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提升文筆

丁艷芳

提升文筆的關(guān)鍵，在于表達的準確性。所謂文筆寡淡、稚嫩、造作、矯飾……本質(zhì)都是文字、主觀意念及客觀事物三者間不同程度的偏離錯位，如同唱歌走音。

唱歌為什么會走音？一是因為氣息控制不好。對應(yīng)寫作，就是運字能力問題。這需多看、多練，即熟能生巧。我所推崇的文章風(fēng)格是典型的傳統(tǒng)中國畫式審美，即文章講究韻律、節(jié)奏、留白、意趣、生動。縱觀歷史上的文學(xué)大家，尤其民國時期以文采著稱者（汪曾祺、沈從文、周樹人兄弟、張愛玲），不外如是——照貓畫虎先練起來，不談風(fēng)骨神韻、格局內(nèi)涵，樣子就先有了三分。

當(dāng)然，“運氣”的前提是，你得有“氣”。所以唱歌走音的第二大原因是，“氣”不夠用。而寫作中的“氣”就是詞匯量。

一個人精神世界的豐富程度，由他所認識和掌握的語言詞匯量決定。譬如，你不認識洋槐、桂花、香樟、法桐、刺桐、榆錢、白楊、紅柳、冷杉……那你的世界里就只有“樹”;你不曾認真研究過茫然、失落、傷感、挫敗、憂悒、酸楚、悲愴、苦澀、痛楚、絕望、枯槁……你有的就只是“不舒服”“難過”;你不曾細辨過緋紅、鮮紅、水紅、猩紅、血紅、殘紅……面對它們，你只能說“啊，好紅好紅”。詞匯的匱乏，是文筆不出彩的根源。當(dāng)一束光、一絲情愫、一幅畫面投射到心上時，大腦在詞庫里搜索不到最準確的表述，只能找大詞、偏詞，這樣寫出來的東西就干癟、不生動，也得不到讀者的共鳴。

提升文筆，重點在運字，前提在于豐富的詞匯量。好的詞匯來自名家，來自日常，來自個人再創(chuàng)造。前兩者叫作“現(xiàn)有詞匯”，約定俗成，廣為使用（或只被部分文筆好的人使用）。經(jīng)典好文、日常交談，是收集現(xiàn)有詞匯的渠道。個人再創(chuàng)造的叫“自創(chuàng)詞匯”。比如，“長橢圓臉”屬于現(xiàn)有詞匯，而“棗核臉”“拖把臉”屬于自創(chuàng)詞匯。“現(xiàn)有詞匯”用得好，能滿足日常基本的規(guī)范表達，讓文章從“路人”變“美女”;“自創(chuàng)詞匯”用得好，則文字會變“活”，有形有味有脾氣，讓文章從“美女”變“女神”。

“自創(chuàng)詞匯”是一種個人微創(chuàng)作。從字到詞的搭配再造，本身是一種單位最小、成本最低、易模仿、顯效快的“練筆”。練習(xí)“自造詞”，不僅能擴大詞匯量，還能在反復(fù)“造詞”的過程中，逐漸摸索到一種“搭配”的感覺，即“運字”的手感。

詞匯量儲備到一定程度，我們開始“造句、成章”。“主謂賓定狀補”自不必說，長短句怎么切，聲色氣味怎么加，節(jié)奏怎么定，韻律怎么調(diào)，這些網(wǎng)上都有文章詳細分析。文章寫完后，需要縫補。縫補什么？去詞匯庫里找！即便找不到，也可以拿形非神同的詞匯替代。

儲備詞匯的方法如下：1.筆記本一個（手機備忘錄、日記本也行）;2.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經(jīng)典佳文、日常雜話……隨時隨地，收集“好詞”“妙詞”;3.腦洞常開，舉一反三;4.分門別類，定期整理（大類即可，過細會加重記憶負擔(dān)）。

比如，有人形容一個人“豬臉”，你就可以建一個“臉譜”：豬臉、山羊臉、驢臉、馬臉、蛇臉、羊駝臉、梅花臉、棗核臉、鴨蛋臉……下次寫人，不再是“他長著一張長方形的臉”，而是“他生著一張馬臉”。

