲休息和睡眠時間,幾乎每天都要完成寫作。雖然辛苦,但是身上沉甸甸的責任又讓我不敢有一絲的怠慢。途中,還不小心摔壞了手提電腦。
差不多是一走完黃河,我的第二部長篇紀實《黃河追蹤》也完稿了。《黃河追蹤》分上下兩冊,上冊《西部大盤點》,下冊《魂兮歸來》,2000年由紅旗出版社出版,鄒家華、曲格平、張維慶等人為本書題詞,由曲格平主持,在人民大會堂召開了新聞發布會,李鵬同志親自出席了本次會議,中宣部、中國作協有關領導也出席了發布會,在社會上引起很大反響。
因為我是“中華環保世紀行”的實際參與者,肩負全國人大賦予的責任,身臨其境,現場感受自然和一般的采訪不同,思索和感悟要更接近事實真相,寫作心態也會和一般寫作迥然不同。一路走來,邊采訪邊寫作,確實辛苦,但也很是自豪。其一,我作為一個公民參與了保護黃河的行動;其二,作為作家我完成了寫作,并且作品在社會上引起一定的反響,同樣為保護黃河做出了貢獻。一個公民,一個作家,沒有辜負使命,足矣。因此,我的紀實寫作之路走得更加堅定。
暢建康:寫了黃河之后,你又寫了長江,是這樣吧?
哲夫:是的,也是參加“中華環保世紀行”記者團的收獲。我前后六次參加了“中華環保世紀行”活動,還曾經被評為“中華環保世紀行”模范人物。
2000年,隨“中華環保世紀行”記者團考察長江,再次涉足青藏高原,上次考察黃河源頭是瑪多,此次是五千多米海拔的沱沱河,從上海出發,走了十三個省,歷時一百零八天,行程兩萬多公里。這又是一次很有意義的采訪和考察活動,收獲很大。考察結束后,我完成了一部長篇紀實《叩問長江》。《北京文學》發表了部分章節,2003年獲得“新世紀首屆北京文學獎”。
后來,花山文藝出版社將我的寫淮河、黃河、長江的三個長篇收集到一起出了一個“江河三部曲”,分別叫《淮河生態報告》《黃河生態報告》和《長江生態報告》。
暢建康:目睹了大江大河,寫了“江河三部曲”,你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哲夫:最大的感受是環境的破壞已到了極其嚴重的地步,那幾年有一句話是“無河不污,無山不禿”,絕非夸張。在大興安嶺,專家告訴我,再過十幾年,大興安嶺將不復有森林。大同煤礦把侏羅紀、玄武紀、寒武紀加起來也采不出煤。黃河的發源地瑪多過去一畝地能養三十頭牛,我們去的時候三十畝地也養不活一頭牛。為什么呢,沒有草了,沒有草怎么可能有水。于是那幾年黃河年年斷流。到處資源枯竭,富庶的地方不再富庶。處處觸目驚心,到了非治理不可的地步。如若再不重視環境保護,放任對環境的破壞,我們所取得的經濟成就將不復存在,生活一定會倒退。所以我更加感到了我選擇環境生態紀實寫作,意義重大。好在我們的政府越來越重視環境保護,不斷采取強有力的措施促使環境改善,老百姓的環保意識也日漸增強,共同愛護我們的家園越來越成為全社會的共識。事實上,我們也看到我們國家的環保事業取得了不菲的成績。
暢建康:據我們所知,你還寫了林業和水土,這些同大江大河一樣都是有關環境保護的最重要的領域,都是重大題材,寫水土保持的紀實長篇還入圍了最近一屆的魯迅文學獎。
哲夫:是的。寫完《長江生態報告》之后,受林業局之邀,去寫中國的林業生態報告我過去隨“中華環保世紀行”記者團,去過我國不少林場。這次又在林業部同志的陪同下,走訪了過去沒有去過的地方,前后歷時兩年,走遍了我國大大小小的林場。最終完成了我國林業的全景式生態報告,書名叫《世紀之癢》,六十萬字,2006年由長江文藝出版社出版,這本書的出版被國家林業局評為“2006年生態文化十件大事”之一。
寫水土保持是受《中國作家》之邀而寫的,是2015年的事情。采訪是從梁家河開始的,具體點說是梁家河國家水土保持示范園。有一塊碑上寫道:明代隆慶三年(公元1569年),陜西子洲縣黃土洼,因自然滑坡、坍塌,形成天然聚湫,后經加工而形成高六十米、淤地八百余畝的淤地壩,距今已有四百多年歷史。相映成趣的是,物換星移,在距今四十年前,有那么一個北京知青領著社員,七年內竟然修了四座淤地壩。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先后還走訪了延川、宜川、洛川、富縣、延安、渭河沿線等地。還遵循水保路線,不間斷地走訪了江蘇、福建、山西、深圳、黑龍江等地,在2015年春節前完成了二十二萬字的長篇報告文學《中國水土生態報告》。之所以愿意接受這個寫作任務,是因為我認為水土保持是環境保護的重中之重。這本書入圍了魯迅文學獎。
暢建康:紀實作品應該是作家獨立的價值向度前提下,對一段重大歷史事件以多方位、跨學科考察的文學敘述。你的上述紀實作品無不是這樣,很讓人贊賞。在人們不斷看到你一本又一本有關環境生態紀實作品問世時,意外注意到你寫了一本《執政能力》,是寫一位縣委書記,能說說這本書嗎?它與你一直關注的環境生態有關系嗎?
