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亞君,周文婷,田海波
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女性開始專注于休閑體育活動,如長跑、攀巖、騎行等,以期獲得更深層次的體驗。在這個過程中,女性表現出怎樣的特點,這些表現背后的意義又是什么,值得學界關注。
深度休閑的概念最早是由Stebbins(1982)提出的,他認為深度休閑是指休閑活動參與者有系統、有計劃且持續較長時期參與的休閑活動,他們投入事業般的專注,并藉此獲得專門的技巧、知識以及經驗。此外,Stebbins(1992)發現,深度休閑參與者在長期投入自己喜愛的休閑活動過程中,表現出六大深度休閑特征,即堅持不懈、顯著的個人努力、生涯性、強烈的認同感、獨特的文化和持久的利益。基于Stebbins提出的理論框架,有學者針對不同的休閑體育項目展開了研究,發現在跑步(Shipway et al.,2010)、騎行(陳錫平等,2008)、沖浪(Cheng et al.,2012)等運動中,參與者都具有這6個深度休閑特征。但也有研究提出了不同觀點,如有學者對跆拳道參與者進行研究發現,其深度休閑特征為個人努力與持久利益、獨特精神、強烈的認同感3項(劉豐源等,2010)。此外,關于深度休閑特征的研究大多是基于某一休閑項目,雖然有學者關注不同的人群,如智力殘疾人群體(Patterson et al.,2009)、女性群體(Stalp et al.,2011)、老年人群體(Heo et al.,2013)等,但這些研究并沒有探索該類人群的深度休閑特征,還需進一步完善。
對于女性群體,研究發現,雖然深度休閑體育活動給女性帶來了多種益處(Cronan et al.,2008;Kim et al.,2016),但依然會受到性別因素的影響(Bartram et al.,2001;Wegner et al.,2015)。為了進一步了解女性參與深度休閑體育蘊含的意義,Dilley等(2010)通過對性別不平等的認識,以及對差異和身份的理解,認為女性登山者參與深度休閑活動的意義遠遠超過休閑活動本身,她們在休閑活動中努力地改變關于女性身體和母性的傳統觀念。可以看到,女性群體參與深度休閑體育活動表現出自己的性別特點。
自深度休閑概念提出以來,國外對深度休閑的研究已有近40年,但目前關于女性深度休閑體育特征的歸納性研究相對欠缺。因此,面對當下中國女性參與休閑體育活動的熱情,有必要在特有的中國文化背景下,探索和解讀中國女性的深度休閑體育特征。深度休閑體育特征指個體通過長期堅持參與深度休閑體育活動,在行為、心理、社會等方面表現出來的特點。本研究將基于深度休閑理論,運用質性訪談的方法,對參與不同項目的女性深度休閑體育特征進行歸納。
本研究采用開放式訪談,要求訪談者在充分了解研究問題基礎上,運用一定的訪談技巧,從受訪者話語中去獲取研究所需的資料。結合現實情境和個體話語,分析現象中的各個要素,挖掘個體的實際體驗。
在訪談中,以“您是什么時候開始這項運動的?”為起點,通過一個輕松簡單的問題,讓受訪者慢慢沿著時間的推移,回憶自己參與休閑體育活動以來的經歷,包括行為、認知、心理、社交等方面的變化。在訪談過程中按照受訪者的回憶思路進行提問,逐步深入研究問題,讓受訪者自由闡述關于焦點問題的具體細節,以探究女性參與過程中可能表現出來的特點。
2017年2月—2018年12月,根據深度休閑的概念,選取參與體育活動6個月及以上,每周3次及以上,每次30 min以上的女性為目標對象進行訪談。以不再獲取到有關新信息為止,最終目的性抽樣確定了19名女性受訪者,年齡24~63歲,已婚14名,未婚5名,持續堅持運動時間最短為6個月,最長為30年,運動項目包括馬拉松、健身、騎行、越野跑、冬泳、普拉提、瑜伽、羽毛球、乒乓球(表1)。訪談在安靜舒適的場所進行,在獲得受訪者知情同意后,進行全程錄音,訪談時長30 min~2 h。同時,與受訪者保持微信聯系,必要時補充個別訪談內容。

