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劍
外婆六十多歲了,但她并沒有像路邊的老人一樣,每天曬太陽消磨時光。
外婆每天天還沒亮,就拎著布兜去上班,直到對面的山巒變得模糊,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但她總是樂呵呵的,大聲地說:“有事情做,就是幸福。”
有事做就是幸福的,看著外婆每天笑容滿溢的臉,我相信她的話。
又是一個星期天,外婆快活地抖著布兜。“好長時間沒有聞到魚腥味了,”外婆咂咂嘴說,“還有小蝦,活蹦亂跳的小蝦,回家養一晚上,第二天用醬油直接生熗,嘖嘖,真是天下第一美味。”
我來到外婆家就吃過兩次小蝦,一次是小蝦炒韭菜,味道鮮美;另一次是將小蝦和著玉米粉、渣廣椒蒸著吃。渣廣椒的酸辣味,小蝦的鮮味還有玉米粉的清香,讓我吃過以后念念不忘。我連忙問:“還是蒸著吃?”
“嗯,蒸著吃!”外婆點點頭。
我興奮地在外婆臉上狠狠親了一口,外婆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好啦!好啦!我得把抓蝦的工具準備好。”外婆邊說著,邊從門后拿出兩根扁扁的竹片,一根竹竿,還有一塊紗布。接著打開了一個密封的壇子,瞬間一股極濃的腥臭味飄了出來,彌漫了整間屋子。
“什么啊?這么臭。”我捂住鼻子。
“這可是小蝦最喜歡吃的魚內臟……越臭、越腥,小蝦越愛吃……”外婆邊說邊把臭臭的東西包進油紙。
“我們走。”外婆一手拎著木桶,里面放著油紙包,一手拿著竹片、竹竿等工具,朝門外走去。
我像個小尾巴似的緊緊跟在外婆身后,一步不落。
這次外婆走的既不是通往后山竹林的路,也不是通往菜市場的那條路,而是到江邊的一條路。
這條路叫勝陽港,說是通往港口,其實就是一片長滿雜草的灘地,只有幾條小漁船孤寂地停靠在江邊。灘地上有幾棵孤獨的樹立在那兒,像孤寂的老人在等候親人歸來。翻過一道堤,一條寬闊的江面豁然出現在眼前。江水很壯觀,由遠而近,奔流著,一直向東。江邊,密密匝匝的蘆葦立在淺水里,遠遠望去,宛如綠色的云團落入水中。江水在蘆葦叢中穿梭流動,耳鬢廝磨,發出沙沙聲,仿佛竊竊私語。
陽光灑落在江面上,金光點點,幾只江鷗掠過江面,一會兒,翅膀碰到江水,一會兒,又箭似的沖向天空。
外婆脫掉了鞋子,赤腳站在江灘柔軟的沙土上,把她準備的竹片拿出來,用繩子纏成十字,將紗布綁在十字竹片上,再將竹竿綁在竹片的交叉處,漁網就做好了,只是比真正的漁網小很多。一切準備就緒,外婆拿出油紙包,將臭烘烘的魚內臟放到“漁網”上,再把“漁網”沉到江水中。
“等會兒就能逮到活蹦亂跳的江蝦了。”外婆一邊說,一邊挽起褲腿,蹚著水朝蘆葦蕩走去。
流水嘩嘩地用頭撞著外婆的腳腕,不時還會跳起來蹦到外婆的褲腿上。外婆彎下身子,用力將蘆葦從根部折斷,直到雙手快抱不住了,外婆才從江水中走上岸。
外婆把蘆葦丟到岸邊的沙灘上,接著拉起水中的網。當網露出水面的那一刻,我驚喜地叫起來:網底全是晶瑩剔透,活蹦亂跳的小蝦。小蝦們受到突如其來的驚嚇,驚慌失措,不顧一切地把身體彎成一團,再猛然伸直,像彈簧似的跳起來……
外婆讓我將木桶裝上江水,把網里的蝦倒進木桶中,小蝦進入水中后又愉快的游弋起來。外婆沒有像我一樣去欣賞木桶里的江蝦,而是趕緊又把網放進水中。“還有很多很多的小蝦等著呢!”外婆高興地說著,水都顧不上喝一口,又坐到江邊的沙灘上,拿起割回來的蘆葦小心剝起來。外婆把蘆葦皮一層層地剝下,只剩下筷子粗細的桿,非常白嫩,摸起來比竹筍還光滑。外婆說:“這是蘆筍,炒雞蛋可好吃呢。”
外婆極有耐性,一根一根地剝,一抱蘆葦剝完,又到江水里割了一抱,時不時地還去拉“漁網”……
時間就在外婆的忙碌中溜走了。天色漸晚,江面上只留下一道金光。外婆把剝好的蘆筍裝進布兜,拎著裝著小蝦的木桶說:“回家吧!”
我并沒有做什么,仍感到疲憊,而外婆卻神采奕奕,竟哼起我聽不懂的歌詞(湖北民歌):
鴉雀子加幾加啊,
老哇哇幾哇啊,
…………
學他一的嘎呀啊,
他人小鬼又大啊,
…………
外婆的聲音很高亢,驚起一群不知名的水鳥啾啾飛起,天已黑下來,空氣變得寒冷而潮濕,江邊更是寂靜無聲,只有蘆葦被風吹得沙沙作響。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