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悠揚
他太想看她的眼睛了,想看里面干干凈凈,只有他。
(新浪微博:@只想過稿的悠揚)
作者有話說:這是一個錯過又找回來的故事。還好可愛的顏小二一直沒放棄我,讓我覺得我似乎還行,蹦一蹦也能碰到高處。謝謝那幾個一直陪著我的寫作朋友,也謝謝我的偶像——讓我知道,只要堅持,人生還有很多可能,最后預祝偶像的《妄》上榜成功。
楔子
“你猜我彈鋼琴時吃的糖是什么味的?”
他的聲音還是略帶青澀,后面電子屏上播放的高中時代的他,偶爾有女生背影的出現,只因距離遠,有點模糊,但他的樣貌跟現在并沒有多大的變化——是一棵初生綠芽,一路追著陽光跑,越靠近越覺得明亮,但又讓人不敢靠近。
下面七嘴八舌,窸窣聲不斷,猛然從人群里傳出來軟軟糯糯的聲音,程喃音將手里的本子放下,舉著右手,像極了小學生課堂上回答問題的樣子:“是……是烏梅。”
殷南盛笑,本來無神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神采奕奕,眼角不自覺地跳動了一下,從盒子里挑出一顆烏梅味的潤喉糖扔進嘴里,將外包裝展平又放回盒子里,盯著她的眼睛,笑著說:“是,是烏梅味的。”
01
程喃音最近被校學生會的事情搞得焦頭爛額,學校領導感覺學校的氛圍沉悶,學生寡言,待人冷漠,所以想要搞一個活動,以擴大學生的社交,有益身心健康。
命令上傳下達,一紙文書寫起來簡單,但做起來就把程喃音難為壞了,部門成員又在旁邊說個不停,她心里煩躁,手上的筆一頓,又錯了。
“去采訪我男神有沒有獲得什么靈感?有沒有被他的樣子迷倒?”越安安端著顏料盤湊到身邊問。
樣子?
程喃音仰頭看了一眼天花板,腦子里將那個樣貌又臨摹了無數遍——單眼皮,眼睛狹長深邃,嘴唇飽滿,透著粉色,確實是一副好皮相——她以前倒是明里暗里地覬覦他的美貌。
但現在——
“不要瞎說,我才不喜歡,我忙學習都忙不過來。”
這句話出口,中斷了兩人的對話,她腦子里靈光一閃,跑去辦公室跟輔導員報告這次的活動策劃。
活動當晚,新聞系和音樂系的班群里接到通知,說要舉行一周電話祝福的活動,讓同學們在學校官博下面留下自己的電話號和所學的專業,自由挑選,兩兩結合,同專業不可互選。
程喃音算過,兩個系的人數都是雙數,不會有人落單,但她萬萬沒想到,她忘記把自己算進去。
所以,當晚,落單的那一個男生的名字被頂到微博評論前排并收獲清一色的回復:今夜檸檬酸嗎?
手機那邊正在“吃檸檬”的男生舔了舔下唇,拿手機的手骨節分明,不慌不忙地打上一句話:策劃人呢?
