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市下的90后：有人“跑步進場”，有人“折騰不起”

燕玉涵

一夜之間，仿佛周圍所有人都在討論著股票。

進入7月，A股走高。7月6日，新聞聯播用超過一分鐘的時長專門報道了A股，介紹滬指漲近6%，創兩年半新高，兩市成交量超過1.5萬億。“牛市來了”的狂歡情緒，讓散戶狂奔進場、讓券商APP宕機。多家券商稱，7月以來新開戶數較6月同期增長三到四成。

這是張皖月人生中經歷的第一次牛市。朋友圈、新聞、社交媒體上，股市的信息在刷著屏，就連朋友聚會的話題都從生活吐槽和娛樂八卦變成了討論哪只股票值得買。

雖然股齡只有3年，但張皖月卻像飽經滄桑的老股民一樣，在一眾沖動入市的股民中顯得格外淡定。

01

上一次身邊的人都在聊股票還是在張皖月大學畢業那年。張皖月讀的是金融系，班里的同學討論股票討論得熱鬧，她卻有點置身事外，那時她一心準備留學申請材料，對股市沒有太多關注。

留學回來后，張皖月進入了北京一家證券研究所工作實習。在那之前， 張皖月對股市的理解不是很正面，“負面的東西比較多，覺得大部分企業不夠好，還會有坐莊這類的事 ，去實習以后我才開始對投資有了一些新的理解和認識。”

在觀望了一段時間后，2017年年底，張皖月將自己攢下的錢和父母資助的錢湊了6萬塊錢，投到了股市里。“其實我媽是不太支持我炒股的，她這輩子都是在踏踏實實賺工資，她身邊也有朋友經歷了2015年的大起大落，看過他們的瘋狂和消沉，就覺得這個東西很不靠譜，但她還是給了我3萬塊錢，就算讓我試水吧。”

張皖月所在的組研究的是煤炭板塊的股票，所以她在選擇股票時買的都是煤炭板塊的公司。

張皖月還記得，當時大盤行情并不算好，剛進股市看著股票漲漲停停的時候，她覺得又興奮又刺激。最開始的兩個月，張皖月通過股票賺到了錢，算是嘗到了一點甜頭，“剛開始賺錢的時候我跟很多人一樣，都會產生一種錯覺，就覺得這個錢挺好賺的，”張皖月笑道，“大家是不是都有過這樣的心路歷程。”

那時候，她很少交易，兩個月后，原來漲上去的10%馬上變成了-15%，賬戶里的資金變成了負的。但她當時還是比較相信自己的判斷，雖然虧錢，心態卻沒有受太大影響，她自嘲當年的自己是“一棵堅定的韭菜”。

隨著虧損的時間越來越長，加上認識了一些金融圈的朋友，通過跟大家的交流，張皖月開始覺得煤炭并不是一個特別好的投資板塊。“因為大家覺得這個行業是夕陽行業，就像面前有一大桌子菜，可能它也是一道還不錯的菜，但對于買方來說，他們可能是看這一整桌菜，而對于我們來說，卻是在研究這一道菜，所以當時我只在這一個領域里去找比較有價值的股票。”張皖月說。

于是張皖月開始追熱點，改投科技類股票，這些股票在2019年開始盈利，慢慢把之前虧損的錢彌補了回來，也賺了一些錢，但如果真要算上最終盈虧，張皖月無奈地笑道，“折騰半天，也就比銀行理財好一些吧”。

02

張皖月還有個雙胞胎姐姐，張皖星。

張皖星大學讀的是歷史系，畢業后就進入了上海一家互聯網公司工作，無論哪段經歷都看起來跟金融完全不沾邊。

但張皖星喜歡閱讀，相對于行萬里路，她選擇了讀萬卷書來看世界。

在讀了幾十本投資理財類書籍后，張皖星逐漸走進了“金融圈”。她決定對自己的資產進行配置，每個月都拿出部分工資做定投，還買了一個比特幣試水。她對妹妹說，“我的人生目標是賺夠一個億，實現財富自由。”這話聽起來有點像開玩笑，但張皖月卻覺得，姐姐說這話時真有八分認真勁兒。

