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桉書

但凡有責任心的父親,都會希望在兒女的成長試卷上留下一個可觀的分數。而我爸爸的畫風有點獨特,在我的成長試卷上,他只答完了學業部分的“選擇題”“填空題”等,而關于踏入大學、社會后的“開放性問答題”,他卻主動擱筆,不再作答。
最近和媽媽聊起8年前的高考往事。我說,如今回首那年高考,感覺那是我和爸爸父女關系的“開關鍵”。高考前一天,爸爸對我還是那般嚴厲,結果高考一結束,爸爸的態度瞬間“放飛”,再也沒管束過我。
那個夏天,他沒說任何理由,沒做任何煽情演講,就堅決、利落地退出了“教導者”的位置——一個他強勢霸占了很多年的“導師”位置。退場之果斷,著實讓我困惑了好些年。
所以究竟“開關鍵”的哪一面,才是爸爸的本心呢?
我曾隱晦地問過爸爸:“我上大學后,你為何不像中學那樣關注我的生活了?”
他說:“送你進了大學的門,就沒必要再督促和影響你啦,不該這樣嗎?”他這話說得特別自然,仿佛在分享一個人人都懂的常識,理所應當。
但坦白地說,我很難認同。我心底更希望的故事情節是:爸爸在我18歲以前的“試卷”上別那么執著,而在我18歲以后開闊人生的“開放性問答題”上,他能多一點陪伴。
然而,故事劇本木已成舟,爸爸的判斷和選擇,影響到我成長的諸多劇情。
在我18歲以前,尤其在上初中后,爸爸開始跟進我的學習進程。即使我能取得不錯的成績,感覺不到學業吃力,他依然會竭力“推動”。在他看來,這個階段的孩子就必須靠家長督促,無論孩子是否感到有必要、是否贊同。
這個觀念在我家那邊很常見。鄰居家的學霸姐姐,她爸爸對她的態度就格外嚴苛。某次去她家做客,我不過是和她多擺弄了一會兒新筆筒,她爸便沖進門來大聲斥責:“你們知道有個成語叫玩物喪志嗎?”那個姐姐立馬把筆筒推到書桌角落,低下頭拿起筆繼續演算習題。
后來我問她:“你不覺得你爸對你太嚴厲了嗎?”那個姐姐推了一下近視眼鏡,用一種和年齡不相符的神情看著我說:“要不是我爸的話,可能我考不到現在這樣的成績。”
爸爸讓子女在學習上少點惰性、多點勤奮,固然沒錯。但在青春期,我固執地不希望他執意推我往前。他并不知道,我在某個尚小的年紀,已經生出自我規劃時間的主觀意識,而他的過度關注會打亂我的計劃,讓我十分煩惱。彼時家中一些不愉快的爭吵,并非由于我沒考好,只是因為我沒按他規劃的路線走。
回頭“復盤”,或許他應該和我多聊聊,聽我說說,我更需要的是什么。
自打我18歲順利拿到理想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后,爸爸覺得最該關注的部分和使命,他完成了,接下來我按照自己的心性和想法自由前行就可以了。
我上了大學才意識到,漫長的是課本和考卷以外的人生,有太多課堂、家庭無法解答的社會交往問題。而這時,爸爸選擇退到一個遙遠的距離,旁觀我和這個更廣闊、更復雜的世界交手,不再干涉。
比如在大學第一次失戀,打電話回家傾訴,聽電話的只有媽媽,爸爸全程沒講話;在高強度、人際關系緊張的大公司實習,因不懂“職場規則”栽了大跟頭而感到困惑時,只有媽媽用女性的方式緊張而無奈地安慰著“適應了就好了”“總要經歷這一關”。可我內心更希望爸爸告訴我,如何用更靈活而有力的姿態去解決問題,而不只是與自己的小情緒爭斗。
輔導完學業就“失蹤”的爸爸,并不是一個沒有生活閱歷的“社畜”,或者是對人生思考為零的無趣之人。相反,通過我媽的講述得知,爸爸年輕時候的經歷,有很多我不曾想象的精彩和波瀾。他擁有豐富的社會經驗和智慧積累,對子女而言是可貴的財富,但這一面,他沒有同我分享。
中學時代,我在學業上蠻能“自給自足”,長大后步入社會,這一段路途的人生考題,恰恰是我真正需要爸爸陪伴作答的部分……他卻選擇棄答。
如今我已完全自立,那個一出問題就要打電話回家的年紀也永遠過去了。回頭想想,每個家庭、每個人做選擇,其實沒有對錯之分,只不過拍板一刻決定的策略,必然會通向一條再無法更改的路徑——若沒有完全符合自我心意,回憶之時多少有點遺憾。
若時間能倒流,我還是想對我高考前的爸爸說一聲:“你參與我成長的開關鍵,別輕易按下,我們一起商量一下好不好?”