表1 受訪者基本情況Table 1 Basic Information of Interviewees
訪談結束后,將錄音轉化成文本資料,運用NVivo 11.0對資料進行管理和編碼。采用類屬分析法,通過逐級編碼將具有相同屬性的條目歸入同一類別。首先,對訪談資料進行逐字逐句的開放式編碼,根據研究目的,在401個相關條目中歸納出堅持、發展、語言、裝備、性別意識等本土概念。然后,通過關聯式登錄發現各條目之間的相關關系,確定了5個主要類屬和11個次要類屬(表2)。最后,檢查所有的類屬是否都歸于女性深度休閑體育特征。為保證研究的信度,一名研究員在完成編碼后,由另一名研究員對部分材料進行再一次編碼。從9個不同運動項目中各選擇一個訪談對象的材料進行編碼,編碼到相應節點或新建節點,然后對兩位研究員的結果進行編碼比較,得出編碼一致性在96.64%~100%,說明具有較好的信度。
自我提升是指女性為了推進自己的休閑參與,會做出一系列的努力。該類屬共計140個參考點,分為自我堅持和自我發展。自我堅持表現為女性積極克服不自信、傷病、缺乏時間、天氣差等限制因素來堅持體育活動。休閑限制變通理論認為,通過使用時間管理、技能獲取等變通策略能夠幫助休閑參與者減少限制對休閑參與和偏好的影響,從而繼續參與休閑活動(Hubbard et al.,2001;Jackson et al.,1993)。
自我發展指女性在休閑體育參與過程中,會努力練習技能和獲取知識,并經歷休閑行為和休閑認知轉變的不同階段。受訪者通常會利用空閑的時間,不斷練習提高自己的運動技能,有參與一項活動和掌握一定難度技能的強烈愿望(Shupe et al.,2016)。加強練習的同時,她們十分重視從多種渠道學習相關的知識。參與者還會購買運動裝備、器材、培訓課程以及參加業余比賽,來促進技能和知識提高。另外,受訪者的深度休閑體育參與會經歷一個行為和心理的發展過程,如1名女性跑者由起步期“在江邊跑一兩公里”到提高期“自己去慢慢加量,原來我也能跑半馬的,跑完半馬之后再去挑戰全馬”,再到狂熱期不斷參加比賽追求最好成績,如今慢慢回歸理性參與。還有年紀較大的受訪者提到,由于身體機能的衰退,不再追求運動能力的提升,更傾向于堅持運動的健康狀態。

表2 女性深度休閑體育特征編碼Table 2 Women's Serious Leisure PhysicalActivity Qualities Coding List
團體文化是指女性參與者因為相同的興趣愛好融入到體育團體,相互接受和分享共同的理念和價值觀,有自己團體特有的標簽。團體文化有32個參考點,包括語言、裝備、精神等。1)她們的交流語言可能對于不參與這個運動的人是陌生的,像騎行者的“拉爆”“搖車”“休閑騎”等。2)她們還有自己的群體精神,如有騎行參與者提到,“我們出門看到有騎友在路邊,就會停車下來去問,你要不要幫助,其實對騎友的感覺真的像是一家人”。國外也有研究發現,深度皮劃艇參與者會有特定的故事、服裝和技能等(Kane et al.,2004)。
項目認同是指女性往往高度認可他們所選擇的活動項目,能夠在活動中構建或確認自己的休閑認同(Green et al.,2005),并獲得他人對她們參與該活動的認同,共有34個參考點。自我認同表現為受訪者十分熱愛自己選擇的體育項目,不會受其他事情影響自己繼續參與下去的決心,并在堅持過程中認可自己的行為表現。Shipway等(2010)發現,深度休閑參與者對活動的認同強度,比活動過程中的其他認同更加突出。同時,受訪者在深度休閑過程中也得到了他人的認同,如一名馬拉松參與者提到,“我的同學、朋友、同事、家里的親戚看到我的變化,就覺得跑步能讓人狀態這么好,他們也會去跑”。認同也被認為是不同生命周期女性參與休閑體育活動的重要動機之一(邱亞君,2014)。
