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宏偉,劉海軍
(東北大學東北振興研究中心,遼寧 沈陽 110069)
自20 世紀70 年代知識轉移的概念提出以來(Duncan,1972;Teece,1977),組織間知識轉移已經成為管理學和經濟學研究的重點領域。作為知識轉移的重要范疇,產學知識轉移問題自產生伊始就獲得了廣泛關注,盡管在如何測度知識轉移績效及各影響因素作用方式等方面仍存在分歧(F Rossi et al.,2015),但對產學知識轉移作為企業知識獲取的重要渠道及對企業創新能力提升的重要作用已經達成共識(OECD,2003;A Bellucci,2016)。經過近三十年的發展,圍繞產學知識轉移已有大量高質量的研究成果。一些學者對產學知識轉移的研究進行了文獻總結,如產學知識轉移模式與知識轉移效果(Perkmann et al,2007)、高校研究成果的商業化與創新創業(Rothaermel et al.,2007)、產學知識轉移的動機、模式、運行機制、影響因素及績效等(劉春艷等,2014;S Ankrah&O AL-Tabbaa,2015;Esther de Wit de Vries et al,2018),這些文獻綜述為后續研究奠定了堅實基礎。
通過對現有研究的觀察,對產學知識轉移的研究逐漸從聚焦知識轉移過程的微觀分析,擴展到融合社會學相關理論、探究經濟與社會對產學知識轉移的交叉影響,將產學知識轉移置于更大范圍的經濟與社會情境之中。沿著這種思路,文章歸納了產學知識轉移的“過程”“網絡”以及“邊界組織”三種研究視角,對每種研究視角下產學知識轉移的基本內涵、主要觀點、研究脈絡等方面進行梳理,并基于三種研究視角相融合的趨勢,給出未來產學知識轉移的研究方向,期待為產學知識轉移的理論研究與實踐做出貢獻。
產學知識轉移被界定為高校和企業通過一定的轉移渠道實現顯性知識與隱性知識交互傳遞的過程(J Birkinshaw et al,2000;William H.A&Johnston D A,2004;洪勇等,2018)。Nonaka I&Takeuchi H(1998)提出SECI 知識轉移過程模型,包括社會化、外部化、綜合化及內在化四個階段,認為知識創造的本質是隱性知識與顯性知識的持續轉化、不斷轉化重組的過程。William H.A&Johnston D A(2004)將SECI 知識轉移模型進行擴展,認為產學知識轉移經歷“社會化、外部化、綜合化、內在化”的持續轉化過程,顯性和隱性知識在“個人—項目—組織—個人”中循環往復和不斷轉化,但產學知識轉移的關鍵條件與組織內知識轉移存在差異(圖1)。

圖1 產學知識轉移的轉化重組過程
首先,合作意圖。反映了雙方對合作的渴望和付出的努力程度,是判斷知識產出真實性和有效性的最重要判斷標準,反映了什么樣的知識是企業認為最重要和最需要的。其次,研究自主權。即個人、團體和組織按照自身意愿采取行動的程度,對創造力至關重要,能夠為創新活動提供所需的靈活性,是研發計劃設計的重要概念(SingieA.W.&Spurgeon. WM.,1996)。第三,沖突協調。雖然企業和大學的資源互補是潛在強有力激勵,但不同的文化和研究傳統意味著產學關系往往復雜且脆弱(Reams,1986;Phillips,1991),大學與企業分屬于經濟社會系統中的不同群體,研究文化與商業文化具有不同的目標和獎勵回報結構(P.Craig Boardman&Branco L.Ponomariov,2007)。研究者之間也存在競爭,而且帶有“贏者通吃”(Winner-takes-all)特征,迅速公開研究成果能提高研究者的聲譽和學術地位,也會帶來更多研究資源,而企業的目的是獨占新知識帶來的壟斷收益,在獲得專利保護之前對知識進行保密是企業的最優選擇。第四,信息冗余。冗余是校企之間知識與信息共享的重疊,而非不必要的重復,能促進成員之間進行大范圍的交流與共享,但其有效性建立在共同語言、共同認知和共同實踐的基礎上(LubatkinM.et al,2001)。最后,互補性資源。Teece J(1986)在“創新獲益模型(PFI)”中回答為什么一些首先創新的企業難以成為最終受益者?除了專利保護、產品主導設計之外,一個重要解釋變量是企業的互補性資源。在校企合作情境下,企業互補性資源體現為與高校研發成果相配套的生產制造資源以及營銷等商業化資源,互補性資源影響著高校參與校企合作的積極性。