就四個字,看得程喃音心里一顫,忙不迭地在下面留下了自己的電話號,緊跟著又寫:對不起。來晚了。
這種寫法如此熟悉,如同一個被封存很久的木盒,只要讓人看到一點,便想窺探個透。
“沒事,”他一邊說著,一邊撥了電話,電話接通,“唱首歌賠罪算了。”他的聲音溫暖,莫名地帶了幾分親近,從話筒里傳過去鉆進她的耳朵,覺得酥酥麻麻的。
“你確定?”她自知五音不全,試探性地問道。
對方“嗯”了一聲。
她清清嗓子,唱起了《小邋遢》,男生皺眉,這兒歌……讓她唱出幾分二人轉的味道,但即使難聽,他也沒有叫停,反而怡然自得地去倒了杯水,將聲音外放,靠在椅子上。
歌聲明明有些聒噪,鉆進他的耳朵里卻讓他不由得嘴角上翹,少了幾年前的硬氣和莽撞,留下來的溫軟刺激著他的神經。
“程喃音,我是殷南盛。”他忍不住了。
02
這句話,程喃音再熟悉不過,記憶在腦海里翻山倒海,最后因為那句“我是殷南盛”而將往事全然傾瀉,而那時候的殷南盛跟現在的大相徑庭。
殷南盛這個名字在十五中是一個形容詞,高三那段時間,誰若是夸誰厲害又討人厭,就用“你非常殷南盛”來形容。
他的厲害在于小小年紀就取得國際鋼琴比賽的冠軍,并且有去國外高校進修的機會,但他讓人討厭在于他給人莫名的疏離感,又異常嬌氣。
十五中是省內名校,校內的學生非富即貴,程喃音能來這里上課不過是因為成績優異,被破格錄取,好在遇到的班主任待她極好,讓她擔任班長。
那個時候,她只聽聞殷南盛這個名字,腦子里也曾勾勒過這個少年天才的樣貌,但直到那天晚上,她才真正知曉這個男生的原貌。
她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發覺身后有人跟著她的步子,她停,他也停。她腦子轉得飛快,腦補了一出搶劫的狗血懸疑劇,最后小碎步慢慢加快了速度,看見一個拐角就快速溜了過去。
她靠在墻上,看著地上離她越來越近的人影,操起手上的書包就朝那人砸了過去。殷南盛沒一點防備,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嚇到而往后退,最后腳步凌亂,摔倒在了地上。
“你這人怎么莫名其妙,見人就打。”殷南盛看著眼前這個張牙舞爪的女生,道。
“你跟蹤我干嗎。”她手里還高高舉著書包,有些遲疑,因為他穿著白色的polo衫,外面套了件藍色毛衣,耳朵上的碎鉆耳釘在路燈下還泛著光,看上去不像壞人。
“我回家啊。”他起身,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塵。
程喃音“哦”了一聲,將書包背上,然后朝著家的方向大步往前,直到她站在家門前,身旁站著正在等她開門的“跟蹤者”,她才恍然大悟。
“你就是我爸的老板的兒子吧,要來我家住幾天的那個?”爸爸上班之前跟她提過這件事,說他要隨東家出差幾天,東家的小兒子可能會來家里住,但奈何她心不在焉,剛出門就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后。
殷南盛點頭,看她開門的動作慢了幾分,急不可耐地奪過鑰匙,自己動起手來。
程喃音一愣,看著他動作一氣呵成,準確無誤地沖刺到廁所的時候,臉上表情略顯凝重。
他怎么能準確地找到廁所在哪里?
程喃音在客廳等他,他從廁所出來后,非常自然地坐在沙發上,感覺跟在自己家一樣。這讓她心頭的疑惑破土而出,身子向前傾,問道:“你是不是來過我家,怎么就這么自然?”
“來過,你不在家的時候,我來過很多次。”
程喃音的爸爸在他家當司機,每次早上送他去上學前都會開車帶著他來家里吃早飯。
程喃音去上學得早,兩人根本碰不到面,他回味起程爸做的早餐,豎起大拇指道:“你爸做的早餐……真的好吃,尤其是現做現吃。”
程喃音聽完,放在沙發兩側的手不自覺地握成拳,咬著后槽牙,笑著道:“我說我每次買的菜怎么消耗得這么快,原來多了個貪吃鬼。”
殷南盛因為跟家里人吵架,所以才來程喃音家里住。她正在洗菜,聽到這個理由,下意識地問了一句:“怎么不去你朋友那里住?”
話落,她才反應過來不妥,試圖將這句話的傷害降到最小,但還沒開口,扭頭就看到他靠在廚房門口,露出個小腦袋,笑著道:“你準備做什么夜宵呀,我……能吃嗎?”