休閑利益形成的參考點最多,共計156個,包括個人利益和社會利益。個人利益指女性自身體驗到的深度休閑體育活動的益處,分為身體利益和心理利益兩方面。1)身體方面,受訪者會明顯感覺到身體健康水平的提高,表現為身材變好、睡眠改善、疾病減少等。她們還特別提到,堅持運動有助于平穩地度過更年期、促進產后恢復等。2)心理方面,受訪者認為運動帶給自己的第一感覺就是心情舒暢、愉悅,讓生活變得充實有質量。在不斷挖掘自己運動潛能的過程中,對自己能力的提升也會產生成就感和滿足感。更重要的是,受訪者認為,堅持運動帶來的積極轉變還延展到了工作和生活領域,改變了自己看問題的角度、生活中更加自律等。
社會利益指女性由于長期參與深度休閑體育活動,與同伴之間形成積極的親密聯系,繼而獲得一系列的益處。訪談發現,受訪者大多有自己日常一起運動的小團體,運動將陌生的女性相互聯系起來,她們在團體中結交朋友,所以說體育活動可以成為女性建立社群的工具(Heuser,2005)。同時,體育活動提供了分享交流的平臺,讓參與者深入建立情感,增強了社會聯系。國外學者對深度休閑利益研究也包括了以上內容,如Major(2001)總結長跑參與的利益有成就感、健康和健身、社會歸屬等;Kim等(2014)發現,韓國老年人的深度休閑參與會獲得心理益處的體驗、社會支持的創造、身體健康的加強。
性別意識指女性在深度休閑體育參與中,會認識到自然的生理差異,以及傳統社會文化對女性角色的期望。訪談中性別意識主要包括性別差異認識和女性角色約束,共計39個參考點。1)性別差異認識方面,女性意識到自己因為生理、心理等因素,與男性的運動能力相比還是有差距,但她們有想要接近或達到與男性一樣運動能力的意愿。2)女性角色約束指女性受到傳統社會文化對女性家庭義務、女性氣質等要求的影響,不同程度的會影響她們的深度休閑體育參與。女性的家庭承諾是女性參與休閑活動的限制因素之一(Wood et al.,2012)。
基于參與深度休閑體育活動的故事、經歷和感受,女性表現出5個深度休閑體育特征:自我提升、團體文化、項目認同、休閑利益、性別意識。值得注意的是,雖然受訪者參與的是不同的休閑體育活動項目,有不一樣的運動體驗,但她們都表現出共同的特征。同時,作為生活中長期堅持的一項活動,這些特征的獲得不僅僅是個人主觀意識的驅動,也與女性所處的社會環境和性別文化息息相關。
伴隨社會的發展,很多現代女性從家庭走向社會,并逐漸認識到自身發展的重要性。女性參與休閑、享受休閑,是女性主體意識不斷覺醒的表現,也是女性自我發展的路徑選擇。同時,女性在長期堅持深度休閑體育參與過程中,努力去學習相關的知識和技術,使自己在一個新的領域得到提升和滿足,體現了女性積極的主體性。在自我提升中,女性參與者通常會通過書籍、公眾號推文等多種途徑去了解、學習和積累相關的知識,或者制定訓練計劃提高自己的技能。女性的自我提升是主體意識下對休閑體驗的深層次追求。
對于大多數現代女性來說,雖然可能面臨著工作和家庭雙重維度的壓力,但她們仍積極努力地追求自我的價值、追尋生命的意義。女性在深度休閑體育活動中獲得的休閑利益會激發個體主動地去追求自身的真實經驗,重視持續休閑體育參與的積極體驗。通過深度休閑體育的參與,女性既能在認同這一休閑活動和休閑行為的基礎上,促進自我認同的形成,也能重新發現自我的價值、充實自我、實現自我。正如瑞典哲學家皮普爾所說,休閑不僅是尋找快樂,也是尋找生命的意義。
哈貝馬斯的主體間性理論認為,個體主體性的確立和實現,都必然不能脫離其社會屬性,交互主體性是社會交往內在的根本要求(孫慶斌,2004)。現代社會的發展使得個體間的聯系變弱,而深度休閑體育團體形成的社會世界提供了互動、社交、形成新友誼的機會(Robinson,2014)。在社會利益方面,很多女性都加入了體育團體,女性十分受益于休閑活動建立的情感聯系,能夠走出原來局限的私域空間,感到一種社會歸屬(Major,2001)。在互動的實踐過程中,女性的主體性得到進一步確立,不但能遵從個人的真實經驗,也正積極塑造自己的社會世界。
后現代女性主義將身體研究作為重點,重新思考身體意義,并試圖揭開身體認知理論的新起點(吳華眉,2012)。體育參與過程中,個體最直觀的感受是來自身體的反饋。長期以來,身體作為生活中重要的審美對象,受到社會的改造與塑造(趙歌,2019)。訪談中不少女性最初參與運動是為了減肥,塑造苗條的身材,有更好的外在形象。但是,深度休閑體育活動所帶來的美好體驗讓女性對身體的認識逐漸發生改變。隨著參與程度的提高,她們慢慢有了積極的轉變,開始將運動視為一種生活方式,保持健康的生活狀態,獲得身心的美好體驗。這種轉變不單單是因為女性開始逐漸內化運動參與動機,更重要的是她們認識到身體不應該被滿足他人目光的主流話語所束縛,要更多地去遵從身體最真實的感受。
