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婧茸


你試過用耳朵去聆聽江南嗎?當江南的文化幻化成音律,那沃野千里、湖河密布、山清水秀、粉墻黛瓦、流水煙雨……都匯聚成了最柔情的音符,展現著江南的典雅情趣。蘇州自然也有著自己的江南聲音和獨有的音樂文化。
蘇州昆曲如同水鄉之水,滋養著代代江南人
清鈕琇《觚剩》說:“明崇禎末,流氛日熾……而大江以南,阻于天塹,民物晏如,方極聲色之娛,吳門尤盛。”說的是明天啟、崇禎年間,而北方和中原地區戰爭不斷,那里的地主富商、學士文人紛紛逃亡到江南地區,使得蘇州地區和江、浙兩省的市鎮人口和經濟得到了很大的發展,昆曲此時得到了普及。而江南地區以蘇州的昆曲演出最為繁榮。
這也難怪,因為昆曲本來就是出生在蘇州的,蘇州的水土孕育出昆曲這樣特有的風物,每聽到昆曲就有種深呼吸的感受。所以蘇州自古以來就是昆曲中心,家庭戲班和職業戲班林立,劇作家和清曲家輩出,唱曲演劇風氣旺盛。
相信你一定找不到任何一個城市像蘇州這樣彌漫著昆曲幽雅的空氣,就連趕著去集市買菜的蘇州老阿姨們,無論穿著樸素,還是打扮精致,張口也能來上一段昆曲,那聲音婉轉清脆,聽得人如癡如醉。
都說,昆曲是活著的園林,朦朧和清晰之間,就是時光隔開的六百年。昆曲用水袖的揮舞,將暈染著時光的江南涂抹在舞臺之間。心底如果夠柔軟,一聲昆曲起,何處不江南?
昆曲那水磨調流麗悠遠,聽之足以蕩人。一唱三嘆中無論是閨閣閑愁、離人相思、興亡之嘆,都淋漓盡致,風情萬種。邊歌邊舞,水袖拋舞,時而牽住離愁別恨,時而翻出滿腔哀怨,時而繞出情思綿綿。舒展之間,道不盡的風致楚楚。
昆曲穿越了千百年的唐詩宋詞,多少文人筆墨的興衰,成就了昆曲美的內在。它一直都淡淡的,像一杯蘇州的碧螺春,不濃烈,卻讓人著迷,讓人想去細品。幾百年的時光,都流動在昆曲的一唱一和中,滋養著代代的江南人。
蘇州評彈纏綿入骨,這世間最軟糯的呢喃
張愛玲的散文《談音樂》中說:蘇州評彈的唱腔有如咬住了一個人的肉似的,咿咿呀呀地老是不松口!這話恰如其分地表達了蘇州評彈那種纏綿入骨的情調。
蘇州評彈是江南文化的一面鏡子,是江南人文精神的重要載體。在過去的數百年間,評彈就像家庭成員一樣,融入了蘇城萬千百姓的日常生活。“蘇州人是聽著評彈長大的”,這句話是可以成立的。
舊時的蘇州人都說吳語,有聚在茶樓里聽評彈消遣時光的習慣。直到現在,無論你是走在平江路、或是穿過古鎮上臨水的街市,哪怕是閑逛在小弄堂里,都可以斷斷續續地聽到評彈那高低起伏的旋律。可能是茶樓的書場,穿著長衫旗袍的藝人左手持琴,右手彈弦,也可能是收音機里傳出的錚錚琮琮。總之,評彈那“當個哩個兒當”是刺青在蘇州人骨頭里的。
蘇州評彈藝術歷經400年而不衰,這可是名不虛傳的。2006年蘇州評彈入選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蘇州評彈很是見功底,只要現場見過此技之人便懂這其中的深奧。所謂“大書一股勁,小書一段情”,評彈多是兩人說唱,彈詞大多是一些兒女情長的傳奇故事,或是叱咤風云的俠義豪杰,琵琶伴著軟軟的女聲,穿旗袍的女藝人用吳儂軟語說唱著水墨江南的風韻;撩起長衫蹺腿端坐的男藝人,弦聲在他鏗鏘的語調中抑揚頓挫地穿行。他們時站時坐,時而敲醒木,時而搖折扇,仿佛連眉毛都會講話。
評彈之美將蘇州這座江南之城演繹得活色生香。大弦嘈嘈切切,小弦錯錯雜雜,無論身處多么忙忙碌碌的世間,只要評彈那琵琶聲一起,就能讓人瞬間步入清風朗月之境。
蘇劇藝術吳儂軟語唱出了千年歷史
蘇劇,很多年輕人可能并不熟悉。“它和昆劇有差別嗎?”蘇州的蘇劇,也是江南音律的典型代表,在清代乾隆年間就在江浙一帶盛行。只是比起前文的昆曲和評彈兩位大哥,有著三百年歷史的蘇劇欠缺了一些古氣。但作為蘇州的地方劇種,又名對白南詞,俗稱“打山頭”,是江南灘簧的“鼻祖”,蘇劇一直有“白話版”昆劇之稱,更被認為是最雅致的地方戲。
它有著“評彈語言美、昆曲表演美、吳歌曲調美”,與昆曲、評彈并稱為“蘇州藝壇三朵花”。蘇劇藝術也曾輝煌一時,并長期和昆劇團并在一起,二度梅花獎獲得者王芳至今記得上世紀?80 年代初蘇劇的盛況,蘇劇常常一演六七場,走廊里都加著座位。但是,由于缺濟人才,舞臺絕跡,蘇劇藝術和眾多地方劇種一樣曾瀕臨滅亡。然而,因為王蒙、馮驥才、胡芝風等文化人士的奔走,因為蘇州政府的搶救和扶持,一出《柳如是》在2011 年創作演出,被認為是蘇劇藝術的復興之作。
作為“白話版昆曲”的蘇劇更多是一種坐唱的南詞和灘簧藝術,它從“百戲之祖”昆曲中汲取藝術養分。由于對昆曲藝術的借鑒融合,蘇劇呈現出一種真正“雅俗共賞”的氣質。與其他灘簧相比,蘇劇顯得清新雅致,別有文人意趣,但較之昆曲,蘇劇卻又更為節奏明快,更具平民氣息。
