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大學 文學院,云南昆明 650091)
民間故事是民間文學中的重要一類,它是一個民族或一個地區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就景頗族民間故事中的神奇故事而言,它沉淀著景頗族的歷史文化、深厚的民族情感以及人民智慧的結晶。蘊含著豐富的想象和獨特的藝術魅力。這些故事像山谷里涓涓流淌的清泉,奔涌不息,通過一代又一代口頭藝術的傳承者加工、流傳下來,哺育著后代。
不同于阿爾奈、湯普森著眼于母題,并通過母題來劃分故事的類型,弗·雅·普洛普關注故事的結構并對故事形態的規律性進行考察,他的故事形態學研究是故事學研究的重要方法之一。他說“研究所有種類故事的結構,是故事歷史研究最必要的前提條件。形式規律性的研究是歷史規律性研究的先決條件。”[1]13他對俄羅斯100篇神奇故事的形態進行比較研究,分析結構要素,發現這些故事結構要素所具有的組合規律,并總結出了神奇故事的三十一個功能項。可以說普洛普提供了對故事結構規律性分析的范例,使我們從卷帙浩繁的故事當中發現規律。運用故事形態學方法來分析景頗族神奇故事的結構,可以發現這些故事存在著穩定的規律性,另外也讓讀者們品味到景頗族神奇故事獨特的敘事特色以及在行動功能上顯現的民族文化底蘊。
普洛普研究的神奇故事指的是阿爾奈和湯普森歸在300-749型號的故事,普洛普對神奇故事定義道:“從形態學的角度說,任何一個始于加害行為或缺失、經過中間的一些功能項之后終結于婚禮或其他作為結局的功能項的過程,都可以稱之為神奇故事。”[1]87本文從鷗鹍渤主編的《景頗族民間故事》中挑選出景頗族神奇故事,并用故事形態學的分析方法加以觀照。
“功能指的是從其對于行動過程意義角度定義的角色行為。”[1]18也即是說普洛普所關注的是故事中角色的功能,功能能夠體現不斷被重復敘述的角色行為的行動意義,并且這種角色行為是不依賴于完成的人物以及怎樣完成的。這三十一種功能項有著特定的名稱以及意義,并由相應的代碼代表,主要是:e外出;6禁令;b打破禁令;B刺探消息……H敵人受到懲罰;C*主人公結婚或加冕為王。除此之外還包含著一個重要的故事要素即Ⅰ初始情節。[1]24-58
以景頗族廣泛流傳的《象牙公主》[2]63為例,劃分對應的功能項,如下圖所示:

普洛普定義道:“每一次遭受新的加害或損失,每一個新的缺失,都創造出—個新的回合。”[1]88《象牙公主》這個故事一共有兩個回合,兩個回合的故事較為簡單,具體說來即是兩個回合尾首相結,一個回合緊跟著另一個回合,具體的圖式為:

綜上,我們可以看到,景頗族《象牙公主》故事功能項的排列符合神奇故事的總公式。除了兩個回合外還有單回合故事以及其他多回合故事,以《凱剛和凱諾的故事》[2]127為例,故事主要涉及五個回合,具體圖示為:

可以說這五個回合總體上看主要是尋找魚王父親問責為第一個大回合,凱諾消除蠎災和鷹災為第二個大回合,凱諾獲得幫助懲罰凱剛并與絲麗南重聚為第三個大回合,這種“三重化”的模式增加了故事的可讀性和曲折性。重復的“遞增性”(第三個難題是最難的),使得故事在第三個大回合達到高潮。另外普洛普認為“交鋒—戰勝”(Ь—П)和“難題—解答”(З—Р)是最主要的兩個核心功能對,在《凱剛和凱諾的故事》中都涉及,這個故事是景頗族神奇故事中相對完善和成熟的口頭文本。作為景頗族英雄故事的代表,強調了英雄人物的勇敢正直的品質,也體現著景頗族人民的善惡觀念。
與蒙古族等民族英雄人物故事所不同的是,景頗族英雄人物往往不是天賦神力,而是凸顯著英雄人物品格的養成,他們往往集正直、善良、勇敢等特質為一身,在個人成長史中逐漸成長成人民心中的英雄。寧貫娃便是景頗族人民心中古代英雄的化身,古代景頗族人認為大地是由人加以改造后才美麗壯闊的,人民在寧貫娃的帶領下打平了天地,造出了美麗的山川,于是人們擁戴他做了景頗族第一個“山官”(首領之意)[4]。他既是勇敢聰明的民族領袖,又是后來景頗族山官的集中體現,他的活動體現著景頗族人民征服自然的希望以及濃縮著景頗氏族社會形成與發展。英雄人物的行動寄托著特定時代、特定范圍內人民對英雄人物的認知,體現著民族獨特的思想和行動的呈現。因此在景頗族神奇故事諸如凱諾等英雄形象的身上都匯集著寧貫娃的剪影,呈現著景頗人民對英雄和山官的認知。
當我們在閱讀景頗族神奇故事如《凱剛和凱諾的故事》《臘必毛垂和羌退必波》《金葫蘆》《金睡蓮》《隱身鳥》等等這些光怪陸離、奇思妙想文本的時候會獲得“重復感”的體驗,這正是來源于普洛普認為的神奇故事所具有的多樣性和重復性的雙重特征。這種外在的重復性表現也可內化為神奇故事的結構特點呈現,有限的功能項按照一定的順序進行組合,三十一個功能項在具體故事中不必全部出現,部分功能項會有所缺失,還可能會重復出現,但必須滿足一定的排列順序,這樣的話,“所有的神奇故事按其構成都是同一類型。”[1]20。
但是景頗族神奇故事中還有著普洛普所未提及的功能項,以及與功能項排列順序有所出入的形式。
1.結局不是都以C*舉行婚禮或加冕為王告終。Н懲罰這一功能項會出現在C*舉行婚禮之后,作為故事結束的最后一個功能項,主人公幸福的生活,而對頭(反角)在之后的生活中受到懲罰。這種善惡有報的觀念,以及凸出壞人受到懲戒,強化警醒后人,符合景頗族人對事物看法。如《龍屎變金子》[2]75中孤兒與公主成婚,而舅舅卻一天比一天窮下去。《鄧塔佩與實娥娘》卻是以N①殉情這個行動作為故事的結局。“焚燒鄧佩塔尸體時,她哭著哭著,一陣風吹來,鳳尾草一搖,長刀正好掉在她脖子上,實娥娘也死了。”[2]148將景頗人追求愛情和自由的精神濃縮在留白之中,給故事創造了“言有盡而意無窮”的藝術體驗。
2.景頗族神奇故事中有著N祭祀等獨特的功能項,普洛普總結的三十一個功能項并不能夠完全涵蓋景頗族神奇故事,上文已經提及“功能指的是從其對于行動過程意義角度定義的角色行為。”,從行動的意義上看舉行祭祀儀式的行動,實際上是景頗族民間宗教信仰和傳統文化在民間故事上的顯現。景頗族原始宗教信奉“萬物有靈”和“靈魂”觀,神鬼不分,認為世間萬物無不附有鬼魂。創世史詩《目瑙齋瓦》中就記載著各種神鬼的誕生[5],就如在景頗族最盛大的目瑙縱歌祭典上,都要祭祀和迎接天鬼(神)木代,祈求賜福。如在《長刀的故事》中山官和魔鬼企圖加害勞道炯,讓他用野獸來獻祭鬼神,他阿爸的病才能好。《金挺和斑尊》中頭人外出生了病,他老婆就認為是被鬼咬了,后來還請董薩(景頗族祭司)殺牛祭鬼。頭人的兒子病倒也認為是碰上了直筒鬼,“頭人請來了董薩,殺了雞豬,來祭直筒鬼。頭人還規定各家各戶要輪流獻鬼。”[2]141神奇故事中出現的這些祭祀行動,在今云南德宏景頗族地區仍然存在,體現著景頗族人的一切活動諸如種地、狩獵、搬家等均需進行祭祀,祈求鬼神庇佑,同時人們也恪守禁忌,必要時也進行祭祀以免觸怒鬼神,祛除惡鬼。
綜上,通過推演,普洛普的故事形態研究方法在一定程度上適用于景頗族神奇故事的分析,然而我們所看到的景頗族神奇故事,它是口頭創作的文本,作為故事的講述者來說,他一方面從景頗族廣博傳統文化與故事文本中汲取營養,另一方面,又吸收其他民族的故事元素與情節加以融合,充分發揮其個人才能,對故事進行創編。這樣,會看到將多種類型的故事雜糅的復合文本以及故事不斷變異和衍生的文本,這些都是影響功能排列順序的影響因素,李揚便指出了符合功能項的排列順序的三個限定條件:1.部分功能須被一定的時序、邏輯關系制約;2.講述者、記錄人沒有人為“情節化”;3.事件行動連續地、歷時地、單一線性地發展。[3]145
運用普洛普故事形態研究方法推演景頗族神奇故事,可以看到景頗族神奇故事的適用性,呈現出神奇故事結構的模式化和規律化的特點。通過景頗族神奇故事,廣袤森林中的景頗寨子,能歌善舞、多才多藝、直爽熱情的景頗族人展現在讀者眼前,可以一窺景頗族獨特的文化心理和社會生活風貌。
注釋:
① N表示31種功能項之外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