程喃音怔了一下,回道:“能吃,做了雙人份的。”
他聽完,心滿意足地沖她豎了個大拇指,然后轉身回去接著看電視,但她心里一顫,他根本沒有外界說得那么難相處。
03
之后幾天,程喃音才知道他有簡單的交流障礙,不能跟人對視,偏偏那群女生硬要直勾勾地看著他,而男生又覺得他那樣是不屑。
兩人在公交車上——
“那你上課跟老師對視怎么沒事?”程喃音忍不住問道。
“我只是不能跟同齡人對視。”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沒有聚焦,飄忽著。
原來是這樣,她突然咧嘴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沒事,有些人即使她在你眼里永遠看不到自己,她還是會喜歡你的,放心啦。”
她畢竟是班里的知心大姐和全能班長,鼓勵和安慰人是她最擅長的事。
殷南盛的嘴在這一刻抿了一下,然后微微扯動嘴角,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程喃音這次是去參加一個演講比賽,而殷南盛是去領獎,兩個場地相隔不遠,所以順路一塊坐車過來。
程喃音早早地比完賽出來,覺得無事可做,想起在領獎的殷南盛,背著書包就跑了過去,誰知道正好趕上他在表演鋼琴彈奏。
——是《給愛德琳的詩》。所有的聚光燈都只打在他這一處,空氣中的飄浮物隨著他的音樂在身邊跳舞,他像籠罩著光的神明。
她悄無聲息地找了個座位坐下,然后直勾勾地看呆了,以往只是覺得他好看,像夸獎某個幼兒園的小朋友一樣,單純地覺得那張臉完美得如同白玉陶瓷,而如今是覺得迷人,如同月色一般。
表演結束后才是領獎的開始,領獎人三個,嘉賓請了幾十個,還有記者媒體,烏泱泱的人頭,可見這個獎的重要性。
殷南盛最后一個上去,領獎,說獲獎感言,一氣呵成,誰知結束時被一群記者圍著——大多是實習生,年齡大不了他幾歲,沒看出他眼里的閃躲和恐慌,只一個勁地提問。
程喃音見狀,也顧不得其他人的眼光,埋頭沖了進去:“讓一下,讓一下,老師喊殷南盛回去上課了,改天采訪,改天采訪。”
她像武俠小說里趕來救駕的女將軍,單槍匹馬,就想趕緊帶人脫困,也不管是不是不合時宜,她只是不想看到殷南盛眼里不斷涌出來的不安。
她扒開人群,扯著他的手腕就朝著門口往外跑,嘴里還笑著道:“我來救你了,快跑!”
身后亂糟糟的,與他們無關,殷南盛只能聽到不斷從耳郭刮過的風聲和感受到手腕處不斷傳來的溫度,蓋在他的脈搏上,滾燙又讓人心慌。
——是一種很不一樣的感覺,這種感受最后蔓延到課堂上。
殷南盛去參加完比賽就從藝術班回到了文化班,恰好跟程喃音一個班級。
化學實驗課是兩個班級一塊上,殷南盛在最后排,從他那個角度,恰好能從人群縫隙中窺到她的身影。
“殷南盛,你起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老師扶了一下眼鏡,指著心不在焉的他道。
“我覺得你可能會幫到我。”他抬頭,條件反射性道,語速很快。
老師皺眉道:“讓你說一下實驗的注意事項,你說什么呢,坐下!”