比如，有人寫“碎牛肉色”的旗袍，你就可以建一個“色譜”：豬腰紫、豌豆綠、雛鴨黃、蟹殼青、醋黑、火腿紅……下次寫一個穿奇裝異服的女孩，不再是“她穿著粉紅色絲襪、紫色長裙，背著黃色包包，別著綠色發(fā)卡……哦，五顏六色的裝扮”，而是“豬腰色的紗裙下露出兩截火腿，屁股上一只巨卵狀的鵝黃漆皮挎包，發(fā)辮上兩個豌豆綠卡子……哦，一塊行走的比薩”（喜歡這句的話就記下啊，下次看到乞丐，你就有了“行走的雞毛撣”;看到瘦子，就有了“行走的牙簽”;看到美女，就有了“一瓶行走的香水”“一枝行走的君子蘭”）。

比如，看到“七情六欲”，你可以自問是哪七情、哪六欲，并查詞典分別找出三個以上的同義詞記下來。古往今來，人類的情感，恐怕逃不脫這半頁紙了。

比如，有人寫“一個迂懦的教授，有一雙‘丫鬟的眼睛”。下次你不必苦苦思索“他因飽受壓迫……軟弱被動……”，只需一句“丫鬟的眼睛”就夠了。

太多記不完？不會！第一天，你是一粒一粒記，記的是詞……但到第十天，第二十天，你是一捆一捆記，記的是一種遣詞造句的思維方式。

另外，你須注意：

1.這里的“詞匯”既包括日月山川等自然萬物，也包括摸爬滾打、瞪瞟睥睨等行為動作，既包括聽得到的嘰嘰喳喳、嘀嘀咕咕，也包括看不到摸不著的抽象概念。

2.從語法上講，它們是“詞匯”;跳出語法，它們就是“事物”，是“題材”，也是“思想”。

3.積累詞匯，不是為了讓文章氣勢恢宏，更不可“堆砌炫耀”，而是從語言入手，激活我們的感知，通過完善語言來完善思想，搭建起文字、主觀、客觀（文字、我、世界）三者的聯(lián)系，使我們“眼有所觸，必有所想;心有所想，必有文應(yīng);文既出，必準狠”。

4.腹中“弱水三千”，用時“只取一瓢”，那就盡可能是準確的那一瓢。

其他幾個提升文筆的建議：

關(guān)于“模仿”。對于初學(xué)者，可以模仿基礎(chǔ)詞句，但籠統(tǒng)模仿不可取，難度大。模仿誰？模仿哪一篇哪一段？模仿韻味還是觀點？如何模仿？這無異于獅子吃天，無從下口。

關(guān)于“長短句”。能耐不夠時先從短句學(xué)起，有一定感覺后，再練長句，長短搭配，“長驅(qū)千里，忽而收韁”。不會長句只寫短句至少也是小家碧玉，活蹦亂跳;沒學(xué)會短句卻通篇惡俗臃腫的長句，會惹人厭。

關(guān)于“閱歷體驗”。這對想提升文筆的人來說不是重點。“經(jīng)驗”就是生活，其實，生活誰都不缺。寫不出，寫不準，寫不美，不是缺乏經(jīng)驗，而是語言匱乏——客觀事物“入眼”，語料庫中沒有精準的對照物，想表達意念情緒，沒有精準的對照物可供輸出。

文筆好壞，不在于題材宏大驚奇，而在于對最平凡簡單的事物，能挖掘刻畫到什么程度。好文筆若能配上好的立意，就是好文章。所以，踏實從基礎(chǔ)做起，收集儲備，觀察對照，補充歸類，思考內(nèi)化，寫出來，慢慢加工。

最后，據(jù)我觀察，越是多情的人，越能寫出細膩的文章。一個路過大樹便愛上樹葉、路過海棠便愛上蜜蜂的人，寫文章應(yīng)該不會太差，所以嘗試讓自己多情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