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慈觀 張旭華
ESG投資是在投資流程中納入環境(environmental)、社會(social)及公司治理(governance)因素,譬如實體企業的碳排放量、產品安全及會計透明性等。當然,既然是投資,ESG投資肯定關注回報與風險,這點與傳統投資并無二致,但此外它又加上第三個維度――ESG特質。
ESG投資在國內形成熱門話題,是最近兩三年的事,但它在歐美已發展了近半個世紀。特別是,ESG投資于1970年代崛起,其后歷經幾個變革階段,至今躍為主流投資。依據2018年統計,ESG投資在全球投資人組合中的占比,平均高達35%。這表示,投資人每投資3元,其中1元就投資于ESG資產。
那么,當投資人想做ESG投資時,是否一定要選擇ESG貼標產品呢 倘使不是,則在多種產品選擇里,投資人如何區別其ESG特質呢 對于這些問題,我們通過基金類產品來回答。
以基金和ETF類投資看,產品可分兩類,一類有ESG標簽,另一類沒有。ESG貼標基金除了說明書上有“指定ESG受托管理”等字眼外,通常會取個顧名思義的名字,如低碳領袖基金、中證ESG 120策略指數等。另一類是沒貼標的產品,如先鋒大型股基金、華夏滬深300 ETF等。
從基金管理規模看,ESG貼標產品只占全部產品的2%,倘使ESG投資人只認ESG貼標產品,可選擇范圍就相當狹窄。那么,對于未貼標的基金產品,投資人怎么判斷其中的ESG質量 是否有這方面的評級呢
針對基金做的ESG評級
一般的基金評級已經存在相當一段時間,專業投資人對它并不陌生,特別是其中的晨星(Morningstar)評級和理柏(Lipper)評級,更是廣為人知。這類評級是以基金的風險與回報為關注點的傳統評級,背后以現代投資組合理論為基礎。該理論從上個世紀1950年代發展到1970年代,而貢獻卓越的大師都獲得了諾獎,包括資本資產定價模型的奠基者夏普。
不過,傳統評級不提供ESG信息。當ESG投資蔚為風潮,投資人對基金的ESG信息需求量增加時,相關的評級系統就出現了。
ESG Fund Rating是針對基金及ETF類產品做的ESG評級,評級對象不是個股,而是投資組合。不過,組合由個股形成,故個股的ESG評級決定了組合的ESG評級。
ESG Fund Rating在國際上已經展開四年,由晨星領先啟動。晨星是一家金融服務公司,先前就以一般的基金評級而知名,但它針對日漸茁壯的ESG投資市場,于2016年推出ESG Fund Rating,范圍涉及股權及債權兩類資產,覆蓋全球兩萬多只基金及ETF。
晨星之后,幾家知名的金融服務公司都陸續推出ESG Fund Rating,而目前最完整的有MSCI、標普、Refinitiv等。
晨星可持續性評級
晨星對基金有兩套評級:傳統評級和ESG評級。但無論哪一套,基金評級都基于其組成的評級而得出。另外,無論技術復雜度,晨星評級結果的呈現都簡單明白、易于理解。
晨星的傳統評級:星評級
晨星于1985年推出的星評級(Star Rating)系統。與其他傳統評級一樣,星評級系統建立在現代投資組合理論的基礎上,以風險和回報兩個維度為主要關注點,而基金的夏普比率是比較基金優劣的一個重要指標。但因基金的申購、營銷、管理等各種費用都會影響基金回報,故評級時也將費率納入考慮。
星評級系統基于這三個因素而形成,受評基金可以獲得一顆星到五顆星的評級,星數越多評級越高。基金評級是相對結果,而非絕對結果,受評基金的評級呈正態分布。
星評級系統里沒有ESG信息,當這類信息需求出現時,晨星推出了可持續評級系統。這里很自然的一個問題是,晨星何以不把ESG信息并入原有的星評級系統,而須單獨推出另一個評級系統呢 這個問題很重要,卻沒有滿意的答案。特別是,迄今學者仍在摸索,嘗試找出一個更全面、更圓融的理論,把ESG維度和傳統金融學里的風險及回報兩個維度進行整合。因此,目前晨星的ESG評級也獨立于星評級系統之外,留下進一步整合的空間。
晨星的ESG評級:球評級
晨星于2016年3月以“可持續評級”(Sustainability Rating)為名,推出其ESG評級系統,以幫助投資人在投資流程中納入第三個維度的考慮。2019年晨星更強化了原先的評級內容,不再泛論ESG,而納入了“實質性ESG風險”的概念。更具體地,一家企業的實質性ESG風險會影響其財務底線,而企業對實質性ESG風險的暴露及管理情況更反映出其ESG質量。基金的ESG評級是組合中個股之ESG評級的加權平均數,而當一只基金中 2/3的個股都有ESG評級時,晨星就會對它做ESG評級。
為了和星評級系統對比,晨星設計了一個球評級(Globe Rating)系統,球數從一顆到五顆,其多寡則反映受評基金的ESG質量。一只基金的評級是與一群性質類似基金相比而得出的,而評級呈正態分布,其中最好的10%得五球,其次的22.5%得四球,再次一等的35%得三球,更差的22.5%得二球,最差的10%得一球。