眾人哄笑,他才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尷尬地抬手蹭了一下鼻尖,眼神在無意中又往她那邊掃去,落在她的側顏上,心頭一顫。
好想看看她的眼睛。他心想。
“你在課上說的話是不是跟我說的?”晚上放學,程喃音站在他身側問道。她不確定,也沒有任何證據,但偏偏在課上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就感覺他是在跟她說話。
“所以……你能不能幫我?”他沒否定,因為那時候腦子里想的就是她帶他跑出會場的畫面。
“好。”
04
為了幫他解除心理障礙,家里人找過很多心理醫生,但讓他產生了抵觸心理,因為其追根溯源的病因就是小時候媽媽想要一個女兒,而他又長得白白嫩嫩,安靜又討喜,媽媽就忍不住給他穿了條粉色的蓬蓬裙,還叫朋友來家里看。
周遭吵吵鬧鬧的,有小孩的笑聲和大人們的夸贊聲,但在他看來,這聲音聒噪得難以入耳,就連他們眼里的好玩,在他看來都是觀賞,他很不喜歡,所以反抗了,但還是在心里留下了陰影。
程喃音在他屋里裝了一面很大的鏡子,兩人站在那里讓他看鏡中她的眼睛,他堅持了兩秒就襲來不適感,暈頭轉向,如同中暑。
她讓他先去沙發那里歇歇,改天再試,這又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而他不愿意,他太想看她的眼睛了,想看里面干干凈凈,只有他。
“我再試試,以前是沒找到動力,能讓我在意的只有鋼琴,現在有了,我也不該懦弱。”他心里空蕩蕩的,如同末日來臨一般,鋼琴是他的夢想,而現在有人成了他的渴望。
他忍著不適感堅持了十分鐘,最后實在堅持不下去,跑去廁所嘔吐,但這并不讓他覺得難過,日子總還長,他總來得及跟她對視一眼。
心理障礙在慢慢解決,而其他人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以前,程喃音決定幫助他擴大交友圈,讓班里的同學都喜歡他。
“你們為什么不愿意跟殷南盛玩啊?”女生們上課總愛傳字條,程喃音坐在中間,小手捏著字條往后遞。
后座是個男生,班里的體育委員,同為班委,一直和程喃音關系不錯。
“沒說不愿意,就是覺得他不愛說話,又有點嬌氣,小小年紀拿了冠軍回來,我們這些人,難免心里覺得配不上和他玩。”
字條被遞了過來,程喃音看完后攥在手里,他與生俱來的貴族氣質讓人都覺得清冷,下意識想要遠離,不敢和他人對視與說話被當作高冷。他因為總是要參加鋼琴比賽,怕手受傷被當作嬌氣。家里的嬌慣和寵愛讓他失去生活基本技能。
世界冠軍,任誰不把他當成驕傲、寶貝呢,但……他離生活,越來越遠了。
程喃音心里突然酸了一下,他彈琴的時候,是不是也想聽到小伙伴的夸獎,是那種即使不懂專業知識但心里總有一個念頭“我朋友彈得就是最好的”的夸獎。
“殷南盛,體育委員說放學要找你一塊打籃球。”下課后,程喃音嘴里含著烏梅味的糖,指著體育委員跟殷南盛說道。
殷南盛正埋頭在抽屜里找下節課要用的書本,聽到程喃音叫他,臉上帶著難以置信地回頭,眼神在兩人之間滑來滑去,還是不敢相信。
程喃音偏頭兇巴巴地瞪了體育委員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不幫忙,以后在班里沒人罩著你”。
體育委員慫了。
“人不夠,衣服直接找人幫你拿回去吧,省得到了那里弄臟怪麻煩的。”他還仔細交代。
殷南盛點點頭,眼睛看向程喃音。她沖他挑了一下眉毛——加油,祝你好運。
放學后,沒人和她一起回家,恰好他們這一組班級值日,同組的女生生理期,在她面前撒嬌賣萌,求她幫忙擦玻璃,她大大咧咧,熱心腸慣了,也忘了自己跟對方一樣。
直到她痛得蹲在地上直不起腰來,淚水如同斷線的珠子一般,她靠著墻往教室里挪,嘴上喃喃道:“我怎么回家啊,早知道不讓殷南盛去打籃球了,還有人能背我回家。”
“程喃音。”
她扭頭,看見穿著短袖、頭發汗津津的殷南盛,本來哭喪著的臉,往上扯了一個笑容,又哭又笑的,讓她覺得自己肯定丑爆了。
殷南盛背她回家,他的校服蓋在她的肩上,趁著月色,他喋喋不休:“體育委員籃球打得也太好了吧,他下次還說喊我一起……”
光終于落于凡間,與塵土交融。
05
那晚,程喃音肚子疼得幾乎要在地上撒潑打滾,想要喝粥暖胃,已經選好了外賣,就差下單,手機卻被殷南盛一把奪了過去:“外賣不衛生,我給你做吧。”
程喃音震驚:“你又不會。”
“你可以教我。”
他笨手笨腳,連開火都不會。程喃音忍著疼教他,將枸杞、紅棗放進粥里,火候要如何掌握。他記不住,就用本子記下來,手機上定了鬧鐘,煮的時候一分一秒不差。
殷南盛和班里的男生關系緩和了不少,至少每次打籃球都會有人叫他,而女生看到他不那么難以接近,也會沒事問問出去比賽時發生的趣事,而他也能夠跟其他人對視,除了程喃音。
很快,臨近一模考試,程喃音成績大幅度下滑,被老師叫到辦公室里批評:“你跟他們不一樣,他們有家世、有背景,考不好可以出國鍍金,那你呢?”
