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鵬
摘要:真正的文化,并非陳列在紀念館里,也不在博古架和展覽會上,那不過是亡者之骸,它應該是活的,活在原來的地點,活在人的日常習慣中。它的載體不是檔案和文獻,而是人的呼吸、體溫、腦海和舉止。一座有文化的城市,應像晨鐘暮鼓一樣,時常響起歷史老人的咳嗽聲;應有能力收留、維系和傳遞一種“不變”,其真正考驗的,是來自民間的熱愛、秉持和消費,及民間精神的自信與定力。
關鍵詞:《夢回三遷路》;孔孟文化
對于城市記憶的歷史名城而言,以孔子、孟子為代表的儒家文化融匯了一切可以融匯的文化現象,形成了星光璀璨的儒學波瀾,這里上至孔孟顏曾,再到水滸梁祝,或者微湖飄渺、黃河滔滔,都和孔孟之鄉山東濟寧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而我有幸這一刻,能站在這樣的城市,與孔孟儒學如此近距離的接觸,并為濟寧藝術劇院創排的兒童劇《夢回三遷路》進行采風學習。
一、日月同在的曲阜
這一刻,我站在曲阜孔廟前,左側是象征月亮的半壁街,右側是象征太陽的闕里。在這里,從孔廟出發。
孔廟紅色的門墻在雨中顯得越發不穩定,漸漸地被一股股陰暗的氣流和不緊不慢的雨絲給團團裹住。
紅色原本就是極不穩定的色彩,如若再捱上漫長的光陰,冷暖夾擊,毫無遮蔽地流露出滄桑之調子來,那孔廟外這大模樣的“紅色”給人的直觀印象,便是一面朦朧復朦朧的歷史了。但只要稍微提醒一下被冷雨冷風凍著的知覺,從傘下或略顯冷清寂寞的場景中抬起頭,孔廟便從先秦之前的某個時間的褶皺里和感覺的顯影液中露出形象來,漸漸變得清晰,即便是那些千年不語的松柏,似乎也從單純的悼念或紀念中醒過來,真真切切地燃氣生命,為所有感他恩澤之人繼續帶來福祉,也毫不吝嗇地向他們致以謝忱。
至圣孔子的廟堂,在文明的起源和發達進程中,需要大綠,需要天雨。雨落在宅院里,與陰雨霏霏,楊柳依依,又是另一種文明。
時間落在文明的一側。曲阜落在山東濟寧,盤坐于運河一域,便有了子在川上曰,也便有了無數的外來者,以及人與人文、人與詩意、人與歷史的深切意會。
雖然時令是四月初,但在齊魯大地,已是春光盎然。我便在這蟲吟草綠、秋光疏淡、秋雨綿綿之中,走進了孔廟。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在被細雨密密糾纏著,在中路如便看到了在“金聲玉振”后站立了千年的“擂星門”,從它的“勾心斗角”上,讀到了形形色色的生活,領悟到了藝術家的藝術良心、感悟和對真善美的傳承,那一切有關生存、生活、生命和藝術的解讀,都豁然開朗,就像突然從陰雨中亮開的那一幕天光,會使孤獨的旅行者在猛然間看到自身和諸如他一樣的行者,在人生這個博大的藝術與生命的舞臺上的形象和個性。
穿過廟門,我在鐘鼓樓里的一排看起來像木柵欄的木條前站了一會兒。一陣風盛,雨水飄了進來,這樓便濕了。那些細膩的雨絲似乎就成了遠遠隱去的鐘聲鼓韻,使樓漸漸傾斜,或者風雨就那么傾斜著敲在樓上鼓上,那些未能聞得的聲音,未曾解構過的文明中的樓臺和鐘鼓,越發顯得深遠了。
在鐘鼓樓之外,乃至右上邊一寬闊大院內,是一些古老得令人瞠目結舌的柏樹,絲毫不遜色于蜀道上著名的“翠云廊”上的古柏。有人吟誦松柏的詩中有這么一句:“唐槐周柏矜高古,宋殿唐碑競煒煌?!逼渲械墓虐兀傅木褪侵馨?。想想那歷史,就得咋舌,它們比泰山腳下岱廟中的漢柏聽起來還要蒼老。
想來真是讓作為眾生之靈長類和具有最高智商和情商的人類氣短,而被奉為長壽之星的彭祖,也不過活了一百三十多歲(古代計算年歲與現在不一樣,八百歲的彭祖,其實只活了不到一百四十年),而動物界植物界動不動就是成百上千年,烏龜王八居然可以活上萬年。只是文化意義不同,歷史呈現的內涵不同,人類大可不必自傷。當然,這些見證了歷史和滄海桑田的樹木獸類,它們在耳聞目睹了人類篡改、歪曲、褻瀆和不敢面對歷史的時候,會如何感想呢?