圍繞產學知識轉移的過程模型,探尋影響產學知識轉移的關鍵因素是該領域研究的主要方向之一。對產學知識轉移影響因素的研究,可分為單層面和多層面兩類。單層面包括:第一,知識層面。知識多以論文、研究報告和專利形式進行編碼化,但知識專用性和復雜性超出企業的認知范圍,所產生的知識模糊性成為阻礙知識從高校向企業轉移的主要障礙(Coff et al.,2006)。第二,組織情境。知識轉移的效果既取決于企業的吸收能力(Cohen & Levinthal,1990)和組織情境因素,如企業規模(Lauresen &Salter,2006)以及企業治理結構(科層制VS 扁平化)、組織文化(Gupta A K&Govindarajan V,2000;Santoro M D& Gopalakrishnan S,2000; Ulh?i J,Neergaard H,Bjerregaard T,2012),也決定于高校的研究能力和對知識的編碼能力(M Perkmann,2011;D' Este&Iammarino,2012)。第三,產業層面。依據產業創新動力的差異性,存在科學驅動型產業和技術驅動型產業兩種(Pavitt K,1984;Mansfield E,1991),Bekkers R et al(2008)對科學驅動和技術驅動型兩類產業的產學知識轉移模式進行實證比較發現,生物醫學等科學驅動型產業中,主要模式是專利許可、研究人員流動以及合作研究,但在鋼鐵、汽車等技術驅動型產業中,專利許可并不是主要轉移渠道。第四,制度層面。相比于基礎研究領域,工程技術等應用研究領域中校企合作頻率更高(Boardman,2009)。國家政策導向不僅影響著行動者對創新合作的認知,也為其提供了相應的規范和激勵。美國、歐洲、日本等國家校企合作都經歷了從私人關系向正式組織合作轉型的過程,政府的法律和政策工具起到關鍵的“杠桿作用”(Carayannis E G et al,2000),如強化知識產權保護、推動大學成為獨立法人、確定大學和研究者擁有知識產權主體地位以及組建各類技術轉移組織等(K J Lee,2011)。
多層面分析側重跨層面因素的交叉影響,探索宏觀和微觀層次之間聯系及其交叉作用對產學知識轉移的影響(Phan P,2006)。如知識模糊性、大學研究能力和企業吸收能力、組織情境對知識轉移績效和企業創新績效的交叉作用(鄒波、于渤等,2012)。轉型經濟背景下,產學知識轉移多處于“市場—政府二元調控機制”之下,政府仍然保持很強的支持和干預作用(原長弘等,2012),公共政策和高校組織結構之間互補或替代對行動者激勵的影響(Freitas I MB&Verspagen B,2017)。

圖2 產學知識轉移的影響因素
根據知識模糊性程度、雙方互動頻率以及知識流動方向,公共與私人之間知識轉移渠道分為學術商業化渠道和學術參與渠道。學術商業化渠道是指專利轉讓和許可等形式,多為一次性交易,互動頻度較低,知識主要從高校向企業流動,多采用市場體制下的契約治理機制(Landry R et al,2006;Wright et al,2008)。學術參與模式主要包括委托研發、合作研發以及科學咨詢等合作形式,企業向高校披露關鍵技術問題,高校為企業提供解決問題的新知識,知識與信息為雙向流動,各方互動頻繁(MPerkmann et al.,2013)。兩種渠道之間存在動態交互以及時序交替關系,學術商業化渠道往往是學術參與渠道的前提與基礎,學術參與渠道產生的新知識通常通過商業化渠道向企業轉移(J.M.Azagra-Caro et al,2016)。
關于治理選擇,學界高度關注這樣幾個主題:
(1) 合作中的“機會主義行為”和“合作收益分配困難”