是啊,她怎么辦?
她向老師檢討了自己,抱著厚厚一摞練習冊出去,一路上都魂不守舍,就連鞋帶開了,都沒有看見。
“程喃音,鞋帶。”殷南盛迎面過來,手里拿著水杯,看見她失魂的樣子,說道。
她“哦”了一聲,因為手上抱著東西不好彎腰,打算回教室后再系,反正也沒幾步路。
她又自顧自地往前走,殷南盛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彎腰下去,將水杯放在地上,纖細的手指捏著那兩根繩不斷地交疊,一氣呵成,最后成型的是一個蝴蝶結。
“我看到你的成績單了,回家我幫你補。”
程喃音覺得周圍亂糟糟的,只得她這一處干凈明亮,他的語調緩慢溫柔,不斷地在她的周身流轉,最后透過皮膚紋理,沁入她的心臟。
自從她同意讓他補習之后,每天晚上,她都到凌晨才睡覺。她底子好,沒有補多長時間,成績就提了上來,在二模的時候,緊跟在他的后面。
當時高三模擬報志愿,要他們回家跟父母商量商量,程喃音撥通父親的電話,但父親說全然尊重她的決定,就把她打發了。
她像無頭蒼蠅,拿著志愿表,坐在餐桌旁,抬頭盯著殷南盛看了半天:“老師說,找家里人商量,那讓我參考一下你的志愿表唄。”她說著,晃了晃手里的東西。
“你忘了,我不參加高考,直接出國的。”
手上的志愿表突然落地,是啊,她怎么忘了呢,本來的愉悅消失殆盡,在她假意不知道該如何報志愿的時候,心里盤算的是,他去哪里,自己就跟去哪里。如今,她果真成了無頭蒼蠅。
“我怎么可能會忘了,哈哈,我記性可不要太好哦。”她慌忙彎腰撿起落在地上的志愿表,失落感撲面而來,低下頭的那一刻,她就覺得鼻子酸酸的,但仍舊起身打著馬虎眼道。
“你還有幾天走,我去送送你,好歹是……”她頓了一下,“朋友。”
“六月八號,你在考試。”
頭頂上的燈泛著白光,晃得她眼睛有些睜不開,廚房內燒水壺跳動個不停,一下一下擾亂著她的心神——煩躁又不知所措。
“那算了,提前祝你生活獨立,朋友多多。”她頓了一下,最后扯了個笑容,唏噓道,“好遺憾哦,怎么其他人都能對視,就跟我不能。”
他揉了揉她的腦袋,最終什么也沒說,以前是想而不能,現在可以做到,他反倒不想了,那雙眼睛太過閃耀,似夜晚黑色的海面吞噬著月亮。
高考那天上午悶熱,下午下了小雨,好像所有的雨季都要與分別掛鉤,媽媽去世的那天也跟這樣的天氣一樣,給人無喘息的機會,壓抑得只想趕緊潦草地結束這一天。
考試全程她都心不在焉,不是因為他離開,而是因為忘記問他什么時候回來,回來了要不要找她,找到她要不要問一句……我不在,你會想我嗎?