哲夫:很有關系。寫了這么多有關環境的紀實作品,我認為環境生態的破壞這一切的一切是人造成的,是人做得不好,是執政問題。所以我回過頭來追問人,追問執政能力。我把著眼點放在縣一級執政者身上,有一句話叫作“郡縣治,天下治”,郡縣自古以來是中國基層治理政權,一路諸侯決定一方水土的干凈富裕與否。所以,我寫了一位縣委書記,呼喚我們的執政者能勤政廉政善政,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因為政治人文生態決定著自然生態的好壞。清官和好官不僅要兩袖清風,還要為官一任,富裕一方,清凈一地,這才是清官好官。什么是“貪官”?什么是“污吏”?你就是為官之時富可敵國,可是卻污染了百姓世代生息活命的一方土地,亦難逃“污吏”的惡謚。在書里,我也寫了大量有關環境生態的東西。這本書入了作家出版社的暢銷書榜。
暢建康:你的紀實作品一直是現實題材,大家看到你剛剛出版了一本《輞川煙云———王維傳》,王維是唐朝的著名詩人,古代人物傳記中的人也能與生態產生關聯嗎?
哲夫:王維是個很純粹的生態人。他是我們河津人,黃河從河津奔騰而過,王維自小枕著黃土地,聽著黃河的濤聲長大。那時候的黃河不但水勢大水流急,而且是一條清河。那時候黃河還不叫黃河,叫大河和長河。王維的最著名的詩是寫山水的詩,他熱愛大自然、歌頌大自然。大自然對王維性格和品格的形成,有著很重要的作用。王維和李白是同時代的人,王維大李白一歲。王維一生做官兩袖清風,命運坎坷仍不改善良自然本性。夫人死后不續弦、不納妾,所謂的輞川別墅并不是豪宅,是為了接母親來住,最后還獻給了皇上,之后蟄居在長安的一個小民宅里,還用不多的俸祿接濟窮人,自始至終保持著生態人的本色。因為被安祿山封官的污點,一生都在懺悔,一直生活在抑郁之中。人類皆為生態人,但是大多數生而為人的自然人,走入社會后,漸行漸遠,離自然越來越遠,完全變成了一個與生態對立的社會人,萬物皆備于人類巧取豪奪的思想,在封建社會表現得更為突出。而王維卻不是這樣的,他始終沒有忘記自己是自然之子,他熱愛身邊的一草一木,他的所有詩歌、繪畫、書法、音樂、生活、情趣,都是以自然的存在為觀照的,自然中不存在的東西,在他的作品中也是找不到的。藝術就是自然的反映,而作為為官清正廉明,作為生態的唯一的人類,只能是客觀與主觀的升華,不可能憑空生發,憑空創造。他的生活軌跡也是如此,仕途更是如此。他用自己的一生詮注了社會人與生態人的沖突,這個沖突的過程,豐富了他的創作。
暢建康:從現實題材到歷史題材,這么大的跨度,你有什么感覺?