蘇劇婉轉清麗,細膩動人。伴奏以二胡為主樂器,兼用江南絲竹。常用的傳統曲調有太平調、弦索調、挑袍調等數十種,另外還有源自昆曲的曲頭、一江風、點絳唇,朝元歌等以及蘇州一帶流傳的民歌小曲。
吳地民歌來自詩畫江南的一曲情歌
在蘇州的任何一個古鎮游玩,都能遇到劃著船的船夫或是船婦,面帶笑容,或高亢、或溫柔地清唱一曲民歌。這溫柔敦厚、含蓄纏綿、隱喻曲折的歌聲隨著流淌的河水流進了每個聽客的心里。
吳歌民謠誕生于江南,而蘇州是吳歌產生發展的中心地區。詩情畫意的江南交通往往是“以船為車,以橋為馬”,所以蘇州的吳歌一定和水是分不開的。
吳文化的“水性”孕育出柔美的水的風格,鮮活的水的靈性。這也浸入一首首江南民歌,如海門民歌《黃道婆》:“西南風爽熱呼呼,長江口出了個黃道婆。要紡金條紗,要織銀條布;要染金龍飛,要繡銀龍舞。北海北頭、北京城里、皇帝佬佬,請伊勿理睬唷;上到狼山、下到呂四,專教小姑紡細紗來織布。”
水鄉旖旎的風光,“野夫游女、信口謳吟”,“緣情而綺靡”的詩歌傳統,讓蘇州的吳歌自帶情歌的光芒。那柔情似水、柔中見剛的“水性”,在《耥草號子》(白蛇歌)中得到進一步的體現:“三月桃花紅火火,西湖巧遇情郎哥;春雨不斷情意長,一把雨傘兩人躲……七月菱花開滿塘,法海勾引我許郎;私藏法座后室中,逼他削發為和尚。八月桂花香味濃,水漫金山半腰中;白娘帶兵去問罪,小僧偷把許仙送……”白蛇娘子對夫君許仙柔情似水,以“水漫金山”之法沖擊破壞夫妻團聚的法海則可見其柔中帶剛。短篇山歌如此,長篇吳歌如“江南十大民間敘事詩”——《白楊村山歌》《沈七歌》《五姑娘》,也大多將柔情似水、柔中有剛的江南水文化融鑄為詩情畫意的境界。
別小看了這發源于老百姓群體的吳歌民謠,它包括了“命嘯”“昊聲”“游曲”“半折”“六變”“八解”六類音樂,還運用賦、比、興等手法,進行渲染、鋪陳。雖說用詞造句十分樸素,但句式靈活多變,吳歌的曲調柔和流暢,委婉起伏,高亢舒緩,猶如行云流水,優美動聽。來蘇州,一定要聽上一曲吳歌,感受其中最美的江南情話。
吳門琴音若長江廣流,有國士之風
古琴與江南,光看這兩個詞,就感覺配一臉。古琴是音,江南是景,婉轉綿長,深藏韻味。這一對璧人,除了相貌相配,精神更是契合。古琴的特質與江南的元素,可謂是琴瑟和諧。
蘇州的古琴史至少2500年,與這座城的歷史相當。歷史記載最早在蘇州傳琴的人,是孔子七十二賢中的言子,長期在吳地“弦歌化俗”,以琴代語,樂教民眾。如今,千年已過,江南琴音卻未斷。
蘇州的百年怡園會琴,以江南一帶琴人為多,同時匯聚了中國古琴藝術的南北眾多流派,兼容并蓄,海納百川,博采眾家之長。
“太古之音”在怡園。說起怡園會琴,它也已有了100年的歷史。百年風雨,琴脈在茲,中國的古琴琴脈留在了怡園。自上世紀80年代末,這被描述為“清婉,若長江廣流,綿延徐延,有國士之風”的吳門琴音重回怡園,再無缺席。除去冬歇、夏歇,一年之中8個月,每月第一個周日的上午,吳門琴社都會在怡園如期會琴。
怡園,或許就是為琴而誕生的園子吧。園內建有專門聽琴的琴館,建筑從內部分隔成兩間,東側“坡仙琴館”,西側“石聽琴室”。坡仙琴館地方不大,并不能容納許多人。但船篷頂讓琴音呈現了最完美的狀態。與古琴內部構造的相似,亦是一種追求,“形而上者為之道,形而下者為之器”。
“坡仙琴館、石聽琴室,與北面取意落澗奔泉的玉虹亭,構成以琴為中心的一組景區,室內主人操琴,室外二石傾聽,琴聲和著飛珠濺玉之音悠悠回蕩,從而烘托出高山流水得知音的意境,盡顯蘇州古典園林的建筑美、自然美、藝術美和意境美。”曾任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亞太地區世界遺產培訓與研究中心(蘇州)主任的周蘇寧這樣解讀。
如今的古琴藝術作為中華民族優秀的傳統文化,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認定為“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2006年被國務院公布為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這也讓越來越多的人知道和了解吳門琴音,如今每次怡園會琴,都會有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群圍裹著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