她只不過覺得以后再難見到他,心里難過。
06
“你果真跟大神關系不一般。”越安安拿著一張邀請函過來,是因為這次活動的反響不錯,殷南盛自稱找到了自己心儀的人,要感謝感謝這次活動的組織者。
“別人的都是隨便找人捎來,只有你的是大神親自送來,現在人還在樓下。”她接著道,程喃音還沒拿就聞到了淡淡的烏梅味。
聽到這句話,她抬起的腳又縮了回去,過會兒還有課,如今看樣子是去不了了。她本來也想把晚上的聚會推掉,誰知道幾個老師輪番打電話,提醒她不要忘了晚上的活動。
活動地點是殷南盛的家,是別墅區位置最好的那棟。還沒到門口,她就看到殷南盛在門口接待客人,樣子游刃有余,臉上帶著恰合時宜的微笑,舉手投足之間再無當年的膽怯。
在光和影交匯的地方,漸漸撕開了一條裂縫,窗外萬家燈火的明亮不斷涌進他的眼睛里,讓程喃音覺得欣慰又難過。
殷南盛瞧見她,邁著大步過來,眉眼里都是笑意:“找了你好幾次,堵都堵不到人。”
“都怪學校事情太多了,我整天忙得暈頭轉向。”她也笑著回他,但究竟忙不忙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程喃音隨他進了屋,其他人早早就都到了。這次是殷南盛自己下廚做的飯,滿滿的一桌子,她有些吃驚地看向他,他朗然一笑:“出國那幾年學的。”
她的心沉了一下,但臉上帶著笑,打趣:“還找人打籃球嗎?”
“打,怎么不打,我現在的技術可厲害了,比以前體育委員的技術還要好。”他臭屁地夸自己,跟以前一點都不一樣。
落座的時候,他坐在她的旁邊,遠處夠不著的菜都幫她夾到她的碗里,親昵又自然。
越安安把這一切收入眼底,清清嗓子,道:“喲,大神這么投喂我們家喃喃啊,是不是對她有意思啊?”
“安安。”她眉毛一擰,有些慍怒。越安安識相,趕緊閉了嘴。
殷南盛只覺得程喃音不對勁,卻沒有細想,自顧自地站起來,跟眾人道:“我和程喃音,很早就認識了,那時候我還是什么也不會、一身嬌氣的小屁孩,是她慢慢讓我融入身邊人的生活,只可惜和她相遇得太晚了,沒多久我就出國了。”
“所以,現在是……”有個同學八卦地接話。
“現在是想,如果追完了夢想,回過頭是不是還能找回原來的時光。”他說后兩個字的時候,將眼神放在了程喃音的身上,而她一言不發。
越安安察覺出不對勁,慌忙找話題說自己胃不舒服,可不可以讓殷南盛幫她煮一點白粥,殷南盛欣然答應,將目光收了回來,去了廚房。
“大神,沒想到你煮粥還挺講究的,枸杞、紅棗都要放。”
“很久以前家人教的。”
程喃音拿著筷子的手顫了一下,是她煮粥的方法,也是她教給他的,“家人”這兩個字不斷地燙著她的心,一下又一下。
07
“你是不是不喜歡大神啊?不然為什么一直躲著。”越安安后知后覺,一邊吃著薯片,一邊問。
“不知道。”
殷南盛剛出國的那段日子很不適應,經常給程喃音打電話,跟她講自己參加了多少比賽,簽了哪家公司,學會了自己洗衣服。
那時候,程喃音不管干什么,都會放下手里的活,耐心地聽他講,可是后來爸爸因為醉駕出了車禍,她一直奔波在醫院,無暇再顧及其他,一邊學習,一邊掙錢雇傭護工。等到她再想起他,已經距離上次聽他講話有半年了。
她拿著電話,看見電視上音樂頻道播放的鋼琴演奏,右上角碩大的“鋼琴家殷南盛”就這樣子被掛在上面。她苦笑一聲,最終沒有勇氣撥通那人的電話,算了,不解釋了。
她把電話卡換掉,然后斷絕了跟殷南盛的聯系。
以前不過是家世上的差別,她又年輕氣盛,從來不愿意甘于人下,若是趕不上,也定不會比他太差,但后來家里一團糟,她頓時心氣散了,覺得她同他是云泥之別,如今再瞧見他把所有的事情處理得游刃有余,懂得如何處理人際關系,生活獨立,她只覺得羞愧,想要逃避。
心若覺得自卑,那便是再也無法挽回。
殷南盛回來后對她窮追不舍,和宿管大媽都能打好關系。每每看到她,宿管大媽都在她面前說殷南盛的好話,而她的百般閃躲也讓他突然有點慌了。
“你是不是覺得這么久不聯系生疏了,對我感到陌生,才一直對我不冷不熱的?”他在教室樓下堵到她,身邊來往的學生太多,她把他扯到拐角處。
“不是。”她冷淡地回答。
“那是為什么?”他窮追不舍。
“沒有為什么啦,就……我們不一直都是這樣的嗎?”她云淡風輕地笑著說完。
殷南盛垂在兩側的手下意識地顫了一下,然后道:“那接下來的文藝表演,你要不要參加?”