也是在2017年年底，張皖星拿出了自己70%的積蓄大概12000美元開始投資美股。

那時候，她開始貫徹價值投資的理念，“選股票就像聽故事，我不想買完全不了解的公司，我選擇的股票都是我看好他們的發展，并想長期持有的”，因此張皖星買的都是亞馬遜、臉書、微軟、特斯拉等在其領域內發展很好的大公司。

5月看到市場行情轉好，毛毛沒忍住又進行了一波買入操作，這次她把人生字典里的“穩”字徹底拋諸腦后，“就完全沒有考慮地瞎買，看哪個回報率高就買哪個，大概買了7萬。結果，剛買兩天，沒收益幾塊錢呢又遇上大跌，特別慘的是當時沒夠30天，取出還要交手續費。最后不但損失了本金，還交了手續費。”

張皖月喜歡逛街購物，但姐姐卻完全相反：不愛買衣服、不愛參加娛樂活動和飯局，也不愛旅游，最喜歡用的購物APP是拼多多;每個月只有最基本的生活開銷，省下的錢都存起來理財;就連買書也給自己限制額度，每年只有15本紙質書的份額，其余都在網上看電子版。

有時張皖月還會勸勸姐姐，不要這么節省，難道還真的打算賺到一個億不成？姐姐總是笑笑說，“我對買衣服不感興趣，就對賺錢有興趣，咱們都是把錢用在了自己的興趣上，就像你買衣服會開心，我看到賬戶里的錢多了也會開心。”

到了去年，張皖星投資的美股價值已經翻了倍。張皖月買的A股雖然也小賺了一些，可投資收益率遠遠不及姐姐。

國慶假期見面時，姐妹倆又聊起了投資。其實在那之前，姐妹倆經常討論投資和股市，張皖月無數次羨慕起美股的上漲，也動過投資美股的心思，但還是“懶得細琢磨”。

直到看到姐姐的美股賬戶幾乎翻了倍，雖然覺得“說了也白說”，張皖月還是不禁感嘆，“當初要是跟姐姐一起投資美股就好了，當然現在說這些也真是沒用了。”

于是張皖月下定決心投資美股，“以前覺得股票是在做交易，更關注價格，單純的低買高賣，后來慢慢意識到其實這樣賺錢是非常困難的，自己又不是電視劇里演的那種聰明又有天賦的操盤手，所以反倒像姐姐那樣選一個有價值的企業長期持有也許是最好的方式。”

03

后面發生的事對于張皖月來說極富戲劇性。

國內疫情剛暴發時，張皖月為了買美股專門去銀行新開了戶，她還記得那天自己戴著口罩，經歷了查體溫消毒等一系列疫情期間的專屬入門檢查。銀行里人很少，她一般小心翼翼地跟其他人保持著距離，一邊在心里罵自己，早不去晚不去，非要拖到疫情期間來開戶。

錄入指紋時她小心翼翼，錄完便拿起旁邊的消毒液噴了好幾下，口罩戴得嚴嚴實實，但在進行面部識別時必須有一瞬間需要摘下，她為此還有點耿耿于懷。

經歷一系列前期準備，張皖月終于買到了美股。本著姐姐跟她講的價值投資、長期持有的理念，她也買入了自己比較喜歡的幾家大公司的股票。因為想先試試水，她只投入了一小部分資金。

果然在后面的一個月里，股票基本都在盈利。

直到3月9日晚上，張皖月躺在沙發上一邊看著電視一邊刷著微博，突然看到熱搜榜上的“美股熔斷”幾個大字，她馬上從沙發上彈坐起來，“看到熔斷的時候我心里咯噔一下，但轉念馬上又高興起來，因為當時我的倉位只有30%，打開賬戶發現我選的幾只股票都比較抗跌，大盤跌了7%，我差不多跌了3%左右，而且我已經做好了長期持有的準備，所以并沒有很恐慌。”

考慮到當時的疫情對于經濟和情緒都會造成一定程度的影響，所以下跌可以說是在張皖月的意料之內，她隨即又追加了20%的倉位，甚至還有點抱著希望大盤繼續下跌的心理。

但當3天之后，美股再一次熔斷的時候，張皖月的心情變得矛盾起來，“又高興又擔憂，高興就在于我還能以更低的價格買入一些，不過也擔心還會持續下跌，不知道這個影響到底會有多大”。