由于“有限理性”和“信息不對稱”,校企雙方事前無法對所有可能發生情況進行預判,容易滋生“機會主義行為”和事后的“收益分配困難”。科層制是交易成本最小的治理機制(蘇敬勤,1999)。社會網絡的相關研究認為,即使雙方投入較高的專用性資產、互動頻繁且知識開發的不確定性大,強關系可以成為科層制的替代機制,信任和聲譽激勵也能化解校企互動的各類交易風險(J E.L.Bercovitz&MP.Feldman,2007)。信任水平較高時,企業傾向與科學家個人簽約,采用單邊治理形式以保持對合作過程的控制力和創新成果獨占性;在信任水平較低的情境下,企業傾向于與大學簽約,采用雙邊治理以獲得更大范圍的資源支持,同時利用大學層級體制對科學家進行監控以減輕信息不對稱問題(I.M.B Freitas&A Geuna&F Rossi,2013)。
(2) 企業創新戰略與產學知識轉移治理形式選擇
若企業創新互補性資產較強、主導設計成熟,則企業會構建弱的創新獨占性機制,放寬知識產權和公開發表限制,以激發高校及科學家的研發積極性(J Teece,2018)。探索式創新戰略比利用式創新戰略要求采取更為緊密的互動形式,以保證新知識的開發效率和縮短市場化應用的進程(J E.L.Bercovitz&MP.Feldman,2007)。
(3) 大學治理對科學家參與的激勵作用
大學推動科學家參與企業合作一直是政策和研究關注的重點領域,其注意力放在如何提高科學家參與產學知識轉移的意愿。現有研究表明,大學鼓勵科學家參與產業合作的導向、大學領導者的重視程度、組建跨學科研究團隊能力對科學家參與企業合作起到正向調節作用(Jun-You Lin,2017),大學和科學家在知識轉移收益的分配比例以及知識轉移在科學家職業晉升的權重也起到關鍵作用(N Fukugawa,2013)。
從過程視角出發,現有研究還原了校企知識轉移的微觀過程,突出了顯性和隱性知識在高校和企業之間不斷傳遞、持續轉化的本質特征,對產學知識轉移影響因素的研究也從早期圍繞知識屬性和組織特征等微觀層面,逐步擴展到產業差異和國家政策導向等宏觀因素對產學知識轉移的影響,產學知識轉移的相關研究逐漸從微觀過程上升到宏觀層面,并探索宏觀和微觀的聯系與互動對產學知識轉移的交叉影響。大學和企業分屬于不同的社會群體,每個群體擁有為群體成員普遍認同的價值信念、行為規范、風俗習慣等,對內維系著群內的相似性和同一性;對外則維系著群體在社會體系中的聲望和地位(Israel J&Tajfel,1972)。盡管維持了群內共同行為規范,但也造成群體之間的互動的障礙(郭金山、芮明杰,2004)。伴隨信息通信技術以及互聯網的大發展,社會主體依托日益豐富的網絡工具跨越群體邊界進行互動,得益于格蘭諾維特的“嵌入性”理論、伯特的“結構洞理論”,聚焦主體之間正式與非正式關系對稀缺性資源獲取利用的影響成為重要的切入點,并產生了“社會資本”“關系嵌入”和“結構嵌入”等重要概念工具。盡管這些概念對經濟社會現象具有強大的解釋力,但無法直接和間接觀測,反而限制了其應用與擴展的實證分析。20 世紀90 年代以來,社會網絡分析的出現成為實現個人與組織間關系及關系網實證研究的“支撐技術”,其基本觀點是個人或組織之間社會關系構成了社會系統中若干個網絡,整個社會是由這些網絡構成的大系統(Scott,1991)。依托社會網絡分析實現了對網絡規模、結構、關系強度等特征的分析,并為網絡特征與網絡效率關系的實證檢驗奠定了基礎。
從社會網絡視角出發,產學知識轉移網絡是在互動過程中形成的有利于知識轉移的一系列正式與非正式關系的集合(吳貴生等,2001)。通過網絡形成強聯系有助于促進大學與企業形成信任關系,增強共同開發新知識的意愿,抑制機會主義行為(Constantin D L,2015;Bellini E et al,2018)。圍繞大學與企業知識轉移網絡的形成與演化,相關研究呈現兩條主線:
針對科學家個體知識轉移網絡的研究可分為兩類,一是探究科學家研究能力、社會資本及科學家私人關系網絡等對知識轉移網絡形成的影響。針對論文和專利網絡的實證分析表明,產學知識轉移網絡呈現出以學術科學家為核心的“小世界”網絡特征,縮短科學家和企業研發人員的地理和認知距離是促進知識轉移的關鍵(MBalconi&S Breschi&F Lissoni,2004)。二是行動者角色特征和網絡位置對知識轉移網絡的形成與演化。那些既是論文作者又是專利所有者的“學術企業家”,對科學家網絡和企業研究人員網絡起到關鍵橋接作用,在基礎科學與私有技術之間扮演著“經紀人”角色,其在網絡中的中心性越強,基礎科學與私有技術聯系越緊密(Lissoni&Sanditov,2007;Breschi S&Catalini C,2010)。并非所有“學術企業家”都能與企業研究人員保持強關系,只有專利和論文高產的、充當“技術守門人”的“明星科學家”才能在學術網絡和研究人員網絡中占據中心地位(Lissoni F,2010;G B Wang&J C Guan,2015)。
成功的中間組織需要同時具備“邊界跨越者”、“經紀人”和“知識守門人”三種功能,它們共同決定了中間組織能否占據網絡中有利的“結構洞”位置(Tortoriello Met al,2016)以及是否擁有協調各方關系的領導力(F Lee&D.M.Waguespack,2007)。能夠根據以往合作經歷、所轉移知識的屬性對供需雙方進行匹配,調節合作過程并拓展雙方社會關系網絡(Muthu De Silva,2018)。基于資源與能力視角,Allen T.Alexander(2013)對知識轉移中介的資源與能力進行了實證考察,研究發現中介組織的經驗、人力資本和經費預算是耦合校企關系促進知識轉移的先決條件,對合作項目的管理能力、促進面向企業知識開發的支撐服務能力是中介的核心能力。Teplov R(2017)對中介組織的“互聯網線上平臺”對產學知識轉移的影響進行了研究,認為“互聯網線上平臺”擴大了大學研究成果的宣傳效應、依靠線上平臺也降低了科學家與企業之間的協調成本,通過線上平臺將企業需求進行向校內科學家“眾包”,擴大了知識搜索范圍,針對同一企業技術問題帶來多樣化的選擇方案。
社會網絡視角的研究成果認為,社會網絡產生的社會資本對跨越高校和企業的群體邊界,對產學知識轉移起到重要促進作用,但其理論觀點還存在可討論空間:一是關于產學知識轉移障礙因素的實證研究表明,認知距離對知識轉移的負面影響仍然很大(A Muscio&G Vaiianti,2014),認知距離雖然沒有阻礙各方合作可能性,但卻限制了個人互動從而抑制隱性知識轉移,而且沒有因為合作經驗的存在而減弱(Daghfous's,2004;Muscio and Pozzali,2013)。二是對大學參與產業創新的社會價值的爭論。大學與產業合作會破壞自由探索的學術傳統,阻礙大學基礎研究的發展(PTheotoky et al,2002)。大學首要價值仍然是創造新知識并廣泛傳播(Crespo&Dridi,2007),但企業對新知識排他性獨占以獲取壟斷租金的利益訴求,通常要求科學家放棄或延遲發表,阻礙了新知識的擴散。如何在大學基礎研究和產業合作之間尋求平衡,既促進大學與企業之間有效合作、加速知識轉移,又保持大學科學家獨立探索精神,提升基礎研究產出,無論是對理論發展還是相關政策的制定都是非常重要的研究主題。
邊界是經濟和管理領域的一個重要概念,如效率邊界(Ronald H.Coase,1988;Oliver Williamson,1985;楊小凱,1993),資源與能力邊界(Penrose E.T.,1959)以及知識邊界(Russell W.Coff,2003),強調了組織作為資源、能力、知識以及治理系統存在的基本邏輯。從更為抽象的層面,在開放系統理論(與之相對的是封閉系統) 中,邊界被界定為個體、組織或群體維持自身特殊屬性,實現與外部環境進行有效互動的場域(Aldrich and Herker,1977),分為心理邊界、物理邊界和社會邊界三個維度(保爾森、赫尼斯,2005)。相應的,邊界管理(Boundary Work)是個人、組織、群體與外界環境實現有效互動進行資源交換的同時,維系自身社會邊界、物理邊界與心理邊界,免于被環境不確定性干擾的一系列管理與協調工作(Lamont and Molnar,2002)。在科技與社會關系領域(STS),邊界以及邊界管理的重要作用在于在提升科學為政治服務能力的同時,維持科學家群體自由的科學探索精神,避免科學過度政治化,通常為一系列的文本、工具、場景、共識會議和契約等(TF Gieryn,1983;S.L.Star&J.R.Griesemer,1989;S Faraj,A Yan,2009)。