清雨中的老槐老柏,顯得如智慧老者一般從容、慈祥、寧靜、開泰和悠然,尤其像國人心目中的“鶴發童顏”形象。秋風輕拂,慈顏尚在,人間的老胡須老眼力,卻也是這突然輕柔的雨簾后最豁達的一幕情景了。我拍下那棵傾斜的老柏,讓雨在其軀干上閃出的光澤,成為一段悠遠歷史的高光。
孔廟有水,水因孔廟更有靈性,孔廟則因有水則顯得更加靈秀。祠內的溝渠里流動的是來自傳奇的“泮水”,此刻,它們與上天之水相融會,便有了陰性的柔美。相傳,孔子在修建孔府孔廟時,因為沒有水,風水不是太好,可是他推算出后人會為他送得水來,當時孔子說了一句話“自有秦人送水來”,很多人都不明白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后來到了秦朝,秦始皇開始焚書坑儒,他很痛恨孔子,為了使孔家斷子絕孫,他下令在孔府孔廟孔林的周圍挖了一條大河,破其風水,沒想到孔家越來越旺。到了這個時候,人們才明白當時孔子所說的“自有秦人送水來”那句話的深刻含義。
走出孔廟,雨下得愈加緊湊,好象是那泉的水從空中不停地滴落。我凍得瑟瑟發抖,趕緊將旅行包里的衣服拿出來穿上?;剡^頭去,煙雨凄迷之中,城市的人們也瑟瑟抖索起來,惟有三孔,將所有風雨、歷史變故與未來,都悉數納入懷中,端端正正地落座在紅墻黑瓦之內,安之若素,氣定神閑。
二、傾聽鄒城的細節
一座人文城市最大的具象是什么?不應該是高樓,不應該是財富,甚或,也不應該是旅游。
而對于鄒魯文化發源地的山東鄒城,你所能表白的,其實恰恰就是沉默,你無法開口,一個是因為此前有太多的人對她進行過曖昧或清晰的詮釋,一個是因為沒有人能說清她到底意味著什么?
所以,你只能沉默,而沉默的背后,是孔老夫子的那句話: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從儒學的某種意義上說,孟子都站在了孔子的陰影里。無形。無處在,而又無處不在。那些洪鐘大呂,在圣人的衣袂飄卻中,依稀可聞,高山仰止,令人沛然而慨。
過度的喧囂,在儒家的擔當入世中,無以落地;而莫名之語,更多地陷入對傳統文化誤解的尷尬之境。因為,從祖先那里,如果仔細傾聽,你會領悟到更多鮮活的人生體會和宇宙認知,那些滌蕩心靈的道德語言,有時,是我們這些話語過度消費者所無法安靜領會的。
所以,在孟廟里,你會看到,孟子像在這個城市矗立著的狀態:在陽光下,在雨中,在風中,孟子是那樣謙恭,孤獨,塑像的背后,往往車水馬龍,彩旗飄展。
鄒城,這座城市給人的感覺,應該是寧靜的,是從容的,是質樸而內在的,我們希望的是,這個時代太多的經濟形態,不要干擾了她真正的人文內涵。
換言之,鄒城的人文,應該在她“民為貴”的民生狀態,在她的子民的生活起居中,作為影響了中國幾千年思想的儒家風范,我們如何給予它現代意義,這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所應該思考的。
我們有了一個又一個的具象場館,我們有了一座又一座的表演場地,這是所有歷史文化名城都可能具備的,但是對于鄒城來說,這些具象的存在僅僅是這個城市的毛發,讓其精神實質凸顯出來,并讓全世界的人們都看到,此役緩慢,此功卻善。
在高廈林立、廟影消殞的今天,廟會——更多變作了一場摹舊仿古的演出。從氣象到構造,它都不再是真實的生活現場,而是以展覽和懷舊的姿態進入視野,進入了時尚序列。無論生產者還是消費者,心態都不同于舊時,“二月二,逛廟會”這一古諺,在今日語境中,多少有股祭典的意味了。透過這條復制的大街——猶如時空隧道,讓我重溫了一個古老童話,讓我與祖輩們的快樂不期而遇。
某種意義上,只有“文化”,才永遠時尚;只有“古老”,才永遠年輕;只有“陳腐”,才永遠神采奕奕。而真正的文化,并非陳列在紀念館里,也不在博古架和展覽會上,那不過是亡者之骸,它應該是活的,活在原來的地點,活在人的日常習慣中。它的載體不是檔案和文獻,而是人的呼吸、體溫、腦海和舉止。一座有文化的城市,應像晨鐘暮鼓一樣,時常響起歷史老人的咳嗽聲;應有能力收留、維系和傳遞一種“不變”,其真正考驗的,是來自民間的熱愛、秉持和消費,及民間精神的自信與定力。
這是我跟隨兒童劇《夢回三遷路》主創團隊采風時,所寫的一些文字,贅為結尾,無他,是因為我覺得孔孟之鄉山東濟寧需要靜靜觀看,需要仔細傾聽。
作者單位:濟寧藝術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