因為抱著長期持有的心態，張皖月并沒打算頻繁盯盤，但那段時間，她沒事就會看看股票，每天起來打開手機的第一件事也是看股票，同時開始密切關注疫情新聞和美聯儲的消息。

直到出現了第三次熔斷，本來還算淡定的張皖月也開始有點慌了，“雖然我買的股票降幅有限，加上買入價較低，虧損遠低于大盤跌幅，但看到賬面總是下跌，還是有些慌張，只能告訴自己，要相信自己看好的企業。”

那段時間，張皖月跟姐姐每天都在聊股票，張皖月自嘲“運氣好”，“剛進來就趕上大事了，還死心不改妄想抄底，不斷買入賣出”;張皖星依然像之前一樣，堅持沒做任何交易。

“我姐是真正做到了價值投資吧”，張皖月笑道，“那幾天能感覺出來她是有點郁悶的，因為她的投資之路總體來說還是一帆風順的，不過那些股票她買得太早了，大公司也抗跌，即使熔斷，她賬面上還是盈利很多，無非就是盈利80%和盈利50%的區別，所以她倒不至于恐慌。”

那段時間，伴隨著美股三天兩頭的熔斷，衍生出了一個非常著名的段子：

3月8日，巴菲特：我活了89歲，只見過一次美股熔斷。

3月9日，巴菲特：我活了89歲，只見過兩次美股熔斷。

3月12日，巴菲特：我活了89歲，只見過三次美股熔斷。

3月16日，巴菲特：我活了89歲，只見過四次美股熔斷，我太年輕了…

3月18日，我…

“巴菲特說一輩子就看見五次熔斷，我10天就實現了四次，看來我要比股神厲害。”

至于這次暴漲，張皖月則在自己心里把它徹底弱化了，“這波牛市支撐不足，經濟整體下行，錢堆起來的市場，更多是由情緒主導，擔心風險比較大，漲得快跌得也快。我拿的還是之前看好的科技股，不會因為暴漲再去瞎買了。”

04

不僅張皖月，用10天時間經歷了“巴菲特大半輩子人生”的人并不在少數。

毛毛今年24歲，從小就是優等生，一路考上重點大學、保研、畢業前早早就拿到了工作offer，現在一家央企工作。

在毛毛24年的生活中，“穩”字當頭，謹慎是她的處事風格，好像很少會出現什么不確定的因素。

對于理財，毛毛此前的選擇只有兩種——直接存銀行或買銀行的保本理財。今年2月底，她在和朋友的一個理財交流群里聊天，有朋友大力推薦一款保險，“看回報確實蠻好的，我就買了。前面也一直賺，特別開心，大概陸陸續續一共買了6萬。”

好景不長，剛買沒幾天，3月初美股接連熔斷幾次，毛毛的理財一下子就賠了，不但把利息賠了，本金也損失了好幾百，“我這個人心理承受能力不好，每天看見虧錢就受不了，就都賣了。”

5月看到市場行情轉好，毛毛沒忍住又進行了一波買入操作，這次她把人生字典里的“穩”字徹底拋諸腦后，“就完全沒有考慮地瞎買，看哪個回報率高就買哪個，大概買了7萬。結果，剛買兩天，沒收益幾塊錢呢又遇上大跌，特別慘的是當時沒夠30天，取出還要交手續費。最后不但損失了本金，還交了手續費。”

相對于股齡僅維持了3個月的毛毛來說，岳成其實算是早有經驗。

在岳成高中時，父母就開始炒股，雖然那時候年紀不大，他有時也會跟父母一起交流股票，也因此產生了興趣。

順理成章地，岳成報考了金融系。上大學后，除了課堂知識，他平日里也自己研究投資理財知識，還用一萬塊錢開了戶，把自己攢下的錢和獎學金放在理財產品和股市里，一年下來竟也掙了幾千塊。