哲夫:我認為歷朝歷代都是人類歷史長河的一個瞬間,其作為人的自然屬性不變。
暢建康:你剛剛在《中國作家》第七期發表了二十五萬字的《愛的禮物》,這是一部關于扶貧的寫作。中國作協副主席何建明在推薦語里這樣寫道:“中國政府銳意脫貧攻堅,使占地球人口七分之一的大國走出貧窮,這不僅是送給中國貧困人口的一個《愛的禮物》,也是送給世界人類的一個《愛的禮物》。本書集新聞性、故事性、文學性于一體,以地球人類為大背景,以生態人為全書楔入,通過散點透視手法,擇取不同個性,不同生活場景,不同生動故事,不同有趣細節,塑造了眾多基層人物,把煙火氣的描述提升到哲學層面,弘揚了人類永恒的愛的主題。本書調動各種文學手段,例如電影蒙太奇手法、小說描寫、散文敘事、古詩詞的提綱挈領,既有報告文學的新聞況味,又有意趣橫生的文學意蘊。”把扶貧放在人類發展的歷史進程和全球化的語境中,與生態保護聯系在一起,請問你是怎樣的認識?
哲夫:《文藝報》采訪我的時候也問過相同的問題。我的寫作生態環保主題一直未變,自然也不會放過任何一種表述機會和可能。
岢嵐地處晉西北黃土高原中部,現轄二鎮十鄉,人口八萬六千。歷史悠久的岢嵐,從殷商起各族政權即在此治所管轄。毛澤東在岢嵐路居期間,曾留下“岢嵐是個好地方”的深情贊語。岢嵐山多溝深,自古就有“刨個坡坡,吃個窩窩”的說法。只要人勤勞就能活命。所以這里的人雖然窮,可自尊心很強。過去走西口的年代,許多人走到岢嵐就走不動了,被自然風光吸引住,找一條溝就悄悄住下來了。唐宋時詩人李白、杜審言、邵雍、歐陽修都先后贊頌過岢嵐。杜甫的祖父杜審言從長安出發,“自驚牽遠役,艱險促征鞍”,在岢嵐耳聽眼看夸贊說:“北地春光晚,邊城氣候寒。往來花不發,新舊雪仍殘。水作琴中聽,山疑畫里看……”我借四賢詩攢了一首七言:“水琴山畫少陵祖,云起煙生邵雍羞。邊月劍花李太白,岢嵐城疏歐陽修。”但岢嵐氣候不好,冬天零下四十攝氏度高寒,風大,從春天一直刮到冬天,無霜期不足百日。加上近幾百年來,二十五度坡以上被農民一代接一代開墾、種植,已不堪重負。有些地方水土流失嚴重,一方水土已養不活一方人。岢嵐成了貧窮的代名詞,
對岢嵐的扶貧完全是生態扶貧。我把岢嵐放在人類這個大的背景之下,是地球上一個小的區域。不管你承認不承認,人類始終是一個整體,是不能孤立存在的。世界上所有人和事,都是地球上發生的人和事。所以《愛的禮物》一書的人物和故事,都置身于人類的大背景之下,都是地球棋盤上不可或缺的棋子和細部,與我前不久完成的《景感生態———守望藍天詞話》一書,是同樣的謀篇立意,只不過從保衛人類、保衛藍天,走向了保衛大地致富中國的貧困人口。傳統觀念是,農民種地離不開土地,而現實的表達則是農民種地意味著貧窮。千方百計離開土地的方法,過去是科舉進士,現在是考大學,從工、從商、從政,大家共識很明確,從土地的束縛和貧窮中把自己先解放出來,改變個人以及家族的命運。脫貧攻堅則升華和更新了這個含意,不僅是讓農民脫貧,從土地無所不在的束縛中把農民解放出來,同時,也把二十五度坡以上的土地,從無度的墾殖中解放出來,退耕還林,讓土地得以休養生息,賦予土地以新的生產方式和新的經營方式,走良性的、現代化的綠色種植的道路。消滅貧困超越了政治范疇,歸入了實實在在的人類文明范疇,無論對什么政體,都屬于優劣與否的試金石。這是一舉幾得的事情,也是史無前例的一種偉大的嘗試。地球能養活的人口有限,貧富懸殊,加大了剪刀差,饑餓還在世界上肆虐。中國政府銳意脫貧攻堅消滅貧窮全民奔小康絕非一國一地對貧窮和饑餓的改變和努力,占地球人口七分之一大國的饑饉是可怕的,如果中國不能溫飽有余,十四億人口向全世界進發去尋吃覓食,那就是世界的沒頂之災。中國人安定了,世界就安定了。中國政府脫貧攻堅奔小康是安定世界、和平世界、糾正世界生態不平衡的一個重大舉措,不僅是送給本國貧困人口和地球生態的一個愛的禮物,也是送給全世界全人類的一個和平穩定的愛的禮物。我本人認為這是我紀實寫作中生態意識的最高表現。
暢建康:環保和生態意識是你寫作始終不變的主題,你已經在你的小說和紀實作品里有了充分的表達,用文學敘述了你的思考和感悟,也在不斷影響著讀者。對此,你還有需要強調的嗎?