邊界組織是邊界管理活動制度化和組織化的產物,為邊界管理的產生和運用提供了合法化空間,對穩定科學與政治之間邊界起到極大促進作用(D.H.Guston,1999;李正風,2006)。邊界組織被廣泛應用于社會熱點分析,如軟件開源挑戰者和維護者之間(O' mahony&Bechky,2008)、新興技術的公眾合法性獲取(Guston,2001)、氣候治理(Jeremy Franks,2011)等問題。盡管研究領域不同,但都證實了邊界組織通過邊界管理活動穩定各方利益訴求,促進基礎科學向實際應用轉化的重要作用(Guston DH,1999;Callister R R,2001;Agrawala,2001;J.N. Parker and B.I.Crona,2012),且逐步形成了通過邊界組織觀察科學與社會之間邊界管理活動的研究傳統(Hellstrom T,Jacob M,2003;樊春良等,2018)。圍繞產學知識轉移問題,相關研究沿著以下路徑展開:
多出現于各國政府推動高校企業轉移知識的早期探索階段。如Yong S.Lee(1996)對115 所美國研究型大學的1000 名研究者調查顯示,大多數研究者贊同政府推動學術研究服務于經濟社會發展的政策理念,但反對和企業建立緊密商業關系,擔心過度商業化會干擾學術自由,普遍將學術研究和校企合作視為相互沖突的兩種活動。H Guston(1999)將政府與科學家之間關系歸結為委托—代理問題,由于信息不對稱和有限理性,科學家容易產生“道德風險”等機會主義行為,政府無法對科學家進行實時監控,也無法衡量科學家向企業轉移知識的實際效果。邊界組織在政治和科學家之間成為“雙向代理人”,將知識轉移活動與科學家科研活動剝離,同時代理政治家監控功能,通過“雙向”代理機制,實現三者在知識共同生產上的專業化分工,既維護了科學家的認知權威,避免過多政治干預,也完成了科學家知識推動經濟增長的政策目標。
強化“企業用戶參與”是提高科學家研究需求導向性和快速響應能力的關鍵(J.F.Caron-Flinterman et al,2006),但用戶參與及程度對科學家的角色定位和對研究過程的決策權會產生顯著影 響 (Davenport,2003; Gulbrandsen,2005)。 L Klerkx & C Leeuwis(2008)將邊界組織分析擴展到企業用戶參與科學家知識生產過程的情境,用戶參與給科學家造成多重角色壓力并產生了控制權沖突,邊界組織從科學家與政治家的“雙向代理人”轉變為科學家、企業、政府的“多向代理人”,但邊界組織能否勝任這種角色取決于邊界組織能否獲得政府的授權以幫助其成為網絡權威。
隨著高校、政府和企業相互融合程度不斷加深,學術、政治和商業之間邊界不斷激活并且產生重疊,呈現出螺旋上升的狀態(Leydesdorff and Meyer,2006),邊界組織被視為占據著學術、政治和商業的“混合空間”,并服務于高度異質的利益相關者群體(T Hellstr?m&MJacob,2003),面對的潛在利益沖突也更加復雜。如科學家跨學科合作與傳統學術獎勵制度的矛盾,基礎研究與問題導向性研究、研究自主權與用戶控制權、知識生產的長期性與實時性之間矛盾等等(B.L.Ponomariov&P.CBoardman,2010)。當各方利益訴求不可通約性較弱情況下,邊界組織的聯合治理機制和契約機制,在幫助各方識別共同利益、提高互動頻率,促使各方形成共同認知的同時,也在各方權利與責任、投入與收益之間劃定了清晰邊界(O'Mahony&Bechky,2008),但當利益訴求不可通約性較強時,邊界組織根據利益相關者的優先等級和不可通約程度,通過調整組織結構和重塑研發目標等邊界工作進行適應性的動態調整(J.N.Parker and B.I.Crona,2012;S Smith and V Ward,2015)。當合作中涉及存在競爭關系的企業情境下,還需要在促進企業間知識的有效共享與避免泄露之間尋求平衡以激發企業投入有價值知識與信息。M Perkmann&H Schildt(2015)識別了邊界組織處理這類矛盾的兩種核心機制,一是通過“調節式披露機制”最大限度減少知識泄漏以激發企業披露關鍵研發問題;二是通過“多目標耦合機制”允許科學家公開科學成果以激發科學家研發努力,但兩種機制的有效運行高度依賴于邊界組織在利益相關者群體中的可信程度,同時也依賴于企業群體所掌控的創新互補性資產強弱情況。
