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懷金,筆名懷金 。1969年6月生于南陽鄧州,畢業于北京交通大學,先后任教師、記者、編輯。作品散見于《詩刊》《詩神》《詩選刊》,香港《當代詩壇》,美國《橄欖樹》,韓國《月刊文學》等刊物。部分詩作被翻譯為英語、韓語、泰語、世界語。詩歌入選《河南文苑英華》(詩歌卷)、《2015年度全國詩歌精選》等多個選本。出版詩集5部。中國作協會員,現居洛陽。
君特·格拉斯的羽毛手繪
一枚羽毛,他可能想飛,他屬于白云的皮膚,
那波浪的裙邊。作為飛的遺產,他要
寫下點什么?一個光腳兜風的人,他脫下虛擬的
帽子、空空的手套。我有堅硬的發質、胡須,一根
直煙斗,可以使遺忘更決絕一些。
他寫下了鐵、鐵釘和鐵皮鼓,零零碎碎的鐵,
抑郁的鐵。鐵釘最后是彎的,鼓手不再長大,他拒絕
彎下去。鐵羽毛落在地上,天空會不會
疼痛?
他要寫。干枯的青蛙、死鼠,作為對立的舞者,依然
保持著慣性。演員,在他的角色里掙扎。剪刀的記憶里,
手指已經斷掉。羽毛,紛紛
落下來。其中一支刻在我的背上,那是陽光灼傷的一支
皮羽毛。
瀍溪口
鏡中,有一條裂隙般的通道。
石竹花的安靜,是線狀的、披針形,露一小臉。勛章一閃……
披堿草向下啃噬,凌亂的搖曳中,駛過
帝國的船影。
從新譚碼頭到瀍溪口,魚
有不在場的證詞。苦苣菜埋身堤岸,謳歌有了一絲
刺痛。牛筋草的筋,牽出落日,公牛奔下山谷。眼袋的行囊里,
滿是溝壑的顫栗。
運河上休眠的,可是霍比特人?我們交換了一下,雕琢的藍、削平的藍,
和一口糧倉的悲傷。
太昊陵的蓍草
看著像艾,像蒿。原本是一家人,但他叫蓍草。
三兄妹分離,用各自的方言說話。喝茶的工夫,
他登上了廟堂,“耆艾而信,可以為師。”
他源于一個長老,可以生死輪回。這樣的命名,應該是
一個道上的故人。一根草莖,披上神圣的使命,立筮。他依然
站著,像一個褐氅的先知。
如果沒有猜錯,那個嘗百草的故人,也曾吹奏它。當做骨笛
或者蘇爾。最后,“退藏于密”,他藏起了神的聲音。
“天子蓍九尺,諸侯七尺,大夫五尺,士三尺。”我盤算著自己,
竟無權染指。“食氣者神明而壽,不食者不死而神。”在高大的樸樹和側柏
腳下,我只能用葉子遮住眼睛,像一枚金枝。默念著遙遠的驪姬,
細數,有幾根提心吊膽的秋天。
北運河西
——致阿西
“一條河流的晚年,總是清湯寡水”。我這樣說
似乎它從針孔中流出來,要縫補拼湊的版圖。
走出地鐵口的鼴鼠,有點迷糊,立體的
嗅覺里,北冥有魚,南有喬木。一枚躲閃的
堅果,在晚年才開始成長。
它叫地皮子,我喜歡山東人的叫法。它有紡織女工的
操守。運河,有運河的手藝。有個詩人叫南北,
那么運河的車間里,就有一個西部。挖掘機
一直向西,從東到西,到黃土埋住半張臉的夕陽。
到愚公,那清湯寡水的修辭。
兩岸是垂柳,拔絲的齊耳短發,鋼結構大橋。
宋莊來的詩人們,帶著酒菜,要和鋼鐵一搏。
一本書剛剛被禁、下架,詞語要從舞臺上下來,
延續不說話的天賦。同樣,運河的詞典里,
也有一根針。
從六號線,換乘9號、或者7號,我們在地下
鉆來鉆去,總有一個出口,無所謂關公戰秦瓊。苦難
就是唯一,虛無也是。把運河豎起來,
就是登天的梯子。白云和長城對望一眼,
都是傾斜的。
這是九月涼爽的一天,是的,秋天
也有一個郊區,它既不左也不右,收藏綠色的貧民窟。
而紅色,只屬于地鐵站里,一位頭掛耳機的青年,他褲子膝蓋部位的
大洞,露出皮膚上刺繡的忍冬花。
絕美的手工,令我啞口。
冬至讀《伯遠帖》
一件讓睡夢鏤空的午夜,
剛剛脫手。北方來的雕刻師,
轉手拿起了一只布谷,它叫醒的
黎明,在廄中跺腳。
一場無法打贏的官司,老銀杏
作為資深的饒舌歌手,已經透支了
最后一枚金幣。“神的涼鞋”走下樓梯,它踢哩趿拉
敲擊鍵盤,正格式化另一棵小合歡
枝頭搖曳的味蕾。
一部關于星空的舞臺劇,沒有星星,沒有空。
大師,你的玩偶在打自己的
臉,一下又一下,在打臉中——取暖。
像雪,擦熱了僵硬的身體。
衣服,有頑強的
道德律。紐扣的腔調,在雙鉤填墨的手法里,
拿捏一個古老的悲憫。
“如果你聯系一個亡靈,
其他的亡靈都能聽見”。
寒衣節,酒后讀《平復帖》
是酒攥緊了頭,擠掉了頭發,成了禿筆。
“老而不死是為賊”,忘了誰說的,好像是孔子,
用手杖敲別人的小腿骨。岔開的兩腿,
我叫它賊毫。沒有寒食,也沒有寒衣,這都罷了。現在,
該送墨了。沒墨了我怎么寫?
大家都坐著紫河車來,這是我唯一
吃過的人肉。反過來,他們正在我的體內,啃我的肚腹。
用我的手,拿著火鉗子,在地上亂劃。說的好聽點,
叫畫灰。
你本來只是一個牙門小將,后來作了祭酒,教教書,多好。東吳
那地方多好,非要跑到洛陽來,洛陽是你呆的嗎?
祭奠這活,罪不至死。像我現在,喝點酒之后,才感覺
自己還活著。還有風拍著窗問:
你好點了嗎?
為什么是海馬
你的大腦中會跑出一匹馬,
或者蹦出一只弓形蝦?
一頭大象用虛構的鼻子撓你,
這很可能影響你口中射出的那支箭。
你還可以把大海
裝進玻璃缸。
這樣的混搭,你和上帝
就差一層窗戶紙。
你可以生下一只海馬,但
為什么不是麒麟?我的奔跑足夠快,
頭發足夠長,和野獸只差丁點的距離。
如果這丁點足夠薄,詩歌和煎餅
就可以共享一頓
權力的早餐。
為什么是海馬?也許我的職責
只是生下你。剩下的,你只能
用看不見的鰭,站著游。
雖然你是透明的,也是隱身的,或者是不存在的。和詩歌隔著
五千年的距離。
我拍打著腦袋,拍打著海馬體。
《左傳》說,孔子獲麟而絕筆,
我把大海又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