女性也開始慢慢理解自己的身體意義。即使體重不再減少、腰圍依舊如此,也要繼續堅持運動,改變了原來對形體的片面追求,有了積極的身體形象認知。在努力發展中,一些女性參與者有很高的運動目標期望,她們通過堅持不懈的訓練探索身體極限,過程中克服種種困難,參加鐵人三項、百公里越野、10天川藏騎行等比賽。她們發現當達到身心極限的時候,會面對最真實的自己。女性能夠根據自己對活動涉入的程度,不斷提高自己的運動技能,追求技能和挑戰平衡中產生的最佳身心體驗,享受運動中忘我的自由之感。這無形中也體現了女性想要在運動中樹立堅強獨立、積極向上的形象。
在性別意識中,由于生理性別和社會性別造成的兩性差異是既存的現實,女性參與體育活動也自然地會體會到兩性間的休閑差異和約束。而與此同時,在深度休閑體育參與中,兩性差異開始有不同的路徑可以消解原有的意義。在團體文化方面,不少受訪者覺得自己的團體就像一家人似的,雖然大家的生活背景不同,有著不同的受教育程度和經濟收入,但日常的溝通交流都是平等輕松的,有自己群體的交流語言,運動之外的私人生活按個人自愿程度有所涉及,團體中洋溢著互幫互助、積極樂觀的精神。這個過程中,個體之間的相處,特別是兩性之間,是一種求同存異的狀態,親近與友善下蘊含寬容與尊重。因此,深度休閑體育團體聚集了不同的人,重新構建了一個集體和社會空間(Dilley et al.,2010)。女性能夠通過運動團隊的聯系減少工作中的落差,釋放生活中的負擔和壓力。
同時,后現代女性主義理論強調尊重和保持每個女性的特點。在自我發展中,女性需要不斷的自我調整,以面對行為和認知的變化。她們通常是基于自己的社會文化背景去實現深度休閑體育參與,如一位老年冬游愛好者每天清晨到附近的池塘游泳,感受大自然的美好。可見,從自身實際情況出發是女性個體能夠長期投入休閑體育活動的重要保障。
在自我堅持方面,女性需要克服更多的困難去堅持深度休閑活動。在項目認同方面,雖然周圍的人認同女性對運動的堅持,但也會提到像“男生不喜歡強悍的女生”“跑步占有了你大部分時間,你還要結婚生孩子,所以不要太拼”等建議。
由此,深度休閑體育活動雖然一定程度能夠賦權女性有更好的參與機會,但休閑賦權對于女性而言,更應該是去實現杰弗瑞·戈德比等(2015)所說的“給予人們想要的,并使其通過學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相應的知識獲取和適當的技能練習對女性合理的科學參與是必不可少的。更重要的是,女性需要堅定自己的休閑選擇。
女性深度休閑體育特征歸納為自我提升、團體文化、項目認同、休閑利益、性別意識5項,其中自我提升包括自我堅持和自我發展;團體文化包括語言、裝備、精神;項目認同包括自我認同和他人認同;休閑利益包括個人利益和社會利益;性別意識包括性別差異認識和女性角色約束。
女性深度休閑體育參與一方面是女性主體實踐,理解身體意義的途徑,但另一方面女性的參與需要繼續尋找挑戰的可能性。其中深度休閑體育團體扮演了重要角色,提供了女性情感聯系、兩性求同存異的空間。女性應該更主動地加入自己感興趣的體育團體,在同伴的支持與鼓勵中堅持運動、愉悅身心,讓生活變得更加充實有序。
本研究以女性群體為切入點,在特有的中國文化背景下,對Stebbins(1982,1992)提出的深度休閑理論進行了本土化的質性探索,深入探討了中國女性的深度休閑體育特征。同時,通過理解女性對休閑體育活動的堅持,更加強調了深度休閑體育活動對女性自我發展、身體認識、社會聯系等方面的積極作用。未來隨著社會和性別文化的發展,女性的深度休閑體育參與也將更具新時代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