那是學校里的元旦晚會,他們兩個系要一塊出一個節目,老師選中了他們兩個,一個演白雪公主,一個演王子。
“去。”
元旦那天的表演令人贊嘆,當四周的燈光暗下,舞臺中央一柱光束從頭頂籠罩而下,中間是王子在跟公主說情話:“對不起,我來遲了。”
程喃音躺在他的懷里,后背能夠真切地感受到他強烈的心跳,就跟當年她因為生理痛被他背回家,胳膊搭在他的脖子處,萬物都在這一刻寂靜,只有緊挨著她的人才是鮮活明亮的。
“對不起,我來遲了。”
程喃音在心里說“你不用道歉,從頭到尾都是我的問題”,但她是一個已經昏迷的公主,她不能說話,所以,在王子低頭想要吻醒她的那一刻,本來彩排好要錯位,誰知道她故意吻了上去,嘴唇軟軟甜甜的,比糖果要好吃上百分,殷南盛身子一怔,頓時忘了接下來的表演,只得狠狠地回吻了過去。
公主醒了。
尾聲
程喃音換了自己的衣服,窗外還在下雪,她噔噔噔地跑出去站在橋上,雙手下意識地想要搭在欄桿上,誰知道從身側突然伸出來一只胳膊,橫在她的身前。
“有雪,扶著我的胳膊。”殷南盛在一旁道。
月色皎潔,映著雪色,四周靜悄悄的,禮堂里是無盡的歡騰,但都跟他們沒有關系,殷南盛吸了吸鼻子,道:“這是初雪,這個時候許愿很靈的,你要不要試試?”
“剛剛許過了。”
“許的什么呀?”他問,而她不答。
她只牢牢地盯著天上的月亮,映得她眼睛光彩熠熠。
“喜歡月亮嗎?”
“喜歡。”她難得發自內心地笑著說。
“喜歡我嗎?”他又問,但還沒等她開口就慌忙接著說,“先別著急回答,我給你時間,但我還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那便是喜歡你的所有,喜歡你的大大咧咧與怯懦,喜歡對你而言的家庭負擔,以前的、現在的,只要是你的,我統統都接受。”
他說得赤誠坦蕩,他知道她心里跨不過去的坎,知道那個吻是她借著虛幻的人物才能袒露的真心,而回歸現實,她依舊逃避膽怯,所以他要讓她心安。
“你知道為什么那時候我可以跟所有人對視,就是不能跟你嗎?”他問。
她搖頭。
“笨蛋,你有沒有聽說過,男孩子在喜歡的人面前會害羞到不敢對視。”
因為太過喜歡,就珍之慎之,不看就不會留戀。
她沉默了好久,最后閉眼,又開始雙手合十,殷南盛笑:“你這是在干嗎?”
“趁著雪還在下,我要趕緊改改愿望,不然一會兒就不靈了。”
——賜我坦蕩與無畏吧,他還在等,我不該害怕。
編輯/顏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