由上可知,ESG Fund Rating的評級對象是全部的基金樣本,而不僅限于原先貼標的ESG基金。這無疑擴大了ESG投資的潛在客戶基礎:借由球評級所傳遞的ESG質量信息,可持續投資的寬廣市場是一般民眾都能觸及的。換言之,任何人都可讓其組合更具可持續性,譬如對1球基金做贖回,再把資金用來申購5球基金。
不過,球評級也增加了投資決定的難度。基金現在有兩個評級,一個是基于風險和回報的Star Rating,另一個是基于ESG特質的Globe Rating。當兩個系統對一只基金的評價相同時,投資人容易做選擇,但當評級分歧時,投資人必須考慮可持續性的價值,而后做選擇。譬如,當兩只同為5星的基金,但其中一只5球,另一只3球,則投資人如何選擇
真實世界里,的確出現了這種情況。以先鋒大型股基金(Vanguard PRIMECAP)和富達成長基金(Fidelity Growth Company)來看,兩只都是5星級,表示它們在收益、風險及費率等維度的整體表現相當。但在球系統下,先鋒是5球,富達是3球,故前者的ESG質量應該優于后者。基于球評級對兩只基金的優劣看法,肯定ESG價值的投資人此時可能會做出回應,譬如考慮申購ESG評級較佳的先鋒大型股基金,而放棄富達成長基金。
ESG評級對基金申購的影響
ESG評級對投資人資產配置的影響,迄今欠缺全面性研究,但個別研究已經出現。譬如,過去基金沒有ESG評級,但當晨星公布球評級結果時,評級差異會促使投資人做出回應嗎
特別是,晨星首度公布其ESG評級,為研究者提供了一個天然的實驗場所,觀察評級對基金流向的影響,并推斷投資人對ESG價值的認同。另外,當這種外來沖擊發生時,基金基本面并未改變,此時申贖金額的改變純粹是對ESG評級本身的回應。
針對基金ESG評級和其申贖金額之間的因果關系,芝加哥大學的哈茲瑪教授及蘇士曼教授以晨星球評級作為實驗情境,研究了投資人對基金之ESG質量的反應。
研究結果指出,晨星公布基金的ESG評級會引發投資人回應,1球基金明顯有資金凈流出,而5球基金明顯有資金凈流入。具體言之,被冠以“低ESG評級”的基金,受到投資人摒棄,造成了120億美元的資金凈流出。反之,被冠以“高ESG評級”的基金,受到投資人青睞,造成了 240億美元的資金凈流入。
投資人為何對ESG評級做出回應
哈茲瑪等兩位教授的研究指出,基金的ESG質量差異會驅動投資人重新配置資產,但背后的理由為何呢 有關于此,哈茲瑪等教授提出機構壓力因素、信號因素與社會導向因素等三個可能理由,并分別以數據或實驗進行檢測。
機構壓力因素與大學校務基金、慈善基金會等使命導向型投資有關,它們因組織性質使然,面臨必須做ESG投資的壓力。信號因素與投資人對ESG投資的預期回報有關,當投資人在高ESG質量基金與高回報之間畫上等號時,則他們是以投資ESG評級高的基金來期待高回報。社會導向因素是一種非金錢性動機,與投資人的偏好有關,表示投資決定不只受到財務因素的影響,還受到非財務因素的影響,其中包括利他主義、散播溫暖、社會常軌等價值觀理由。
針對這三個因素,兩位教授檢測后,得出以下結果。首先,第一個因素未獲支持,因為晨星ESG評級所引發的基金申贖金額過于龐大,在程度上遠遠超乎機構壓力因素所能解釋。其次,第二個因素也未能充分獲得數據的支持,因為基金的歷史數據并未顯示ESG評級與回報率之間有明確的正向關系。第三,當對于投資人進行能反映其偏好的實驗時,結果凸顯了非金錢性動機的存在,而這種動機驅使投資人對基金的非財務性特質賦予價值。
這個結論符合先前一些學者的研究,特別是關于罪惡股投資收益的研究。西方社會所認定的罪惡股,其預期收益會比較高,背后原因涉及投資人的價值觀:當這些股票有違社會常軌時,它們須以高回報來形成彌補,才能驅動投資人持有不符合其偏好的股票。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傳統金融學總是假設投資人追求盈利最大化,而忽視其他投資動機的存在。但ESG投資的主流化促使學者深入思考投資人偏好,產生了很多相關研究,更肯定了非金錢性動機驅策投資的力量。特別是,正如ESG評級的研究結果所示,世界上絕對不止一種投資人,倘使盈利最大化型是一種,則社會意識型絕對是另一種。
事實上,ESG評級會影響資產配置的現象,一些實踐者也觀察到了。但因專業導向不同,他們往往止于對現象的描述,而未能進行超越現象的實驗與思考,進而撥云見日,洞悉背后的真正原因。決定投資人資產配置的終極理由,應與個人偏好有關,其中除了利己導向的金錢性動機以外,還有利他導向的非金錢性動機。因此,學者研究的結果不只印證了亞當·斯密《道德情操論》中對人性的看法,更輝映了諾獎得主法馬教授所言:投資人有品味之別,而品味最終決定資產價格。
(邱慈觀是上海交通大學上海高級金融學院教授、知名的 ESG 及影響力投資領域學者,張旭華是上海高級金融學院社會責任投資專項基金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