現有研究將政府支持下的各類合作創新組織視為邊界組織,針對合作中的機會主義行為和知識獨占權配置問題,基于“委托—代理”理論和“利益相關者”理論,探討了邊界組織穩定產學關系,提升知識轉移效果的內在機理和治理機制,但還存在可討論的空間:現有研究對校企合作的動態演化關注不足。現有邊界組織的研究大多數是對典型案例的靜態觀察,對環境變化與自身資源與能力演化的關注不夠。同時,邊界組織理論最初源于科學與政治之間“邊界維護”重要性的探討(Guston,2001),但隨著校企合作的深入開展,高校與企業之間的邊界日漸模糊,績效考核和建立獨立財務賬戶等市場化制度在高校中被普遍采用(N Fukugawa,2013),試圖明確區分高校和企業邊界不太現實,將邊界維護作為核心焦點也極大限制了邊界組織理論的發展。因此,將邊界組織作為由利益相關者構成的一類網絡,將社會網路及嵌入性等核心概念引入到邊界組織理論分析之中,將對邊界組織研究的擴展與深化產生重要影響。
“過程視角”還原了校企合作中顯性知識與隱性知識持續轉化的過程,強調了知識模糊性、組織特征、轉移渠道以及治理機制對產學知識轉移效果的影響。“網絡視角”突出強調網絡關系形成的社會資本對跨組織知識轉移的重要促進作用。在邊界組織視角下,將邊界組織視為利益相關者形成的一類特殊網絡,探究邊界組織中校、企、政等各類行動者之間互動關系對科學產出、成果應用以及科學向成果應用轉化的影響,既有助于“過程”和“網絡”視角之間的融合,也進一步豐富邊界組織研究的理論體系。在三類視角深度融合的趨勢下,建議朝著三個方面持續努力。
關于產學知識轉移障礙的實證研究表明,認知距離仍然是阻礙產學知識轉移的主要因素,是校企合作關系不穩定的主要來源(MPerkmann,2011;A Muscio&G Vaiianti,2014)。關于邊界組織的現有研究表明,邊界組織通過邊界管理能夠形塑共同認知、提升互動質量進而提升知識轉移效果(Guston,1999;L Klerkx&C Leeuwis,2008;M Perkmann&H Schildt,2015),但對邊界組織如何促進校、企、政各方形成共同認知還沒有清晰的答案。關于認知科學和行動者網絡理論的研究成果表明,人類與非人類行動者的交互作用對行動者認知的形成與演化具有重要影響。因此,將邊界組織視為校企政形成的一種知識轉移網絡,探究隨著創新過程各方共同認知形成與演化的過程與機理,對豐富邊界組織理論的具有重要意義。
邊界組織可以通過組織結構和戰略目標調整,重塑利益相關者之間關系,以適應不斷變化外在環境(J.N.Parker and B.I.Crona,2012;S Smith and V Ward,2015)。我國政府將高校和研究機構以及企業資源進行整合,以產業技術創新戰略聯盟的組織形式構建新型校企合作關系,通過聯盟內成員關系的觀察,各方從最初的契約關系向“共建研發實體+共建研發成果轉讓基地+聯盟”轉變(高宏偉、肖廣嶺等,2018)。現有研究尚未從邊界組織視角對校企合作聯盟的動態變化以及對知識轉移效果的影響進行分析。
考慮到我國科學資源集聚在特定區域中特定大學的現實(劉燁等,2016),邊界組織之間的分工與協調對跨區域產學知識轉移效果影響是未來的重要研究方向。隨著新一代信息技術、人工智能等戰略性新興產業的興起,產業的智能化、信息化和網絡化日趨明顯,跨領域的交叉集成逐漸成為校企合作的主要方向,因此探究邊界組織之間分工和協作對跨領域產學知識轉移的影響也是未來研究的重點方向,將對深入推進新型技術的擴散與應用,帶動產業間融合發展,從而衍生更多新興產業,實現經濟結構和產業結構的深度調整具有重要的戰略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