哲夫:我最近在微博上回復喜歡我的作品的讀者時這樣說:
“人是生態人,生態環境是個自然物質的世界。自然世界崩潰之日就是生態人的毀滅之時。違背自然規律造化法則,是對自然生命和天賦人權的踐踏和不敬。根本原因是:自然界的靜物和動物都各有所屬,之所以造成污染變成垃圾,是因為物質放錯了地方。物質錯位會造成各種污染。垃圾在垃圾堆里肯定是垃圾。這一切的造成和起因,無不源于初窺自然奧秘的人類得意忘形。”
“世界已進入泛娛樂化時代。人文生態惡化,自然環境高危,有些人的行為越來越像害蟲。精致的利己主義,正在吞噬平等博愛、自由、民主的理想。劣幣驅逐良幣,無道德判斷,無是非觀念,無行為準則。科技日新月異,地球越來越小,人心越來越大。醉心于扮演上帝,為追求個人名利置人類于危險之中而不顧。類似創世紀般莊嚴的事情也敢肆意妄為。各種各樣大疫的絡繹不絕是自然的自我保護機制。是給人提一個醒。究竟為什么?又究竟圖了個什么?每一個人都在發問。”
“似乎一切都擰了:大千的精神,萬物的良心,科學的人性,叢林法則大行其道,公然挑釁人類文明。倘如人類不能自律,泛娛樂化的結果,會使末日向我們大踏步走來。應該讓人類的品格與物我共同升起,不滅如日月的光明。”
今后,環保生態意識都還將是我寫作的主題。
暢建康:你是如何理解紀實作品的文學性,換句話說,如何才能寫好紀實文學?
哲夫:紀實文學的三個性能必須具備。第一,紀實文學應該有相當的現實性,沒有現實性,不是一個社會熱點,沒有時效性,那么對社會的干預程度就會減弱。第二,必須具備一定的文學功底,包括生動的文字語言,不能平鋪直敘。第三必須有鮮活的人物形象,作品里每一個出現的人物都要讓他活起來,不能干巴巴的只是一些文字符號。要把這三點全部體現出來,我覺得采訪至關重要。我采訪都是下很大功夫的,盡可能把能采訪到的、能聽到的、能看到的,往深里理解,一次不行兩次,兩次不行三次,因為采訪整個過程將決定夯實你寫作的基礎。比如我寫王維,準備素材用了好幾年,動筆寫起來只用了一個月時間。一旦資料齊全了,想法成熟了,一切就水到渠成了,手到擒來,根本用不著你煞費苦心。如果沒有扎實的采訪和素材收集,寫作一定很難取得成功。
暢建康:最后一個問題,山西作家里你可能是使用電腦最早的,你大概還是山西作家里最早開博客的,你覺得電腦和網絡對一個作家的幫助有多大?
哲夫:我對新的科技一向感興趣,愿意接受新鮮事物,這與個性有關系。我最早用的是286,最原始的電腦就是286,我當時買的是臺灣的宏碁。原來寫完東西常常就亂了,還得找人抄寫。用了電腦,這些問題就不會出現的了,現代科技確實為我的寫作提供了利器。我開微博很早,2008年初即在新浪設立了自己的官方博客:“地球、貓爪下最后一只瓢蟲”,一邊從事傳統寫作,一邊開始以網絡為陣地進行環保教育宣傳,在博客上發布了大量的環保文章和作品,一篇文章最多點擊量可以突破百萬,引來了大量讀者。既宣傳了環保,又為自己的作品聚集了人氣。現代社會,上網的人越來越多。網絡的影響也越來越大,一個作家絕不可以忽視網絡。
暢建康:謝謝,期待看到你更多的優秀作品。
責任編輯閻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