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駛向遠方（組詩）

姜蒙

我想武漢時，想起了你

我想武漢時，想起了你

你短發，手插在帽衫的口袋里

男孩一般

白我一眼便轉身離去

或許長發，眼睛彎彎的

酒窩深如湖泊

嘴角漾出一灣笑意

或許戴一副眼鏡，說一口張揚的方言

讓我把你寫進我的詩里

或許你有一張精致的小圓臉

或許你背影高挑而美麗

我是如何想不起你的，如同想不起武漢一般

第一次擁抱我，似乎是一個下雨的九月

你的頭發里，桂花的香味

沾染于每一寸空氣

炙熱、濕潤、甜膩

那一天，我被動

戀上了你

你在每一個清晨喊我過早

不經同意就把熱干面塞我嘴里

你成天叫嚷著減肥

又拉我走進深夜的大排檔里

我陪你爬過十一次黃鶴樓

吃過二十五次戶部巷

你陪我在小酒吧里看過不入流的話劇

我們街道口等待奧運火炬

看長江上白帆點點

又迷失于武大巨大的校園里

我們一起等風來、等雨來、等雪來

又一起送春去、送夏去、送冬去

還有別的記憶

珞珈山的櫻花 與 磨山的編鐘聲

藏龍島的魚 與 東湖的水

江漢路的茫茫人海 與 光谷的一夜光影

一定，一定還有別的記憶

分手的夏天，武漢一直在下雨

綿綿細雨里，只有我紛紛的情欲

你說白云再遠，也要送我去

你的臉貼著車窗，離我的肩頭越來越遠

我不停地說，不停地說

最終也沒說出 我愛你

后來，你嫁為人婦

我娶妻生女

我們在對方的記憶里消失

直到得到你病了的消息

直到我想武漢時，才想起了你

隔著口罩和玻璃

你望著我，我望著你

我說“受委屈了”，你說“好想你”

我說“會好起來的”，你說“好想你”

我說“春天快到了”，你說“好想你”

時間停滯在列儂吉他的前方

子彈 旋轉 還有音符

都是奪人性命的利器

給列儂一個機會

他會如何選擇死亡

四十年前的夜里

古老的紐約森林

沒有甲殼蟲的吟唱

無月的空地中 有一團火堆 子彈一樣

呼呼作響

一雙眼睛 走出他心愛的 破爛的大和之墻

他聽見無數死亡的聲音

在向他召喚

時間在這里已經多余

它想在這個世界多站一會兒

再摸一摸吉他 和吉他

邊上小野洋子滿是皺紋的身體

他想在這個世界上多停留一會兒

再唱一遍 想象 和 昨天

再和麥卡特尼撕心撕肺地吵一次架

他想在這個世界多停留一會兒

回到家鄉利物浦

讓童年的甲殼蟲再爬上自己修長的臂膀

一顆守望麥田的鳥兒

入住了他的心臟

死之前

他把手伸向天空

化作一面蒼白的

旗

南 方

南方是夢中最深處的一串雨滴

淅淅瀝瀝

打碎詩人的記憶

點一支篙

你就在水鄉

那條沉默的木船里

幾百年前

就載著你的男人

載著他的滿腹經綸

逆流而上

飛向遠方的都城里

而你

就停留在南方的那棵柳下

任憑幾百年的梅雨

敲打你的臉

敲碎你心

滿腳的污泥

可以用鎮里的細小的河流洗去

你站在船頭

打一把破舊的油紙傘

等他 還是等我

南方

是詩人的一串記憶

悄無聲息

化成河流最深處的一個夢

有雨下在烏魯木齊

有雨，下在烏魯木齊

雨水，帶走塵埃，帶走記憶

城市，翻動身體

如我一般，蘇醒于白雪茫茫的夢里

那一條鋼筋鐵骨的河流

突然安靜

默默地聽

有傘的，被困住的豈止是內心

無傘的，被淋濕的不僅是衣襟

于是，彈著吉他 唱著歌的

握著鋼筆 寫著詩的

張開懷抱 等著你的

背轉身形 忘記我的

都消失在一場雨里

雙手合十

我祈求：

這場雨后

走失的魂靈

全都回歸土地

責任編輯 胡 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