今年3月9日晚上，岳成看到一則新聞里提到，美國大批量口罩購買權報給了一家公司，導致當晚股票漲了489%，于是他想趁機做一個短線交易。

他以2.4美元的價格買入了3000美元，其實在買入時這只股票已經漲了300%，最高時漲到了2.8美元一股，他在后臺設置了2.6美元的賣出單，但沒想到的是，美股熔斷了，“價格跌得太快，導致條件單沒有來得及交易就生效了”。

第一次經歷這么大的跌幅，岳成的心情自然慌亂起來，當天晚上他一直熬到了半夜兩點多，就是想等熔斷結束后立刻賣掉所有股票。熔斷結束，交易剛放開，岳成便馬上賣掉了這只股票，當時的價格是1.78美元。

從看到新聞興奮買入，再到經歷熔斷割肉賣出，只有短短兩個小時，岳成白白損失掉了幾百美金——這結果和毛毛有點殊途同歸的意味。

05

在經歷了美股的四次熔斷后，今年7月初，A股迎來一波暴漲。

截至7月9日收盤，A股三大指數延續上攻態勢。上證指數收報于3450.59點，上漲1.39%;深證成指收報13754.74點，上漲2.60%;創業板指數收報2757.65點，上漲3.98%。兩市成交額連續4天突破1.5萬億。

一切似乎都在吶喊著：牛市來了！

7月14日，在深圳工作的琪琪發了一條朋友圈，“最近的A股和深圳房價導致票圈有點變態，地產中介每天都扮演預言家，韭菜們紛紛翻身當股神。可見任何事物，但凡收益大于20%以上，80%的人就會失智。”

看起來，趁著這一波牛市涌入市場的人不在少數。

但毛毛卻再也不打算投資股票了，“現在群里還是會看到他們說賺錢，但是自己其實挺怕的”，想到自己前前后后折騰了兩個月， 不僅沒賺到錢還賠了錢，毛毛決定回歸銀行理財的懷抱，“在銀行至少一天還有幾塊，那段時間心里真的難受，天天刷新看看賺錢沒，看到虧了一整天都不開心。現在就覺得自己沒有能力賺這個錢，我還是老老實實放銀行吧，不折騰了。”

多方數據顯示，隨著牛市到來，近日新開戶數和休眠賬戶重啟數均明顯增加，在新增投資者中，90后占比頗高。

看著這批趁著牛市迫不及待涌入市場的股民，張皖月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一顆自我感覺良好的韭菜，“大家都知道股市有七賠二平一賺這樣的說法，但有趣的是，進場時都會滿懷信心地覺得自己是那個一賺，就像當年我覺得自己有可能不是韭菜一樣，但事實我們也看到了，大部分人都賺不到什么錢，進去就是被割的。”

因為個人資產有限，張皖星還是選擇把錢投在了自己更看好的美股和比特幣，但是對于這次A股的短期牛市，張皖星倒是沒有那么悲觀，“現在既有人看漲也有人看空，所以短時間之內任何操作都沒有勝算，此時應該做的就是一直留在市場里，與市場共舞就好。”

在遍地是韭菜的市場里，張皖星的小成功不知算是實力還是運氣。不可否認的是，她的確始終在貫徹自己堅信的“價值投資”理念。

張皖月也佩服姐姐的定力，“很多人把價值投資掛在嘴邊，但按捺不住一顆交易的心，我就經常忍不住操作，最后發現真的不如一直放著，能做到一直拿著不交易也是一門功夫啊。”

經歷一番折騰后，張皖月決定開始拿出部分資金投資基金，“基金風險會相對少一點，基金經理的判斷能力更強，他們應該會做出比我更好的操作。”

至于這次暴漲，張皖月則在自己心里把它徹底弱化了，“這波牛市支撐不足，經濟整體下行，錢堆起來的市場，更多是由情緒主導，擔心風險比較大，漲得快跌得也快。我拿的還是之前看好的科技股，不會因為暴漲再去瞎買了。”

盡管身邊依然有很多人跑步進場，甚至有的已經開始炫耀起股票賬戶里暴增的余額，但這幾位“曾受過傷”或是“折騰不起”的90后們卻似乎都不愿再趕這場時髦了。

（實習生余亦婷、李美琪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